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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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如箭一般地下降,珠晶连发出惊呼的间歇都没有便接近了树林的上端,同时头顶上穿来了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
如同猛禽的大鸟长着两个头,双方都发着奇声朝驳扑上来。驳躲闪了过去,顽丘朝扑空后又折起的妖鸟挥下了剑。
驳发出嘶啼。淡蓝的天空里远远地有看到有影子出现。没有翅膀,但正在朝这边飞来。
“可恶……”
顽丘道,让驳飞跃了现在的山丘。命令驳往覆盖着岩石和灌木、陡峭的山丘的另一侧森林里降下,同时手从行李中寻找黑绳子。驳上放的是利广的行李,只用手摸不容易发现,但既然是刚氏做的行李,就一定放在前面行李袋里。摸着翻腾了一番,然后找到了。
“把你的行李解下来,还有水。”
朝珠晶说完,等驳刚一着地,就令其伏在原地。然后护着伤腿滚着下了驳,把黑绳系在缰绳上。用单脚跳着跑向量好距离的树木,把绳子栓在上面。
“顽丘?我解下来了。”
珠晶说完,顽丘再次回到驳的旁边,然后接过行李,朝驳回过头。轻轻的摸摸它的脖子,慰劳似的轻轻拍了拍。
“拿上水了吗?”
看到珠晶点头示意,顽丘把住她的肩膀,把她当作拐杖一样拖着另一只脚跑起来——留下了驳。
“顽丘——驳还在。”
“那样就好了。”
“就好?”
珠晶回过头。可是,顽丘把它绑在了那里啊。
“赶快!”
“可是!”
绳子又细又长,可事实上的确栓起来了。被顽丘命令伏在原地的驳,睁大眼睛目送着沿着山脚渐渐远去的顽丘和珠晶。
“顽丘,驳逃不了。有什么在追过来,那样的话——”
“那样,就好了。”
“怎么能……!”
“你曾说过要我给它起个名字。”
是这样说过,在刚刚进入黄海的时候。
“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这就是原因。”
……
7
在岩石和灌木间穿插,两人沿着山丘跑着。跌跌撞撞、慎重而又匆忙地凭借着阴影向前移动。
——不要!珠晶在心里想着。
从远处听到了驳的嘶叫。珠晶甩着脑袋,试着能不能像躲开视线那样让耳朵不去听声音。现在不是为了前进,而是为了逃离驳。
“……别哭,小丫头。”
“不要管我。”
珠晶呢喃道。驳目送着自己的样子,她大概一生也无法忘记。
“起了名字就会生出感情……所以黄朱不给骑兽起名字。”
“……真傻。”
“你们真残酷,你这么直说好了。”
珠晶望向顽丘。
“真笨,谁那么说了。”
珠晶把顽丘扶在自己肩上的手重新扶正,低声继续说道:
“……没部分对吧?因为我们必须逃走。只有牺牲掉驳,趁妖魔聚集在那里的期间逃走,等到太阳升起来才能得救。可怜驳、陪它一起死也许能让心情好受,但结果驳还是一样会死。”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不要把人当傻瓜。”
珠晶抬起带袖子的手臂擦了一下脸加紧脚步。必须尽快走远些——远到听不到悲鸣。
“黄朱才傻。为了以后舍弃骑兽而不起名字明明就没有意义。”
顽丘惊讶地看过来,珠晶朝他仰起头。
“顽丘不是把驳称呼为‘你’、‘那家伙’什么的吗……这样叫在心情上叫名字还亲密,你不明白?”
被切中要害,顽丘转头看了看眼中含着泪水的孩子。
默默地不做回答,总之先专心往前跑,但有种感觉在胸口翻涌着,令他呼吸艰难——也许珠晶说的很对。这是他第九次失去骑兽。这个数目,还有失去的骑兽,他都忘不了。在什么地方看到同种的的骑兽就会想起来,所以他从不带上同种的骑兽。刚氏中也有不少人和顽丘正相反,顽固地执着于同种的骑兽,
“……对不起,都怪我。”
“什么话。”
“我留下来了,所以驳才成了牺牲。我如果没留下来,驳和顽丘就能逃进那个建筑物里去了。因此顽丘才说要把驳留下来,才说要留下你一个人……对吧?”
顽丘惊呆的注视着扶着自己的少女。
“那是什么?是不能让我看得东西对吧?因为有我在一起,所以没能逃到那里去对吧?”
顽丘沉默着。实际上,呼吸急促得连说话也困难。
“如果,在这里和我分开,顽丘能逃到那里?有自己走到那里的自信?”
顽丘停下脚步。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顽丘能走到那里,在这里分开也行——怎么样?”
“你啊……”
顽丘在原地坐了下去。正好岩石下有块像是被挖去一块的凹坑,顽丘滚着身体滑了进去。
“能走到那里?那样的话,我就这么接着往前走。然后尽量大声喊叫,把妖魔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努力坚持到见到利广。”
顽丘带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跪到自己身旁的孩子。
“你到底在考虑什么?”
“我在想负起让驳牺牲了的责任……不过先说清,我觉得顽丘什么也不说也有一些责任。有可以逃的场所,但我或利广在的话没法去,所以留下我走吧,就是我也会稍微考虑的。”
顽丘苦笑道:
“稍微吗?”
“因为顽丘一点都不坦率啊。总是不说真心话,所以什么才是你的真心话不就不知道了吗?所以就算你那么说,我也许会想那只是你在逞强。这要怪你自己。这就叫自作自受。”
“原来如此……”
“不过一味固执的我的确也有错。这样导致了让驳牺牲的结果,我觉得很对不起顽丘和驳。所以作为补偿,如果能让顽丘到达那里,我来做诱饵也行……虽然这么想,但看这样子似乎做不到了。”
顽丘苦笑道:
“似乎是这样。”
“对了,我去到那里请求求助行不行?”
“别去。等不到你求救就会被杀。”
“那我送你到那附近。我保证马上就忘记——这样呢?”
顽丘侧躺着,仰望着岩石外的天空。
“你为了什么来到黄海的?”
“为了成为王。”
“那么就走。我总有办法。”
“顽丘走到那儿附近为止,至少需要有拐杖。”
“那么你要放弃做王,成为黄朱吗?”
珠晶侧起头。
“我是黄朱的话,一起去就没关系了?”
“如果你真明白成为黄朱到底意味着什么。”
珠晶叹气道:
“这就叫侮辱。真是让人生气的人。”
“——哦?”
“这就是认为我——像我这样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黄朱的辛酸对吧?”
“……不对吗?”
“我是孩子这一点是事实,你因此小看我可以原谅。说我对黄海一无所知,这也能原谅。但认为我是对世上的事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就不能原谅了。”
“哦?你懂什么?”
顽丘揶揄地说完,坐在旁边的孩子带着当真生气的表情瞪着他说道:
“你有眼睛是吧?有耳朵是吧?睁开眼睛认真去观察,侧起耳朵认真去倾听,同样能懂得很多事情,你不这么认为吗?”
顽丘苦笑道:
“小姐认识的人里有黄朱吗?”
“我家在连樯也是有名的豪商。”
“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啊……我想就是。”
“不要用那种方式说话!”
顽丘慌忙举起手。
“别那么大声,拜托了。”
“那么就不要再说这样侮辱人的话——我家的确很富裕,所以有很多家生。”
顽丘怔怔地注视着珠晶因为怒火泛起红潮的脸颊。
“我穿着绢的襦裙去庠学的时候,家生的惠花就穿着棉的襦裙满身尘土的干活。一整天都要干活是怎样的事,我也能想象得到,经过主次旅程,我也很明白那和我的想象差得没有那么远。”
都是同龄的女孩,一方穿着绢衣生活,一方伺候着前者生活。
“家生也是浮民。失去土地职业,失去家园,离开户籍所在的乡里,无依无靠,结果为了有饭吃就受雇于人。虽然生活因此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保证,但没有家公的许可,什么都做不到。老师说过,太网上记载着不许买卖人口,不许持有奴隶。但家生就是奴隶,只是不叫做奴隶而已。”
顽丘注视着珠晶。
“家公怀着慈悲把这些没有饭吃的浮民雇进来,而浮民感谢这分慈悲,永远作为家生以工作来还恩。表面上是这样。真是美谈啊!可这种事是骗人的。浮民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心里明白将和奴隶一样而受雇与家公的。”
“是吗……”
“家生被雇佣时要劈开旌券的,知道吗?”
顽丘点点头。旌券是唯一保证身份的东西,从所属里的府第得到。离开里七年,就被视为客死他乡,土地和住房就回被国家收回。但即使这样,只要有旌券,回来后也不是不能再次得到支给。至少可以向府第寻求保护——所以为了能放心,浮民的多数会被迫劈开旌券。被卖到黄朱宰领那里的小孩也是这样。所以浮民别名又叫割旌。
“劈开旌券,发誓不逃走。父母如果成了家生,子女也是家生。从小开始劳作,学校也去不了,如果拿到旌券,还是会被劈开。这样即使成为大人也没有户籍、得不到土地,无法自立。无法结婚也不能拥有孩子。只能靠服侍家公过活,家公不愿意家生攒了钱逃走,所以一概不给薪金。家生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东西地工作,即使上了岁数,因为没有户籍,也不能进入里家。工作到死,死也是客死。然后被葬在闲地的角落。”
顽丘默默地点点头。
“惠花至少到我父亲死前都不会自由。但是就算父亲死了,只要母亲还活着,包括家生在内,所以家财母亲都能继承。直到母亲死去,相家没有了,家财被国家没收为止都一直是家生。”
“但那个纳室也不会正当进行。”
“没错。父亲以报赏为名义,不断把店铺和家财送给兄长。父亲死了,也只是被子女孝顺赡养的身无分文的老人死了。拿来纳室的东西什么也不会留下。相家的家财会被分散到子女那里保留下来——连带着家生。”
顽丘点点头。
“我没有黄朱的朋友,但我是和浮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惠花不能跟我一起吃饭,为什么惠花不在主楼里居住,为什么在同样的厨房里做的饭,惠花吃的东西和我吃的东西不一样——因为没有当过浮民,所以我就不懂浮民的事,这种话我谁也不让说。”
“原来如此……”
“黄朱的事我虽然不知道,但与家生住在被称为府第的安全铁笼不同,黄朱在黄海里是自由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家生和黄朱都是浮民,但一方要向家公献媚,让自己不像浮民那样,拼命想过正常的生活。另一方舍弃了正常的生活,取而代之称自己黄朱之民——我的话,比起家公的保护,更想要红色的旌券。”
“但你不是想去蓬山成为王吗?”
“是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但王做不成的话,当黄朱也行。是啊,当黄朱就不错。”
“把王和黄朱放在天平上衡量啊……”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吗?王也没有户籍啊。”
顽丘轻轻笑道:
“我们黄朱不需要王……”
顽丘在柳出生。被战乱所迫,父母离开故乡,失去了户籍。移住到了雁,可是雁是为了雁国百姓的国家,浮民只有眼看着幸运的百姓,在路边起居。没有土地,也不能奢望子女。与所以东西远隔的流浪之民。
“王不会帮助我们,但只要不持有土地定居,原本就不需要王。恭荒废的话,只要离开恭就行了。”
“……是吗。”
“这个世界归根结底真的需要王吗?如果说没有了王灾害就会降临,只要把王幽闭起来,不让他施行什么统治就行了。这样一来,有益的事虽然不能做了,但无益的事也做不了对吧?”
珠晶搞不清顽丘的意图似的侧起头。
“……麒麟的慈悲能拯救人么?只能单纯怜悯人的话,谁都能做到。王和麒麟那样的东西,人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只要有觉悟不接受国家施政的恩惠。想要王那是依存,就想浮民乞求家公的慈悲那样,是把自己降格为奴仆的行为。”
不被王支配,穿过天帝的意志——黄朱是妖魔之民。故国是黄海。
“只要还想要王,珠晶就无法成为黄朱。”
“你真是笨。”
珠晶笑道:
“我不是想要王,我要当王。这根本是两码事。”
说着,珠晶望向天空。黎明前的天空透着白色。
“天变亮了。是不是该动身了?还是我走为好?”
顽丘坐起身体。
“……肩膀接我。”
“不要紧吗?”
“应该能坚持到走到那里。”
“那里……”
顽丘朝天空仰起头。
“是黄朱之里。”
……
第六章
1
进入黄海的人直到下一次安阖日为止都无法出来。只能在露天起居生活,遇到上病也只能蜷缩在树荫下。
传说这件事从很久远以前就开始了。朱氏——或者刚氏,为了获取妖兽、矿石、植物而进入黄海的黄朱,开始往地势比较有利的安全场所搬运石头或者砖瓦。总之,就是这样,可以回避妖魔的威胁、可以宿泊休憩的地窖开始出现了。
反正黄朱没有乡里,绝大多数人没有可以定居的家。于是一些人开始在黄海里定居,这些人集合力量,开始建筑起里。
“可那里不是里啊。没有里木就不叫里吧。”珠晶扶着顽丘说道。
“开始是那样。”
珠晶瞪大了眼睛。
“——开始?”
“知道里木怎样能增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