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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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女孩儿。”我说,“童话似的。”
他浑身瘫软,喟然长叹,疲劳不可遏止似的骤然布满他的脸——那疲劳本来压抑在体内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奇特的家伙,居然有这本事!疲劳终于外露的五反田看上去比平时多少有些憔悴。但即使是疲劳,在他身上也不失其魅力,一如人生的小配件。当然这样说是不够公允的,他的疲劳和伤感也并非演技。这点我看得出来,只不过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显得优雅得体而已。恰如传说中点物成金的国王。
“3个人时常一聊聊到天亮,”五反田静静地说,“我、咪咪和喜喜。真是一种享受,关系融洽得很。你说是童话,而童话是不可能轻易得到的。所以我很珍惜,可惜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之后我们都没做声。我注视前方路面,他盯着仪表板。我不时地开几下雨刷。“沙滩男孩”低声唱着过去的老歌:太阳、冲浪和赛车。
“你是怎么知道她死的?”五反田问。
“给警察叫去了,”我解释道,“她有我一张名片,就是上次给的那张,告诉她有喜喜的消息就通知我一声,咪咪把它放在钱夹的最里头。她为什么带它到处走呢?总之她是带在身上来着。不巧的是这名片成了确认她身份的惟一遗物。所以才把我叫去。拿出尸体照片,问我认不认识。蛮厉害的两个刑警。我说不认识,说了谎。”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我应该说经你介绍两人买了女人不成?那样说将落下什么后果,你以为?喂,怎么搞的,你的想像力哪里去了?”
“是我不好,”他乖乖道谢,“脑袋有点混乱,问的是废话,后果可想而知。糊涂虫!后来怎么样?”
“警察根本不相信。老手嘛,哪个说谎一闻就知道。折腾了3整天,在不违法不触及皮肉的限度内,折腾得昏天黑地。真有点吃不消。年龄不小了,今非昔比。又没睡觉的地方,在拘留所过的夜。倒是没有上锁,没上锁拘留所也是拘留所。弄得心灰意懒,垂头丧气。”
“可想而知。我也进去过两个星期。一声没吭,人家叫我一声别吭。很可怕的。两个星期一次太阳也没见到,以为再也出不来了,心情糟得很。那帮家伙还会打人,像用啤酒瓶子打肉饼似的。他们知道用怎么样的手段使你就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指尖,“3天折腾下来你什么也没说?”
“那还用问!总不至于中途来上一句‘其实是这样’吧?那一来可就真的别想回去了。那种场所,一旦说出口就只能一咬到底,横竖都要一口咬定。”
五反田脸又有点扭歪:“对不起,都怪我把她介绍给你,让你倒了霉,落得个不清不浑。”
“用不着道歉。”我说,“当时是当时,当时我也很快活,此一时彼一时。她死又不是你的责任。”
“那倒是。不过你是为我才在警察面前说谎的,为了不连累我而一个人忍气吞声。这是我造成的,是我搭桥牵线的。”
等信号时间里,我看着他的眼睛向他说了对我至关重要的部分:“喂,那件事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不必道歉,不必感谢。你有你的处境,这个我理解。问题是无法查明她的身份。她也有亲人,也希望能把犯人逮住。我真恨不得一吐为快,但是不能。这很使人痛苦,咪咪连名字都没有地孤零零死去——她能不寂寞么?”
五反田紧紧闭起眼睛,陷入沉思,几乎像是睡了过去。“沙滩男孩”的磁带已经转完,我按键取出。周围一片寂然。只听得车轮碾压路面积水那均匀的沙沙声。夜半更深。
“我给警察打个电话。”五反田睁开眼睛低声道,“打匿名电话,说出她所属俱乐部的名称。这样既可查明她的身份,又对破案有帮助。”
“妙计!”我说,“你真聪明,的确有此一手。这么着,警察就会调查俱乐部,搞清被杀几天之前给你指名叫去过家里。当然你免不了被警察传去。这样一来,我挨3天折腾而始终守口如瓶又意义何在呢?”
他点点头:“说得对。唔,我这是怎么槁的,头脑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我说,“这种时候只消静等就行,一切都会过去,无非时间问题。无非一个女子在宾馆里被人勒死。这是常有之事,现在人们就已忘记。情理上你也不必感到有什么责任,悄悄缩起脖子即可。什么也不必做。眼下你要是轻举妄动,反而弄巧成拙。”
也许我的声音过于冷漠,措词过于尖刻。其实我也有感情,我也……
“请原谅。”我说,“我不是埋怨你。我也很不好受,对那孩子爱莫能助。如此而已。不是说是你的责任。”
“不,是我的责任。”
沉默愈发滞重,于是我放进一盘新磁带,是E金唱的《西班牙女眷》。我们再未出声,直至进入横滨市区。然而由于沉默的关系,我得以对五反田怀有一种过去所没有的亲密感情。我很想把手放在他背上,安慰说“算啦,反正过去了”。但我没有说。毕竟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被冷冷地埋葬了。那是非我一已之力所能挽回的。
“谁杀的呢?”过了很久他开口道。
“这——”我说,“干那种买卖什么人都碰得到,什么事都能发生,不完全是童话。”
“可那家俱乐部只以身份可靠的人为对象啊!况且又有组织从中牵线,对方是推一查马上就晓得。”
“那次大概没有通过俱乐部吧,我是这样觉得的。或是工作以外的私人客人,或是不通过俱乐部知道的临时性接客,非此即彼,肯定。无论哪一种,都怪她选错了对象。”
“可怜!”
“那孩子过于相信童话了。”我说,“她所相信的是幻觉世界。但那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要想使之持久必须有相应的运作程序。但人们不可能全都遵守那种程序。一旦看错对象就非同小可。”
“也真是费解,”五反田说,“那么漂亮聪明的女孩儿为什么当妓女呢?不可思议。那样的女孩儿原本应该活得多彩多姿。正经工作也好,有钱的男人也好,都应该找得到。何苦非当妓女不可呢?那确实赚钱,但她对钱并没多大兴趣。或许像你说的那样,是在追求童话不成?”
“有可能。”我说,“你也好我也好任何人也好,每人都在追求,只是追求方式不同。所以才不时发生摩擦和误解,甚至死人。”
我把车开到新丽宾馆前停住。
“喂,今晚你也住下如何?”他问我,“房间我想还有。要酒,让送到房间来,两人喝一会儿。反正看这情形也睡不着。”
我摇摇头:“酒下次再喝,我也有点累了。还是想马上回去,不思不想地睡上一觉。”
“明白了。”他说,“送我这么远,实在谢谢!今天我一路说的好像全是没头没脑的话。”
“你也够累的了。”我说,“死去的人不必急于考虑。不要紧,反正一直死着。等有精神时再慢慢考虑也不迟。我说的你明白?反正已经死了,完全地、彻底地死了。已经被解剖、被冷冻起来。你感到内疚也罢,什么都不能使她起死回生。”
五反田点头道:“你的话我完全明白。”
“晚安。”我说。
“添麻烦了,谢谢。”
“只要下次点一回喷灯就行了。”
他微笑着刚要下车,突然像改变主意似的看着我的脸:
“说来奇怪,除你以外我还真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尽管相隔20年才见面,算今天才不过见两次,不可思议!”
说罢,下车走了。他竖起双排扣凤衣领,在濛濛春雨中跨进新丽饭店的大门,犹如电影《卡萨布兰卡》里的镜头。美好友情的开始……
其实我对他也怀有同样的感觉,很能理解他的话。我也觉得自己惟独他才可称之为朋友,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看起来所以像《卡萨布兰卡》,并非他单方所使然。
我听着施莱和斯通兄弟,随曲拍打着方向盘返回东京。撩人情怀的《普通人》:
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你我彼此彼此难解难分。
虽然干的活计不一样,
但同样平平庸庸默默无闻。
哎——呀呀,我们都是普通人。
雨依然不紧不慢地悄然下个不停。温柔多情的雨丝,催促万物在黑夜里探出嫩芽。“完全地、彻底地死了。”——我对自己说道。继而心想,刚才或许应当在宾馆里同五反田喝酒才是。我同他之间有4个共同点:物理实验课同班,都已离婚独身,都同喜喜睡过,又都同咪咪睡过。咪咪已经死了,完全地、彻底地。值得同他一起喝酒。陪陪他本不碍事。反正有时间,明天也没定下要干什么。是什么使我没有那样做呢?我终于得出结论:恐怕是我不愿意同那电影场面混为一谈。从另一角度想来,五反田又是个令人同情的人。他太富于魅力了,而这又不是他的责任,或许。
返回涩谷住所,我透过百叶窗望着高速公路,喝了一杯威士忌。快4点时觉得困了,上床躺下。
第27节
一周过去了。这是春光以坚定的步履向前推进的一周。春光义无反顾,现在同3月全然不同。樱花开了,夜雨将其打落。竞选结束了,学校里新学期开始了,东京迪斯尼乐园开园了,比昂·波尔古引退了。广播歌曲中高居榜首的一直是迈克尔·杰克逊,死者永远是死者。
对于我,则是昏头昏脑的一周。日复一日,无所事事。去了两次游泳池,一次理发店。时而买张报纸,终未发现有关咪咪的报道神学结合起来,建立了一种彻底的宗教哲学。他认为上帝是,想必仍未搞清身份。报纸每次都在涩谷站小卖部买,拿去“丹琴”炸饼店翻看,看完即扔进垃圾箱,没什么了不起的内容。
周二和周四同雪见了两次面,聊天,吃饭。这周过后的周一,我们听着音乐驾车远游。同她相见很有意思,我们有个共通点:空闲。她母亲仍未回国。她说不同我见面的时候义在中国的发展。,除了周日内天几乎从不外出,担心闲逛之间被人领去教养。
“嗯,下次去迪斯尼乐园怎么样?”我试着问。
“那种地方半点儿都不想去。”她皱起眉头,“讨厌的地方!”
“那地方又温情又热闹又适合小孩子口味又富有商业气息又有米老鼠,你还讨厌?”
“讨厌。”她斩钉截铁。
“总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的。”
“对了,不如去夏威夷?”
“夏威夷?”我吃了一惊。
“妈妈来电话,想让我去夏威夷。她现在夏威夷,在夏威夷摄影。大概把我扔开久了,突然担心起来,才打来电话。反正她短时间回不来,我又不上学,嗯,去一趟夏威夷也不坏。她还说如果你能去,那份开支由她出。还用说,我一个人不是去不了吗?一周时间,就去散散心好了,保准好玩。”
我笑道:“夏威夷跟迪斯尼乐园有什么区别?”
“夏威夷没有教养员呀,至少。”
“嗯,想法不错。”我承认。
“那,一块儿去?”
我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得去夏威夷未尝不可。或者说希望远离东京而置身于截然不同的环境。我在东京城已走投无路,半条妙计也浮不上心头。旧线已断,新线又无出现的征候。自己似乎在阴差阳错的场所做着阴差阳错的事情,无论干什么都别别扭扭,永无休止地吞食错误的食物,永无休止地购买错误的商品,心境一片灰暗。况且死人已经完全地、彻底地死了。一句话,我有些疲劳,被刑警折腾3天的疲劳尚未全部消除。
过去曾在夏威夷逗留过一天。当时是去洛杉矶出差,途中飞机发动机出了故障,滞留夏威夷,在火奴鲁鲁①住了一个晚上。我在航空公司安排的宾馆的小卖部里买了太阳镜和游泳衣,在海边躺了一天。痛快淋漓的一天。夏威夷,不坏!
①火奴鲁鲁:即通常说的檀香山。
在那里轻松一个星期,尽情游泳,喝“克罗娜”,疲劳顿消,心境怡然,皮肤晒黑,换个角度重新观察思考事物,从而茅塞顿开——嗯,不坏!
“不坏。”我说。
“那,一言为定,这就去买票。”
买票之前,我向雪问了电话号码,给牧村拓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那位书童忠仆,我告以姓名,他热情地把主人唤上来。
我向牧村说明事由,问可不可以将雪带去夏威夷。他说求之不得。
“你最好去外国放松放松。”他说,“扫雪劳动者也要有休假才行,也可免受警察捉弄之苦。那种事还不算完结吧?那些家伙还会找到头上的,肯定。”
“有可能的。”
“钱的问题你不必考虑,尽管随便就是。”他说。和此君交谈,最后总是转到钱字上面,现实得很。
“尽管随便使不得的,顶多一个星期。”我说,“我手上也有不少活计要做。”
“怎么都成,只要你喜欢。”牧村说道,“那么几时动身?噢,宜快不宜迟,旅行这东西就是这样,心血来潮马上动身。这是诀窍。行李之类用不着多少,又不是去西怕利亚。不够在那边买,那边无所不卖。嗯,明后天的票能够弄到,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票钱我自己出,所以……”
“别啰嗦个没完!我是干这行的,买机票便宜得不得了,好座位手到擒来。只管交给我好了!人各有各的本事。废话少说,别又来什么思维体系。宾馆也由我来订,两个房间的,你一套雪一套。如何?带厨房的好吧?”
“嗯,能自己做对我倒合适……”
“好去处我知道,海滨,幽静、漂亮,以前往过。暂且先安排两个星期,一切随你的便。”
“可是……”
“其他的概不用想,一切我代办。放心,她母亲那边由我联系。你只要去火奴鲁鲁,带雪去海边打滚吃喝就行。反正她母亲忙得团团转,一工作起来女儿也罢什么也罢,统统置之度外。所以你什么都不用顾忌,舒展身心,尽兴玩耍,别无他虑。啊,对了,护照可有?”
“有的,可是……”
“明后天,记住!只带游泳衣、太阳镜和护照就算完事,其他的随用随买,省事得很。又不是去西伯利亚,西怕利亚是不得了,那地方非同儿戏。阿富汗也够意思。至于夏威夷,和迪斯尼乐园一个样,转眼就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你可会英语?”
“一般会话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