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第2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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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国家的事情,就是这些,没有什么可报告的内容。前些天举行了镇国的仪式。说是这样一来,妖魔就不会再出没了,实际情况怎么样呢?只是到巧之间的那一段路是看不出来的。想不到在王宫中是听不到民众的情形的。如果能更轻松地到民间去就好了。可是王却是意外地不自由。其他的王我也只知道认识延王,说不定也或有这种感觉。其他国家的王,是怎么得知民众的情况的呢。既然不能跑到民间去看,我想至少需要建立一个能够告诉我民众的情形如何,国家的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样的组织。
——所有的事情都是才刚刚开始。现在我连官职的名称和职责,主要官吏的面孔和名字,都还没有完全记清楚。这样子一开口,就对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尽到了王的职责,感到非常非常不安。虽然景麒对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不需要着急。……景麒偶尔也会安慰我、鼓励我。不过,真的是偶尔呢。
啊,对了。
一直拖延着的即位仪式,终于决定在下个月了。学习那些仪式上的礼仪作法也很要命。如果乐俊能来就好了。……念大学的话,还是不可能吧。景麒说招待就是,所以也安排下去了,但是因为私情打扰乐俊的学业总还是不好,所以不用勉强来的。
唔,以及,既然即位时改元是定例,元号也已经定下来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想从乐俊的名字里取一个字。如果没有遇到乐俊的话,我就一定死在山里了。所以虽然是搀杂了私情的命名,但是我想,乐俊对国家来说也算是恩人,所以应该不会遭到反对吧。景麒也没有反对。因此,和景麒商量之后,就定为赤乐。
啊,好像可以看到乐俊不高兴的表情呢。
——真是的,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乐俊过得怎么样?
其实,刚才还在和住在雁的庆国人谈话,六太就来了。所以我问了问乐俊入学考试的成绩。听说是第一名?还是说乐俊自己还不知道呢?——总之,恭喜了。我也非常高兴。很值得骄傲啊。
这么说来,雁的大学,是怎样的地方呢?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会教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
六太说,想把乐俊抽调到雁。我就说如果要让乐俊在雁国就职的话,那庆也想要过来。不过乐俊还是要回巧的把。不管怎么说,好好努力吧。
下次如果能报告得更有内容一些就好了,我想。虽然我不认为重建一个国家,会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啊?
——刚才,景麒来叫我了。说是要向乐俊问好。
那么,我又要去被景麒整治了。
净是一些听不惯的说法,有时都自暴自弃地想索性把所有的说话方式都改掉算了。于是,就让景麒随身带着笔记本。我觉得脖子上挂着笔记本、总是写着什么的景麒,很可爱,很不错呢。
啊,景麒在瞪我了。我要去学习了。
——那么,下次再见。
鸟“哔”地叫了一声后沉默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乐俊。
“……阳子好像精神不错啊。”
对着鸟这样嘟哝,青色鸟也只是把脑袋歪向另一边而已。
“感觉有点王的样子了呢。”
好像是回答一般,鸟“啾”地叫了一声。乐俊笑了笑,取下架子上的壶,从里面拿出银粒喂给鸟吃。
只吃银粒的鸟。乐俊连鸟的名字都不知道。这种鸟本来在贵人之间做传话用,是不会亲近乐俊这种人的。有青色纹路的羽毛,浓青色中有着白斑的长长尾羽,只有嘴和脚是红色。那张红色的嘴啄食沙粒一样的银粒,鸟就会像唱歌一样鸣叫。乐俊正看着的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鸟受惊似的从书桌上飞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
2
在乐俊回应之前,门就打开了。穿透关弓山山腹的这一带,是雁国大学的学寮。有大学的府第,住在这里的有教师、官吏,以及一半以上的学生。门口出现的,是和乐俊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鸣贤。
“文张,有东西给你。”
鸣贤说着,抱着书走了进来。
“我都说过了,那个文张什么的……”
好了好了,鸣贤说着把书放在了书桌上。
“这些给文张,是蛛枕拜托我的。”
鸣贤这么一说,灰茶色的老鼠垂下胡子,很复杂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鸣贤看到这副样子笑了。所谓“文张”,是指“文章之张”的意思。曾有一位老师称赞过乐俊的文章。这件事在学生中传开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乐俊就有了这么一个称号。
“既然是在表扬你,接下来不就好了。——当然,我也不否定这里面含有偏见和揶揄的成分。”
“我并不是说讨厌这个名字……”
“那不就好了。总比蛛枕强吧。”
鸣贤说着笑了。在鸣贤的记忆里,蛛枕原本的字应该是进达。可是,连教师里都没有人用字称呼他。据说是热衷学习而废寝忘食,有一天,有个朋友到他的房间里去探望他的时候,发现枕头上有蜘蛛张了网。这个名字就是由这则逸事得来的。——总的说来,流传在大学里的外号就是这个样子。这个鸣贤也是别字。鸣贤是十九岁进入大学的。十九岁入学算是破格,由此而的来的别名。大概也有头重脚轻(理论脱离实际),自作聪明这样的含义。毕竟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这些,什么时候要还回去?”
“啊。送给你了。”
鸣贤说着,自作主张地从房间角落里拖出搁脚台来坐下。乐俊吃惊地回头看鸣贤。
“我说的可是要借这些书啊。”
“嗯。没关系的。蛛枕说他已经不需要了。”
哎,乐俊叫出了声。鸣贤苦笑。
“他辞学了。——那家伙,今年也没拿到允许。”
八年啊,鸣贤喃喃地说。
学生大多会花上数年来毕业。要想毕业,就必须在规定的教科中,从各自的教师那里取得允许。允许不集齐,是不能毕业的。在止步不前的情况下耗尽学资而辞学的人不在少数。
“蛛枕他还有老婆孩子哪。”
“是吗……”
乐俊五味杂陈地看着蛛枕转让给他的书。大学的学生差不多在三百人左右,从全国选拔出来的人不过这么多。而且有很多是一次两次的考试没有被录取,到了三十、四十才终于得以入学的。学生中有一部分,在入学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子,学费和生活费都要仰仗妻子的工作。确实是有听说过蛛枕快要到四十岁了。因为入学年龄和毕业年龄都没有限制,所以学生的年龄范围很广,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都有。
“下次就轮到我了。我今年也是,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呢。”
鸣贤二十六岁,虽然是以破格的年轻入学,且被冠以“鸣贤”的称号,但是在三年中明显地掉队了。渐渐地连讲义都跟不上。第一年一口气拿到六个允许,以逸材之称轰动一时。第二年、第三年渐渐减少,前年只拿到一个,去年终于是连一个允许都没拿到。如果在三年中一个允许都拿不到的话,就要被除籍。所以像蛛枕这样,在关键的第三年来临之前自动请辞的人不在少数。在外面说起来总要比除籍来得好听。自动请辞的话,还可以有学资耗尽,担心家里,看不下妻子的辛劳,这样勉而为之的借口。虽然念大学的经历到此为止,但是还可以找工作,复学的路也还留着。
“现在开始努力也不晚啊。”
听到乐俊这么说,鸣贤把视线投向窗外,嘴里应着“是啊”,皱起了眉头。只要努力就能做到,能这么想的也只有开始的时候。大学不是那种废寝忘食死命念书就能毕业的轻省地方。只要从大学毕业,就无条件录用为官吏——而且还是国官,具有相当的地位——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过上一年,这只老鼠就会知道大学的严峻了——鸣贤这么想着,突然,回头对着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乐俊说道:
“……喂,你真的没有上过少学吗?”
“嗯,在巧半兽是不能进入少学的。”
“是吗——确实有传闻说巧是对半兽特别苛刻的国家呢。”
在雁的话,就不会出现这种只因为是半兽就不能进入学校的事情。像乐俊这样,只要考试合格,连大学也一样能进;只要能平安毕业,且本人希望的话,就可以录用为官吏。——但是,有很多国家都不是这样的。
“听说在巧,半兽连户籍都不给上,这可是真的?”
“不是。会好好地记在户籍上。但只写上是半兽,成人之后也不会盖正丁的印。”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有户籍也拿不到给田吗。”
嗯,乐俊点了点头。
“是拿不到。既得不到田圃,也不能找工作。”
“工作?真的吗。”
是真的,呆在那里什么都不是,乐俊这样笑了起来。鸣贤吃
惊不小。即使是没有户籍的荒民和浮民,也可以得到工作。虽然工资被压到最低限度,有时候会成为家生遭到和奴隶同样的待遇,但即使是这样,也不会得不到工作。
“如果雇佣了半兽,就会被课以相应分量的税金。因此,没有人肯雇佣半兽的。”
“那么——巧的半兽都是靠什么过活呢?”
“只能靠双亲养着。”
“如果双亲死了呢?”
“大多会被安置到里家去。在那里打杂。”
“……真是吃惊。居然有那样的国家啊。”
说着,鸣贤想起了巧很危险的流言。听说宰辅的麒麟已经死了。因为是那样的国家,所以维持不下去——大概是这样的吧。
“但是,你不是念到上庠了吗?”
“本来是不能去的。但是给我了特别待遇,允许我站在角落里听讲。”
“那么,其后呢?塾吗?”
“没有。因为我家很穷,没有那么多钱去念塾。和雁不一样,巧是不会在学资方面给予援助的。”
鸣贤呆掉了。
“少学——塾都没有念过?”
鸣贤这么反问,眼前的老鼠点点头说,嗯。
“……那,你是怎么学习的啊?”
鸣贤从心底感到震惊。一般是在少学毕业之后进入大学的。进入大学,本身就需要有少学学头的推举,或者与之相当的人物的推举。而进入少学则需要上庠的推举,要得到推举首先就必须要拿到优秀的成绩成为选士。要达到进入上庠的水平,就不能不去念塾,或者是像鸣贤这种情况,家里请来教师。
“考试前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我都跟着老师。”
“那完全不够吧。”
学校这种东西,不是为了进入上一级学校而进行准备的地方。上庠自有上庠的目标水准,这种水准对于升入少学来说是不够的。其间的差距就必须由学生以自己的力量来填补。在雁,确实是只要成为选士,国家就会补给塾费,也有公立的少塾。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家里不够富裕的人,就会连塾都念不成。
“……因为我有书啊。”
“书?”
书也有其相应的昂贵价格。连去念塾的宽裕都没有,却有买书的余裕,实在是很奇特的事情。
“父亲留给我一大堆书。因为母亲再怎么贫困都不肯放手把书卖出去。所以,多念几遍多写几遍,就能记进脑子里。然后,那些书就可以拿去卖掉了。”
说着,乐俊松松地笑了。
“对了,父亲就好像是老师一样的存在。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但是给我留下了很多笔记。”
说着,乐俊指了指书桌上。鸣贤站起来一看,桌子上摊着一本已经被手磨得相当残旧的书。恐怕是将笔记归总后由外行人订缀的吧,样子很粗糙,手迹却很漂亮。内容是关于礼仪,似乎是零零杂杂的随想写了下来,但是不仅是文字,文章也做得很漂亮。
“原来如此。……你是以这个为范本,所以文章写得那么好。”
“和父亲比起来的话,还完全不成样子。——唔,这些也是极好的学习。光是父亲留下来的笔记,就一本都不能释手。”
乐俊这样说着,笑了笑。他身边的书架上,排着5个书套,用的是和书同样的封皮。每一本都是可以容下七、八本书的大小,所以总计有将近四十本的份量。——不对,鸣贤在心里订正。有一个书套正摊开在书桌上,所以将近有五十本。
“这可真是了不得。你的父亲,是教师吗?”
刚才粗粗瞟到的内容,写的内容也是有着相当高度的。
“不是。年轻的时候,好像做过县里或是哪里的小官吏。”
“哎。”
“有这个,也有书。而且,除了学习之外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如果有自己的田圃的话,至少还可以种种米什么的,但是我既得不到土地也得不到房屋,而母亲为了生活,为了我的学费,什么东西都撒手了。”
是吗,鸣贤看回笑得安闲自在的老鼠。
“……做半兽也很辛苦呢。”
“就算不是半兽,还不是差不多。”
也许吧,面对笑脸以对的乐俊,鸣贤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应地笑了笑。——可是,“文张”这个字有一半以上是在揶揄。“明明是只半兽”,内里隐藏着这种冷冷的嘲笑。乐俊迫不得已向蛛枕借书,也是因为不喜欢到大学的图书馆去借课程所必须的书之故。只有乐俊被要求写下字据,一定会在期限之前完好无损地归还图书。这是由于认为他会像一部分学生所说的那样“啃咬书籍”呢,还是认为他会把书“卖掉”呢,鸣贤也不知道。如果是前者的话,那只不过是从老鼠的外型联想到的可笑偏见而已;如果是后者的话,也只不过是对于逃离本国的荒民身份产生的偏见而已。
蛛枕把书转让给他真是太好了——这么想着的同时,鸣贤不能不注意到一个事实,集中在乐俊身边的,就只有像自己和蛛枕这样,到底还是会从大学落伍的家伙。教师也不例外。鸣贤知道,曾经有一个教师,曾经断言过,如果乐俊不变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