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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舞舞舞-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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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难道这伙人脑袋里考虑的全是经费不成?

“肚子瘪了,”他摇摇头,“很想吃上几块厚厚的烤牛肉。能陪陪我?”

我说随便。他便把去处告诉司机,司机默默点头。五反田看着我的脸,微微笑道:“好了,还是谈点个人生活吧。你一个人准备晚饭,这么说是独身喽?”

“是的。”我说,“结婚,离了。”

“哦,彼此彼此。”他说,“结婚,离了——付了笔安慰费?”

“没付。”

“分文没付?”

我点点头:“人家不要。”

“幸运的家伙!”他笑吟吟地说,“我也没付安慰费,结婚把我搞得一文不名。我离婚的事多少知道?”

“大致。”

他再没说什么。

他是四五年前同一个走红女演员结婚的,两年刚过便以离异告终。周刊上就此连篇累牍地大做文章,真相照例无从知晓。不过归终好像是因为他同女演员家人关系不好的缘故,这种情况也是常见的。女方在公私两方面都有远非等闲之辈的三亲六戚前呼后拥。相比之下,他则是公子哥儿出身,一直无忧无虑,顺顺当当,处事不可能老练。

“说来奇怪,本来以为还一起做物理实验,可再见面时却双双成了离过婚的人。不觉得离奇?”他笑容可掬地说道。随后用食指尖轻轻摸了下眼皮,“我说,你是怎么离的?”

“再简单不过:一天,老婆出走了。”

“突然地?”

“是的。什么也没说,突然一走了之,连点预感也没有。回到家时,人不见了。我还以为她到哪里买东西去了,做好晚饭等她,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见回来。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离婚申请表。”

五反田沉思片刻,吐出一声叹息,说:“这么讲也许使你不悦,但我想你还是比我幸福的。”

“何以见得?”

“我那时候,老婆没有出走,反而把我赶出家门,不折不扣地。就是说有一天我被轰了出来。”他隔着玻璃窗眼望远方。“太不像话了!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而且蓄谋已久,简直是诈骗。不知不觉之间,好多东西全被做了手脚,偷梁换柱。做得十分巧妙,我丝毫也没察觉。我和她委托的是同一个税务顾问,由她全权处理,太信任她了。原始印章、证书、股票、存款折——她说这些东西纳税申报时有用,让我交给她,我就毫不怀疑地一古脑儿交了出去。对这类啰嗦事我本来就不擅长,能交给她办的全部交给了她。想不到这家伙同她家里人狼狈为奸,等我明白过来时早已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简直是被敲骨吸髓。然后把我当作一条没用的狗一脚踢出门去。可算领教了!”说着,他又露出微笑,“我也因此多少长成了大人。”

“34岁了,愿意不愿意都是大人。”

“说得对,一点不错,千真万确。人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一瞬之间就长了好多岁。莫名其妙!过去我还以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长岁数的哩。”五反田紧紧盯住我的眼睛说,“但不是那样,人是一瞬间长大长老的。”

五反田领我去的牛肉馆位于六本木街边僻静的一角,一看就知是高级地方。“奔驰”刚在门口停住,经理和男侍便从里面迎出。五反田叫司机大约一个小时后再来,于是“奔驰”犹如一条十分乖觉的大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我们被引到稍微往里的靠墙座位上。店内清一色是衣着入时的客人,但只有穿灯心绒长裤和轻便鞋的五反田看上去最为洒脱。原因我说不上来,总之他就是令人刮目相看。我们进去后,客人无不抬头,目光在他身上闪闪烁烁。但只闪烁了两秒便收了回去,大概觉得看久了有失礼节吧。这世界也真是复杂。

落下座,我们先要了两杯对水的苏格兰威士忌。他提议为离婚前的老婆们干杯,当即喝了起来。

“说来傻气,”他提起话题,“我还在喜欢她,尽管倒了那么大的霉,但我仍旧喜欢她,念念不忘。别的女人死活喜欢不来。”

我一边点火一边望着平底水晶杯中形状优雅的冰块。

“你怎么样?”

“你是问我怎么看待离婚前的老婆?”我问。

“嗯。”

“说不清。”我直言相告,“我并不希望她出走,然而她出走了,说不清怨谁。总之事情已经发生,已是既成事实。而且我力图花时间适应这一事实,除此之外我尽可能什么都不想。所以我说不清楚。”

“唔,”他说,“这话不使你痛苦?”

“有什么好痛苦的,”我说,“这是事实,总不能回避事实。因此谈不上痛苦,只是一种莫名之感。”

他啪地打了一声响指。“对,对对,莫名之感,完全正确!那是一种类似引力发生变化的感觉,甚至无所谓痛苦。”

侍者走来,我们要了烤牛肉和色拉。接着要来第二杯对水威士忌。

“对了,”他说,“你说找我有什么事,先让我听听好了,趁着还没醉过去。”

“事情有点离奇。”

他朝我转过楚楚动人的笑脸——虽说这笑脸训练有素,但绝无造作之感。

“我就喜欢离奇。”

“最近看了一部你演的电影。”

“《一厢情愿》,”他皱着眉低声道,“糟透顶的影片。导演糟透顶,脚本糟透顶,一如过去。所有参与过那部电影的人都想把它忘掉。”

“看了4遍。”我说。

他用窥看幻景般的眼神看着我。“打赌好了,我敢说在银河系的任何地方,没有任何人会看那电影看上4遍。赌什么由你。”

“电影里有我知道的一个人。”我说。然后补上一句,“除去你。”

五反田把食指尖轻轻按在太阳穴上,眯细眼睛对着我。

“谁?”

“名字不知道。就是星期天早上同你一起睡觉的那个角色,那个女孩儿。”

他呷了口威士忌,频频点头道:“喜喜。”

“喜喜,”我重复一次。好离奇的名字,恍若另外一个人。

“这就是她的名字,至少还有人晓得她这个名字。这名字只在我们独特的小圈子里通用,而且这就足矣。”

“能和她联系上?”

“不能。”

“为什么?”

“从头说起吧。首先,她不是职业演员,联系起来很麻烦。演员这号人有名也罢无名也罢,都从属于固定的一家制片厂,所以很快就能接上头,大部分人都坐在电话机前等待有人联系。但喜喜不同,她哪里都不属于,只是碰巧演了那一部,百分之百的临时工。”

“为什么能演上那部电影呢?”

“我推荐的。”他说得很干脆,“我问喜喜演不演电影,然后向导演推荐了她。”

五反田喝了口威士忌,撇了撇嘴。“因为那孩子有一种类似天赋的东西。怎么说呢,存在感——她有这种感觉,感性好。一不是出众的美人,二没有什么演技,然而只要有她出现,画面就为之一变,浑然天成,这也算是一种天赋。所以就让她上了镜头,结果很成功,大家都觉得喜喜身上有戏。不是我自吹,那组镜头相当够味儿,活龙活现!你不这样认为?”

“是啊,”我说,“活龙活现,的确活龙活现。”

“这么着,我想就势把那孩子塞入电影界,我相信她会干下去。但是没成,人不见了,这是第二点。她失踪了,如烟,如晨露。”

“失踪?”

“嗯,不折不扣地失踪。有一个月没来试演室了,哪怕只来一次,就可以在一部新影片里得到一个蛮不错的角色,事先我已打通了关节。并且提前一天给她打去电话,同她约好了时间,叫她不要迟到。但喜喜到底没能露面。此后再无下文,石沉大海。”

他竖起一只手指叫来男待,又要了两杯对水威士忌。

“有句话要问,”五反田说,“你可同喜喜睡过?”

“睡过。”

“那么,唔,就是说,如果我说自己同她睡过的话,对你是个刺激吧?”

“不至于。”

“那好,”五反田放心似的说:“我不善于说谎,照实说好了。我和她睡过好几次。是个好孩子,人是有一点特别,但有那么一种打动人的魅力。要是当演员就好了,或许能有个不错的归宿。可惜啊!”

“不晓得她的住址?真名就叫那个?”

“没办法,查不出来。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叫喜喜。”

“电影公司的财务部该有支出凭证吧?”我问,“就是演出费支出存根。那上面是应该写有真名和住址的,因为要代征税款。”

“那当然也查过,但还是不行。她压根儿没领演出酬金。没领钱,自然没存根,空白。”

“为什么没领钱呢?”

“问我有什么用,”五反田喝着第三杯威士忌说道,“大概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姓名住址吧?不清楚。她是个谜。不过反正你我之间有三个共同点:第一中学物理实验课同班,第二都已离婚,第三都同喜喜睡过。”

一会儿,色拉和烤牛肉端来。牛肉不错,火候恰到好处,如画上的一般。五反田兴致勃勃地吃着。他吃饭时看上去很不拘小节,若是上宴会礼仪课,恐怕很难拿到高分。但一块儿吃起来却很叫人愉快,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如果给女孩儿看见,很可能说成富有魅力。做派这东西可谓与生俱来,不是想学就能马上学到的。

“哦,你是在哪里认识喜喜的?”我边切肉边问。

“哪里来着?”他想了想说,“噢——是叫女孩儿的时候她来的。叫女孩儿,对了,就是打电话叫,知道吗?”

我点点头。

“离婚后,我基本上一直跟这种女孩儿困觉,省得麻烦。找生手不好,找同行又容易被周刊捅得满城风雨。而这种女孩儿只消打个电话就到。价钱是高,但可以保密,绝对。都是专门组织介绍来的,女孩儿一个强似一个,其乐融融。训练有素嘛,但并不俗气世故,双方都开心。”

他切开肉,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不时啜一口酒。

“这烤牛肉不错吧?”他问。

“不错不错,”我说,“无可挑剔,一流。”

他点头道:“不过每月来六回也就腻了。”

“干吗来六回?”

“熟悉嘛。我进来没人大惊小怪,店员也不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客人对名人也习已为常,不贼溜溜地往脸上看。切肉吃的时候也没人求签名。如果换一家别的饭店,就别想吃得安稳。我这是实话。”

“看来活得也够艰难的。”我说,“还要大把花经费。”

“正是。”他说,“刚才说到哪里了?”

“叫应召女郎那里。”

“对,”五反田用餐巾边擦一下嘴角,“那天,本来叫的是我熟悉的女孩儿,不巧她不在,来的是另外两个,问我挑哪个。我是上等客,服务当然周到。其中一个就是喜喜。我一时犹豫不决,加上觉得麻烦,索性把两个都睡了。”

“唔。”

“受刺激?”

“没关系。高中时代倒也许。”

“高中时代我也不会干这种事。”五反田笑道,“总之,是同两个人睡的。这两人的搭配也真是不可思议:一个雍容华贵,华贵得令人目眩,人长得十分标致,身上没有一处不值钱,不骗你。世上的漂亮女孩儿我见得多了,在那里边她也属上等。性格又好,脑袋也不笨,说话头头是道。喜喜则不是这样。好看也好看,但算不上美女。说起来,那种俱乐部里的女孩儿,个个部长得如花似玉。她怎么说好呢……”

“不拘小节。”我说。

“对,说得对,是不拘小节,的确。衣装随随便便,说话三言两语,妆也化得漫不经心,给人的感觉是一切无所谓。但奇怪的是,我却渐渐被她吸引住了,被喜喜。三人干完之后,就一起坐在地板上边喝酒边听音乐、聊天。好久都没那么畅快过了,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很长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过那么开心的光景。那以后,三人睡了好几次。”

“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时离婚已有半年,算起来,应该是一年半前的事。”他说,“三人一起睡,我想大约有五六次。没和喜喜两人单独睡过。怎么回事呢?本来可以睡的。”

“那又为什么呢?”

他把刀叉放在碟子上,又用食指轻轻按住太阳穴,想必是他考虑问题时的习惯。女孩见了,恐怕又要说是一种魅力。

“也许出于害怕。”五反田说。

“害怕?”

“和那孩子单独在一起,”说着,他重新拿起刀叉,“喜喜身上,有一种撩拨人挑动人的东西,至少我有这种感觉,尽管十分朦胧。不,不是挑动,表达不好。”

“暗示、诱导。”我试着说。

“嗯,差不多。说不清,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无法准确表达。反正,我对单独同她在一起不太积极,尽管对她要倾心得多。我说的你大致明白?”

“好像明白。”

“一句话,我觉得同喜喜单独睡恐怕轻松不起来,觉得同她打交道会使自己走到更深远的地方。而我追求的并不是那个,我同女孩儿困觉不过是为了轻松轻松。所以没同喜喜单独睡,虽然我非常喜欢她。”

之后,我们默默吃着。

“喜喜没来试演室那天,我给那家俱乐部打了电话,”稍顷,五反田陡然想起似的说道,“指名要喜喜来。但对方说她不在,说她不见了,失踪了,不知不觉地。或许我打电话时对方故意说她下在,搞不清,没办法搞清。但不管怎样,她从眼前消失了。”

男侍过来撤下碟子,问我们要不要饭后咖啡。

“还是酒好一些。”五反田说,“你呢?”

“奉陪就是。”

于是上来第四杯对水威士忌。

“你猜今天白天我做什么了?”

我说猜不出。

“当牙医助手来着,逢场作戏。我一直在正播放的一部电视连续剧中扮演牙医。我当牙科医生,中野良子当眼科医生。两家医院在同一条街上,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但偏偏结合不到一起……大致就是这么个情节。老生常谈,不过电视剧这玩艺儿大多是老生常谈。看了?”

“没有。”我说,“我不着电视,除了新闻。新闻也一周才看一两次。”

“明智!”五反田点头称是,“俗不可耐。要不是自己出场,我绝对不着。不过居然很受欢迎,受欢迎得很。老生常谈才能得到大众的支持,每周都接到一大堆来信。还接到全国各地牙科医生的来信。有的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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