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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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了解到自己为何感到不安了。他害怕去确认这个差异。这是广濑采取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得行动的真正原因。
不知不觉当中,海水涌到他脚底下了。溅起水泡的海浪以惊人的态势攫走了脚底下的沙子。
高里站了起来,笔直的视线看着广濑。红色和白色的异形仿佛溶入雨中似地消失了。
“请赶快逃,逃往高一点的地方。”
广濑没办法动。他只是低声地说道。
“……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依恋吗?”
高里看着广濑,瞬间好像想说些什么,随即低下了头。
“……可是我还是非回去不可。”
“不要去。”
广濑不由自主地说道。
“为什么非回去不可?你没有回去的必要。”
高里摇摇头。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处了。”
“如果你需要容身之处,我帮你找一个。你别走。”
高里只是一味地摇着头。
“那么我呢?”
广濑伸出手。雨水打在他伸出去的手上。冰冷的身体连手脚都在颤抖。
“高里,我呢?”
“我不能再把老师卷进来了。”
广濑用伸出去的手抓住高里的手臂。
“……你想丢下我不管吗?”
高里瞪大了眼睛。广濑的脸扭曲了。高里发现了。他心想。他发现了广濑肮脏的自我。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广濑好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满是悲叹的气。强风将他的悲叹化为千百缕细丝。
广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是如此地龌龊。广濑握住高里的手臂,使出浑身的力道紧紧抓住他。
“我回不去!可是你却丢下我,要一个人回去?”
他闭上双腿。风将濡湿的头发飞起打在他的眼睛上。
“只有你能被带回祖国去。”
广濑同样失去了祖国,可是他却桎梏在这块土地上。只能凭着言语凭悼祖国的异邦人唯一的同胞。
“那我呢?被独自留在这里的我呢?”
广濑说出了心里的真心话。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掩饰自己的真正心思的话语了。
“为什么只有你能回去?”
广濑想救他。他真的想救他。他想高里往后能走得平稳顺遂。因此广濑想尽全力为他做一些事情。现在他的心态也依然没改变。可是内心深处却潜藏着对被迎回祖国的高里的丑陋嫉妒感。
人身为人这件事本身是这么地污秽。
力道从广濑的手中消退。高里用被广濑释放的手捣着脸。
心思纯粹的高里无法理解。原来连广濑也一直想回去。
高里用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向旁边。他的手命令广濑似地指着岸边。
“请您离开。”
“高里。”
他抬起头来,强烈的视线射穿了广濑。
“你必须离开,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广濑无知地还想张口说些什么,高里只是摇摇头制止了他。
“请您走吧,因为你是人。”
广濑垂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被选择。确实是因为他的不纯净而无法被选择。
高里将无法动弹的广濑一把推走。广濑在他的推动下,开始往前走。来自海上的风雨敲也似地推着他的背。
他不想回屋里去。如果自己不能回去的话,希望大家都一起留下来。
每个人都是个异端。异端者做着故乡的梦。
广濑一再低吟“想回去”,那不过是一种自言自语的牢骚话而已,可是高里却有使用全部的心灵狂叫的权利。他有可以回归的世界,而广濑却没有那样的世界。
高里是不是人,这对广濑而言并不重要。高里原本就是个异端,而广濑没办法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异端。他只能做一个人。
所以他可以被选择,而广濑却不能被选择。他可以回归,而广濑却被钉死在这个世界。没有其它的世界是广濑可以回归的。
从堤防上俯视的角度看来,高里是在保护着广濑。广濑停下脚步。高里指着广濑的背后。
广濑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往前走。他提不起劲奔跑。不管是生是死,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的双脚一软,差一点就要跪下去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强风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到他耳边。
“请……跑到山里面去。”
广濑回头看。高里定定地看着他。广濑看着以翻腾的海浪为背景伫立不动的身影。他再度呐喊着同样一句话。
点点头。
高里深深地、深深地低下头。
广濑再度点点头。然后在冲刷着路面的雨中开始小跑步起来。风强劲地吹着,在风势的推理之下,广濑终于跑了起来。
※ ※ ※
当天袭击这一带的高大浪潮将附近地区整个吞噬了,造成二百多人死亡和无数人行踪不明。
之后几天,人们被禁止在刮着强风的日子到岸边去,因为尸体会从水底被打上岸来。
过来五天、十天,行踪不明者的一长串名单一行一行被清除,而死者的长串名单则不断拉长,然而过了一个月之后,仍然还是有没被削掉的名字。
那个名字即便在台风季节过去,进入落霜的季节之后依然孤零零地被保留着。
只有一个人。
……
这是小野主上出版的原著小说哦,舞台是大家熟悉的雁国
《漂舶》是短篇,加在《东之海神 西之沧海》Drama CD里附赠的
《漂舶》为最新,97年出版。
漂 舶
雁州国,关弓山。贯穿云海的山顶像海中的孤岛,山顶的玄英宫孤立在未明的海中央。将沉未沉的月亮下,平静的海面像是一张巨大的织锦,以银丝织出涟漪。
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玄英宫一侧的仁重殿里已经挤满了小吏,特别在主殿卧室的周围围了十重二十重的侍官和女官。谁也没有特别做着什么,只是毫不放松的紧盯着周围,笼罩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在门口和窗边伫立的小吏更是个个屏气凝神。
时间悄无声息的缓缓流动,终于东方现出曙光,高亢的钟声应时般的响了起来。
各处的小吏猛然行动起来,打开门窗,让亮光照进屋里。小吏们挤满了房间,涌向卧室的女官们气势汹汹打开豪奢的床榻的门,雪崩般的进入。
“台辅,请醒一醒!”
女官的一人扬声说。床帷中有挣扎的气息,两个女官左右拉开帷幄,一个人影逃似的往衾褥里钻去。此时有人拿来水桶,换好衣架上的衣物,把整理仪容用的器具摆在桌子上。床榻之中因为全员行动的女官毫无立足之地。
“是起床的时刻了。”
“请起来吧。”
女官的一人拉开衾褥,另一人拉过从床上跳起的主人。第三个人脱下睡衣的同时,第四个人展开官服,做好着装的架势。
“等等!就起来,我就起来嘛!”
六太挥开那些女官的手,慌慌张张抱着枕头向床榻深处逃去。床榻周围挤满的口口声声催促起床的女官就像墙壁一样,而且这面墙壁似乎正向床榻上崩塌过来。
“台辅,请起床。”
“请换装。”
“请整理头发。”
“现、现在就起来!总之大家先镇静下来。——啊?”
一国的宰辅以枕为盾落荒而逃,还是自己先镇静下来比较好吧。
“来,台辅,快些。”
“时刻已经到了。”
“起来,现在就起,马上就起!”
“来,——台辅。”
“起来老实去朝议就行了吧!”
内殿宽阔的庭院洒满了清凉的日光,其上是澄澈的青空,吹过带着云海波涛的声音和潮水气味的风。
六太恨恨的看着充满秋意的景色走向外殿。因为早起而憔悴的六太进入外殿,就见到了持同样憔悴风情的主人——雁州国国主,延王尚隆。
“唷……”
“今天早上也又见面了啊。”
尚隆无精打采的打招呼。只有装扮称得上威风堂堂的尚隆,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作为国王的尊严。
“虽然今天其实一点都不想见面啊。”
六太说着,不动声色的拉开和随从侍官的距离,和尚隆并肩走着低声说:
“喂,对这个乱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不要对我说。”
国王低声说到,声音充满苦涩。
“你是这个国家里最伟大的人吧?凭勅命做点什么啊。”
“你还不知道谁是雁最伟大的人吗?”
“……帷湍”
六太轻声说,主从同时叹了口气。
“都是因为尚隆做了奇怪的事情。”
延王尚隆即位以来已经过了百年以上,内政已上轨道,改年号为大元后四年,尚隆提议调动上级官员。
“你不也同意了吗?”
同一官吏长年执掌同样职务的话,政治就会走上歧途。即使本人没有意识到,政务中有所谓癖好的存在,经过较长的时间,难免积蓄起来。
为了避免执政的偏颇和僵化,同时扩展官吏的视野,尚隆主张不论功绩有无定期改变官吏的配置,这确实有一定道理。
“……那个,虽然同意了,但为什么帷湍是大宰呢?”
尚隆本来推举帷湍为六官之长,冢宰。但是帷湍说不是大宰的话就很讨厌。如果不是做大宰就返上仙籍隐居起来,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威胁更接近事实。
“六太不也说就随他喜欢吗?”
“没想到他如此的深谋远虑啊……”
天官长大宰主司宫中诸事。不管怎么说一直以内政为优先,没有整理王宫内部的闲暇,宫中的人和建筑都长年放置荒废到了极致,必须要进行整理了。——帷湍以此为由,为了首先端正王和宰辅的生活态度,开始了锐意的努力。
“为什么一定要在天亮的同时起床,早上很早就开始写书经,阅览草案和上奏呢?”
“不要问我。”
“近来哪,天还不亮就醒了哦。已经来了吗?就要来了吗?战战兢兢一边想着一边等钟响,对心脏很有坏处啊。”
“真是的。即便如此,如果在时刻之前起来的话,侍官就奔过来赶回床上去了。”
“可不是开玩笑的。我好像失道了啊……”
六太叹气的功夫,两人已经到了朝议房间的入口。
“——一大早就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大门的前边站立着三个人。中央欢喜的说话的人就是传闻中的人物,天官长帷湍。
“失道可不是听听就算的事啊。”
“要是真的话就是头等大事,一定要请主上改正行状呢。”
帷湍左右发言的是夏官长大司马成笙和春官长大宗伯朱衡。掌管宫中诸事的天官,掌管身边警备的夏官,掌管祭祀、仪礼的春官聚在一起,明确的说,不管是六太还是尚隆都毫无插手的余地。这三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
尚隆小声说:“这些家伙,是合谋啊。”
六太无力的点头。
“早就觉得成笙想当司马很奇怪……”
成笙本是禁军左军将军,虽说同属夏官,成笙本来是武官而非文官。帷湍以前是地官长大司徒,管理土地、百姓和国库,热心于指挥现场,获取实利,当全无实利的天官实在是不合性情。
“朱衡的春官,觉得很适合就大意了。”
“就是啊。——我们说不定……”
六太叹口气,尚隆露出苦涩的表情点点头。
“……被这些家伙给骗了。”
“不错不错,不是进行的很顺利吗?”事态的首谋者帷湍正在自卖自夸。
朱衡的宅院里流泻着雨季前清冷的月光。庭院的一侧直面云海,波浪冲击着树木另一边的石壁,含着海潮的夜风和波浪的声音,伴着皎洁的月光冲洗着陶桌的表面。
“虽然才开始到底被逃了几次,这两个月可是全勤。”
桌子上并放着三个酒杯,朱衡轻轻的苦笑着。
“就算是主上和台辅,被那样严密看管也会动弹不得啊。”
“为了连动弹的念头都打消,正切实从早到晚紧抓不放。那样就疲倦得想睡觉而不能夜游了吧。”
“……做到那种程度吗?”
“随你怎么说”,帷湍还是喜气洋洋。
“看国政已经稳定下来对他们宽大些的话,那对家伙就趁势两三个月的下落不明。在雁国的各地见闻还算不上什么罪过,离开国境各处游荡,最后竟然在他国引起纠纷!这也是那两个应得的下场。”
就是的,成笙颔首赞同。不知什么时候就不知去向,这边正慌张的寻打,那对主从已经到了遥远的奏国,混入市井最终惹出乱子被抓起来,正身明了后送来了亲笔书信。宗王情谊深厚,说是可以派护卫送回来。可实在不该太纵容,于是郑重的拒绝从雁去迎接。那个时候真是觉得脸上都要冒出火了。
“怎么,那对是王和麒麟,有点疲累也不病不死。就这样管束直到他们切身明白为止吧。”
朱衡听到成笙的牢骚,呆了般的说:“还在记恨奏那件事吗?”
“当然了。设身处地的想想公主话说‘雁也变得和平了,没关系’时,我的感觉吧。”
那可能确实很讨厌,朱衡抬眼望向月亮。
“打算一百年都这样下去吗?”
“不那样那些家伙不能彻底明白吧。”
“但是也不能不顾虑到内殿官员的辛苦……”
什么啊,帷湍笑起来。
“官员们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呢。怎么说每天各官府都会送来贿赂。”
朱衡不由和成笙对视一眼。
“……贿赂?你默认了?”
“什么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官府都认为自己当值的朝议停开了的话有损名声,因此拜托多多费心的小钱横行起来,看开些嘛。”
朱衡沉思起来。诸官从属于冢宰之下的六官府,天起春夏秋冬各官府顺次主持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