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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部分

海明威文集-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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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尼克说。〃这一只你打好吗?〃

〃不要,尼基。我不想打。〃

尼克走进柳林里,捡起那三只松鸡,拿枪托把它们的脑袋一一砸过,拿去摊在青苔上。妹妹用手摸了摸,还挺暖和的,只只都是胸脯丰满、羽毛美丽。

〃你就等着吃吧,〃尼克说。他心里快活极了。

〃我现在倒为它们觉得难过呢,〃妹妹说。〃它们本来也跟我们一样,早上过得快快活活的。〃

她仰头看了看还歇在柳树上的那只松鸡。

〃瞧它的样子的确有点傻乎乎的,这会儿还在往下直瞪眼呢,〃她说。

〃每年这个季节的松鸡,印第安人管它们叫笨鸡。它们总要尝过了挨打的滋味,才会学得乖一点。这种松鸡其实还不算真的笨鸡。有的松鸡就怎么也学不乖。那叫柳树松鸡。眼①前的这种松鸡叫披肩松鸡。〃——

①学名叫雷鸟——

〃我们可别学不乖才好哇,〃妹妹说。“你去把它赶走了吧,尼基。〃

〃你来赶。〃

〃走吧走吧,松鸡。〃

那松鸡一动也不动。

尼基举起枪来,那松鸡却还是对着他瞧。尼克知道他要是把这松鸡打死的话,妹妹免不了要难过,因此他就舌头一弹,尖起了嘴唇一呼啸,做出个松鸡从暗处一窜而出的声音,可是那松鸡却就是呆呆地对着他瞧。

〃我们就别去招惹它了吧,〃尼克说。

〃真对不起,尼基,〃妹妹说。〃这只松鸡果然笨透了。〃

〃等着吃松鸡肉吧,〃尼克对她说。〃你吃了就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打松鸡了。〃

〃眼下松鸡也是不准打的吗?〃

〃是的。不过现在松鸡长得正壮,这样的松鸡除了我们还有谁打得到?被我打死的大角可多了,大角只要捉得到松鸡,每天都要吃一只。这种大角老是捕鸟吃,好鸟都给它们吃光了。〃

〃大角要吃这只笨松鸡还不容易,〃妹妹说。〃这么一说我倒就不觉得难受了。你要不要拿个面粉袋装起来?〃

〃让我掏去了内脏,包上些凤尾草再装在袋里。从这儿到浆果地里就没有多少路了。〃

他们背靠一棵杉树一坐,尼克把松鸡开了膛,掏出尚未冷却的内脏,托在右手里还觉得热乎乎的,拣出了可吃的脾肝之类,把其他的去掉,然后就拿到溪流里去洗干净。把松鸡拾掇干净以后,他理了理鸡毛,拿凤尾草一包,一起放在面粉袋里。他把面粉袋的袋口和两角用钓鱼绳子扎好,往肩上一搭,又回到小溪边,把不能吃的肚肠之类都扔了,他特意拣了几个鲜红的松鸡肺投出去,看鲑鱼在又急又猛的水流中浮上水面来。

〃本来这作鱼饵倒是挺好的,可惜我们现在用不到鱼饵,〃他说。〃我们的鲑鱼就都暂时存在这小溪里吧,需要的话再随时来取。〃

〃这条小溪要是就在我们家附近的话,我们可以靠它发财了,〃妹妹说。

〃要是那样的话鱼也早就给捕完了。像这样真正的原始小溪,眼下也只剩这么一条了。过了湖弯,那儿倒是也有一条,只是那个地方实在太难去了。这儿我可从来没有带人来钓过鱼。〃

〃这小溪里有谁来钓鱼?〃

〃肯定不会有人。〃

〃这么说这小溪里就从来没有人来钓过鱼咯?〃

〃那倒也不是。原先是常有印第安人来打鱼的。不过自从他们剥青松皮的买卖不干以后,他们就撤了营地,再也不来了。〃

〃埃文斯家那小子知道吗吗?〃

〃他不会知道,〃尼克说。可是话出了口,又想了想,他心里却想得不安起来。埃文斯家的小子恍惚就在眼前。

〃你在想什么,尼基?〃

〃我没想什么。〃

〃你明明在想什么。告诉我嘛。我们可是伙伴呀。〃

〃他说不定会知道,〃尼克说。“真要命!他说不定会知道!〃

〃可你也不能吃准他一定知道,是吧?〃

〃吃不准!问题也就在这儿。要是吃准了的话我就到别处去了。〃

〃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摸到我们的营地上去了呢,〃妹妹说。

〃别说这样的晦气话。你真想把他招来吗?〃

〃哪儿的话呢,〃她说。〃真对不起,尼基,我不应该提起这个话头。〃

〃我倒觉得不是这样,〃尼克说。〃我很感激你的提醒。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一时忘了,就没有去想。今后我还真得多用脑子想想,一辈子也别忘记。〃

〃你的脑子老是在想事。〃

〃就是没有在想这样的事。〃

〃得了,我们还是下山去采浆果吧,〃小妹说。〃现在就是要补救也已经没办法了,不是吗?〃

〃是啊,〃尼克说。〃我们采了浆果就回营地去吧。〃

不过尼克现在总觉得这事不能不防,他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惊慌是千万不可惊慌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决定来这儿避风头的时候是那么个局面,现在还是那么个局面。说埃文斯家的小子以前跟踪他到这儿来过,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可能性不大。一次他走霍奇斯家的那条路到这儿来,那倒有可能被这小子盯过梢,但是想来却也未必。这条小溪里根本没有人来钓过鱼。这一点他完全可以肯定。不过,埃文斯家的那小子可是不喜欢钓鱼的。

〃那杂种小子就爱盯我的梢,〃他说。

〃这我知道,尼基。〃

〃他找我的麻烦已经有三次了。〃

〃这我知道,尼基。可你千万别杀死他呀。〃

尼克心想:她就是防着这一点,才跟我一块儿来的。她就是防着这一点,才跟我来到了这么个地方。有她在身边,这种事我不能干。

〃我知道我不能杀死他,〃他说。“现在反正也没法可想了。我们就别再提这件事了吧。〃

〃只要你不杀死他,〃妹妹说,“我们就没有解不开的难题,没有避不过的风头。〃

〃我们回营地去吧,〃尼克说。

〃不采浆果了?〃

〃改天再去采吧。〃

〃你有点不放心了吗,尼基?〃

〃是的。真对不起。〃

〃可回营地去又能怎么样呢?〃

〃有没有情况可以早些知道。〃

〃还照原来的打算走下去不行吗?〃

〃今天就算了吧。我不是害怕,小妹。你也不用害怕。可我不知怎么总有点不放心。〃

尼克早已急忙忙离了小溪,走到了树林子里,他们就沿着树林边缘在荫头里走。这样可以绕到山上,再居高临下往营她上走。

他们从树林子里小心翼翼向营地上走过去。尼克提着枪走在前头。营地上显然没有人来过。

〃你留在这儿,〃尼克对妹妹说。〃我走远些去看看。〃他把装松鸡的面粉袋和打算装浆果的桶子都交给了小妹,自己向小溪上游走了好大一段路。一出妹妹的视线,他就把枪里的点二二口径短弹换上了长弹。心想:我不想打死他,可这子弹好歹还是应该换的。他在田野里仔细搜索了一遍,看不到有什么人迹,于是就下山到小溪边,又朝下游方向走了一程,这才回到营地上。

〃对不起,小妹,我神经过敏了,〃他说。〃我们还是午饭饱饱地吃一顿吧,免得晚上做饭提心吊胆,生怕漏出了火光。〃

〃可我现在真是担心哪,〃她说。

〃你担什么心呀。没有出现什么新的情况嘛。〃

〃可这小子人还没来,就已经吓得我们连浆果都不敢去采了。〃

〃我知道。可这小子并没有来。他也许从来就没有到这小溪一带来过。说不定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尼基,他不在比在还叫我害怕。〃

〃我知道。可害怕也不是个办法呀。〃

〃我们怎么办呢?〃

〃这么办吧,我们等天黑了再做饭。〃〃你怎么改变主意啦?〃

〃天黑以后他就来不了了。他要摸黑穿过沼泽地上这儿来是不可能的。清早,黄昏,还有深夜里,这三个时间是用不到担心他来的。我们得学着鹿的样子,就在这三个时间里出来活动。白天只好睡大觉。〃

〃很可能他根本就不会来。〃

〃是啊。很可能。〃

〃那我还是留下,好吗?〃

〃我应该送你回家。〃

〃别。请别送我回家,尼基。我不在的话,你要杀他还有谁能来拦着你呀?〃

〃你听我说,小妹,你再也别提这个杀字了。记住,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杀谁。我不杀人,也永远不会杀人。〃

〃真的?〃

〃真的。〃

〃我真是太高兴了。〃

〃连高兴都不必。根本谁也没有说过要杀人。〃

〃好吧。那我就算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也一样。〃

〃那当然。〃

〃我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心想:好啊,你说你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其实你从早到晚无时不在想。只是在她跟前你是千万不能想的,因为你一想她就能觉察,她可毕竟是你的妹妹,兄妹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啊。

〃你饿了吗,小妹?〃

〃还好。〃

〃那就啃一点硬巧克力吧,我去打些清凉的泉水来。〃

〃我不吃什么也不要紧。〃

他们望着对面沼泽地外的青山上空,十一点钟照例起了风,青山上空渐渐涌起了大朵大朵的白云。天空是一片高远澄澈的蓝,涌起的云都是朵朵纯白,随着风力渐渐强劲,云都从山后腾空而起,升入了高高的中天,云影掠过了沼泽地,也掠过了山坡。这时树林子里也来了风,他们躺在树荫里,觉得凉风习习。铁皮桶里打来的泉水清凉爽口,巧克力虽然不是很苦,却是够硬的,嚼起来嘎吱嘎吱直响。

〃这里的泉水还是不错的,比我们昨天第一次尝到的那一处泉水也差不了,〃妹妹说。〃吃了巧克力再喝,越发觉得这水可口了。〃

〃你饿了的话,我们就做饭吧。〃

〃你不饿我也不饿。〃

〃我就老是要闹肚子饿。我真傻,怎么会半路打住了,没有去采浆果呢。〃

〃你不是傻。你是要回来查看查看。〃

〃我告诉你说,小妹。在我们走过的乱木地附近有个好地方,我去过那儿,那儿也有浆果采。等我把东西都藏好了,我们就一路穿树林子上那儿去,采上满满的两桶,这样连明天吃的都有了。这一趟包你走得不冤枉。〃

〃好吧。不过我倒还走得动。〃

〃你不饿?〃

〃不饿。吃了巧克力就一点都不觉得饿了。我倒很想就留在这儿看会儿书。我们去打松鸡那会儿,走得就蛮够劲了。〃

〃也好,〃尼克说。〃你昨儿走了那么多路,现在还累吗?〃

〃恐怕还有点儿。〃

〃我们就歇会儿吧。我来念《呼啸山庄》。〃

〃我都这么大了,还你念我听?〃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就请你念吧。〃

〃好。〃

蔡慧译

一个非洲故事

他在等月亮升起,手一直轻轻抚着基博,不让它出声,手里感觉到那一身狗毛都竖起来了。人和狗,都留心看着,留心听着,终于月亮探出头来了,给他们拖上了两道影子。他搂住了狗脖子,感觉到那狗在浑身打颤。夜籁都已悄然而止。他们听不到大象的声音,戴维起先也没有看见大象,直到那狗转过头来,身子简直都贴上他的皮肉了,他这才发觉。随即大象的影子就把他们整个儿罩住了,大象没有一点声息就走了过去,山那边有微风吹来,风里带来了一股象味。那气味很浓,是股陈年的酸臭,等大象走了过去,戴维才看清左边的那支象牙长得似乎都碰到地了。

他们等了会儿,却再没有别的象过来,于是戴维就带着狗拔起脚来在月光下奔去。那狗紧跟在他的脚后,戴维只要脚下一停,那狗鼻子马上就一头撞在他的膝弯里。

戴维非得再去把这头大公象看个清楚不可,跑到森林边上他们终于赶上了它。那大象是朝山那儿去的,迎着始终不断的轻微晚风一路缓缓而行。戴维离它也算得近了,大象的黑影又一次罩在他的身上了,陈年的酸臭也闻到了,可是右边的那一支象牙他就是看不到。他不敢带着狗再朝前靠近,就顺着风向把狗送回去,到一棵大树脚下按它蹲下,想使它领会这意思。他想这狗总该会留下吧,结果留下倒是留下了,可是等到戴维重又向那庞然大物赶去时,他感觉到潮呼呼的狗鼻子又在膝弯里撞了。

他们一人一狗跟随大象,来到了一片林中空地上。大象到了那儿就站住了,把大耳朵直甩。它庞大的身躯是罩在树影里,可是头部该照得到月光吧。戴维就把手伸到背后,轻轻用手把狗的嘴巴给合上,然后屏住了气,侧身擦着迎面的晚风,悄悄转到右边,只有一边的面颊上才感到有风拂过。他就这样侧着身子,几乎是不留一丝空隙地紧贴着庞大的象身绕到前面,终于看到了大象的脑袋,还有那慢慢甩动的巨大耳朵。右边的那支象牙竟有他戴维的大腿那么粗,呈弧形下弯,都快触到地了。

他带着基博退了回来,这时候风就都吹在脖颈子上了。他们由原路退出森林,来到了狩猎区空旷的野地里。那狗现在跑在他前头了,跑到两支猎矛的跟前便站住了,刚才跟踪上大象的时候戴维把两支猎矛就扔在这儿的象迹旁。他提起长矛上的皮圈皮套,两支一起往肩上一背,手里还拿着从不离身的那支最称他心的长矛,这就带上了狗循着象迹反奔庄地而去。月亮已经爬得很高了,他感到纳闷:怎么庄地上会没有鼓声?如果父亲在那儿而没有鼓声,那就未免有些蹊跷了。

戴维感到浑身累乏,是在他们再次找到象迹的时候开始的。

他本来一向比那两个大人身体好、精力足,见他们跟着象迹走得这样慢吞吞的,感到很不耐烦,父亲规定每个钟点必须在整点歇息一次,在他看来也是多余。他觉得自己本来满可以走在前头,速度可以比朱玛和父亲快得多,可是等到自己觉得累了的时候,反观他们却依然面不改色,到中午他们也只是照例休息了五分钟,他发现朱玛的步子反倒加快了一些。也说不定其实并没有加快,只是看起来好像快了些,不过如今见到的象粪已经新鲜多了,尽管摸上去还是没有一点热气。过了最后一堆象粪以后,朱玛就把枪交给他背,可是又走了一个钟头,朱玛对他看了看,把枪又要了回去。他们本来一直在上一道山坡,可是这时象迹却通往下边去了,透过森林里的隙缝他看见前边都是起伏不平的地了。父亲对他说:〃戴维,从这里开始路可就难走了。〃

这时候他才理会到:其实刚才他把他们一领到象迹上,他们就应该打发他回庄地上去。这一点朱玛早就看出来了。父亲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无可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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