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卖血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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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勇的女人又打又骂的,她们嘴里吐出来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让别人听了哈哈笑,我还听到他们私下里在说你,说你许三观是卖血做乌龟……”
许三观说:“让她去吧……”
说着许三观坐到了桌旁的凳子上,他看着站在门口的方铁匠说,
“她是破罐子破摔,我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第十四章
许三观想起了林芬芳,辫子垂到腰下的林芬芳
嫁给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生下一男一女,然后开始发胖了,一年比一年胖,林芬芳就剪掉了辫子,留起了齐耳短发。
许三观看着她的脖子变短了,肩膀变粗了,看着她的腰变得看不清楚了,看着她手指上的肉如何鼓出来……他还是把最好的蚕茧往她那里送,一直送到现在。
现在的林芬芳经常提着篮子走在街上,她的篮子里有时候放着油盐酱醋;有时候放着买来的蔬菜,在蔬菜的上面偶尔会出现一块很肥的猪肉,或者一、两条已经死去的鲢鱼;当她的篮子里放着准备清洗的衣服时,她就会向河边走去,她另一只手里总是要拿着一只小木凳,她的身体大重了,她在河边蹲下去时两条腿会哆嗦起来,所以她要坐在河边,脱掉自己的鞋,自己的袜子,将裤管卷起来,把两只胖脚丫伸到河水里,这一切都完成以后,她才能从篮子里取出衣服在河水里清洗起来。
林芬芳提着篮子走在街上,因为身体的肥胖,她每走一步都要摇晃一下,在街上走得最慢的人都会超过她。她笑呵呵地走在别人的后面,街上的人都知道她是谁,都知道她是丝厂的林芬芳,那个城里最胖的女人,那个就是不吃饭不吃菜,光是喝水都会长肉的女人,他们都知道这个一走上街就笑呵呵的女人叫林芬芳。
许玉兰经常在清晨买菜的时候见到林芬芳,见到她提着篮子一个一个菜摊子走过去,和卖菜的一个一个地去讨价还价,然后馒吞吞地蹲下去;一棵一棵地去挑选着青菜、白菜、芹菜什么的。许玉兰经常对一乐、二乐、三乐说:
“你们知道丝厂的林芬芳吗?她做一身衣服要剪两个人的布料。”
林芬芳也知道许玉兰,知道她是许三观的女人,知道她给许三观生了三个儿子,她生了三个儿子以后一点都没有发胖,只是肚子稍稍有些鼓出来。她和卖菜的说话时声音十分响亮,她首先在声音上把他们匝下去,然后再在价格上把他们压下去。她买菜的时候不像别人那样几个人挤在一起,一棵一棵地去挑选,而是把所有的菜都抱进自己的篮子,接着将她不要的菜再一棵一棵地扔出来,她从来不和别人共同挑选,她只让别人去挑选她不要的那些菜。林芬芳经常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蹲在那里衣服绷紧后显示出的腰部,她的腰一点都没有粗起来、她的两只手飞快地在篮子里进进出出,她眼睛同时还向别处张望。
林芬芳对许三观说:
“我认识你的女人,我知道她叫许玉兰,她是甫塘街上炸油条的油条西施,她给你生了三个儿子,她还是长得像姑娘一样,不像我,都胖成这样了。你的女人又漂亮又能干,手脚又麻利,她买菜的时候……我没有见过像她这么霸道的女人……”
许三观对林芬芳说:“她是一个泼妇,她一不高兴就要坐到门槛上又哭又叫,她还让我做了九年的乌龟……”
林芬芳听了这话咯咯地笑了起来,许三观看着林芬芳继续说:
“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我当初要是娶了你,我就不会做乌龟了……林芬芳,你什么都比许玉兰好,就是你的名字也要比许玉兰这个名字好听)写出来也好看。你说话时的声音软绵绵的,那个许玉兰整天都是又喊又叫,晚上睡觉时还打呼噜。你一回家就把门关上了,家里的事你从来不到外面去说,那么多年下来,我没听你说过你家男人怎么不好,我家的那个许玉兰只要有三天没有坐到门槛上哭哭叫叫,她就会难受,比一个月没有拉屎还要难受……这些都不说了,最要命的是她让我做了九年的乌龟,我自己还不知道已经做了九年的乌龟了,要不是一乐越长越像那个狗日的何小勇,我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了……”
林芬芳看到许三观说得满头大汗,就把手里的扇子移过去给他扇起了风,林芬芳对他说:
“你家的许五兰长得比我漂亮……”
“长得也没有你漂亮,”许三观说,“你从前比她漂亮。”
“从前我是很漂亮的,现在我长胖了,现在我比不上许王兰。”
许三观这时候问林芬芳:“我当初要是娶你的话,你会不会嫁给我?”
林芬芳看着许三观咯咯地笑,她说:
“我想不起来了。”
许三观说:“怎么会想不起来?”。林芬芳说:“是想不起来了,都十年过去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芬芳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许三观坐在床前的椅子里,林芬芳邓位戴眼睛的丈夫在墙上镜框里看着他们。这时候的林芬芳摔断了右腿,她是在河边石阶上沿倒的,她刚刚把清洗干净的衣服放进篮子里,站起来才跨出去了一步,她的左脚踩在了一块西瓜皮上,她还来不及喊叫就摔倒了,摔断了右腿。
许三观这天上午推着蚕茧来到车间里,没有看到林芬芳,他就在林芬芳的缫丝机旁站了一会儿.然后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和另外几个缫丝女工推推打打了一阵子,他还是没有看到林芬芳,他以为林芬芳上厕所去了,他就说:
“林芬芳是不是掉进厕所里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她们说:“林芬芳怎么会掉进厕所里去?她那么胖,她的屁股都放不进去,我们才会掉进去呢。”
许三观说:“那她去哪里了?”
她们说:“你没有看到她的缫丝机都关掉了?她摔断了腿,她腿上绑着石膏躺在家里,她左脚踩在〕”西瓜皮上,摔断的倒是右脚,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们都去看过她了,你什么时候也去看望她?”
许三观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今天就去看望她。”
下午的时候,许三观坐在了林芬芳床前的椅子里,林芬芳穿着红红绿绿的诉权躺在床上,她千里本着一把扇子给自己扇着风,她的右腿上了绷带,左腿光溜溜地放在草席上,她看到许三观进来了,就拉过来一条毯子,把两条腿都盖住。
许三观看着她肥胖的身体躺在床上,身上的肉像是倒塌的房屋一样铺在了床上,尤其是她硕大的胸脯,滑向两侧时都超过了肩膀。毯子盖住了她的腿,她的腿又透过毯子向许三观显示肥硕的线条。许三观问林芬芳:
“是哪条腿断了?”
林芬芳指指自己的右腿,“这条腿。”
、许三观把手放在她的右腿上说:“这条右腿?”
林芬芳点了点头,许三观的手在她腿上捏了一下说:
“我捏到绷带了。”
许三观的手放在了林芬芳的腿上,放了一会儿;许三观说:
“你腿上在出汗。”
林芬芳微微地笑着,许三观说:
“你益着毯子太热了。”
说着许三观揭开了林芬芳腿上的毯子,他看到了林芬芳的两条腿,一条被绷带裹着;另一条光溜溜地伸在那里,许三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的腿,腿上的粉白的肉铺展在草席上,由于肉大多,又涌向两端,林芬芳的腿看上去扁扁的两大片,它们从一条又红又绿的短裤权里伸出来,让许三观看得气喘吁吁,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林芬芳,看到林芬芳还是微笑着,他就咧着嘴笑着说:
“想不到你的腿会这么又嫩又白,比肥猪肉还要白。”
林芬芳说:“许玉兰也很白很嫩的。”
许三观说:“许玉兰的脸和你的脸差不多白,她身上就不如你白了。”
然后许三观的手在林芬芳的膝盖上捏了捏,问她:
“是这里吗?”
林芬芳说:“在膝盖下面一点。”
许三观在她膝盖下面一点的地方捏了捏,“这里疼吗?”
“有点疼。”
“就是这里断了骨头?”
“还要下去一点。”
“那就是这里了。”
“对了,这里很疼。”
然后,许三观的手回到了林芬芳的膝盖上捏了捏,问林芬芳:
“这里疼吗?”
林芬芳说:“不疼。”
许三观的手移到膝盖上面捏了捏,“这里呢?”“不疼。”
许三观看着林芬芳的大腿从裤衩里出来的地方,他的手在那里捏了捏,他问林芬芳:
“大腿根疼不疼?”
林芬芳说:“大腿根不疼。”
林芬芳话音未落,许三观霍地站了起来,他的双手扑向了林芬芳丰硕的胸脯……
第十五章
许三观从林芬芳家里出来,仿佛是从澡堂里出来似的身上没有了力气,他在夏日的阳光里满头大汗地走完了一条大街,正要拐进一条街时,看到有两个戴着草帽挑着空担子的乡下人向他招手,叫着他的名字。他们就站在街道的对面,他们问许三观:
“你是不是许三观?”
许三观说;“我是许三观。”
然后,许三观认出了他们,认出他们是从他已经死去的爷爷的那个村庄里来的,他伸出手掐过去,指着他们叫道:
“我知道你们是谁?你是阿方,你是根龙。我知道你们进城来干什么,你们是来卖血的。我看到你们腰里都系着一只白瓷杯子,以前你们是口袋里放一只碗,现在你们换成白瓷杯子了,你们喝了有多少水啦?”
“我们喝了有多少水了?”根龙间阿方。
根龙和阿方从街对面走过来,阿方说:
“我们也不知道喝了有多少水了。”
许三观这时想起了十多年前李血头的话,他对他们说:
“你们还记得吗?李血头说你们的尿肚子,他是说膀恍,你们的膀胱比女人怀孩子的子宫还要大。你们叫尿肚子,李血头叫膀眺,这膀眺是尿肚子的学名……”
接下去他们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哈哈笑了一阵,许三观自从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卖血以后,这十来年里只见过他们两次,两次都是他口到村里去奔丧,第一次是他爷爷死了,第二次是他四叔死了;”阿方说:
“许三观,你有七、八年没有回来了。”
许三观说:“我爷爷死了,我四叔也死了,两个和我最亲的人都死了,我也就死了回村里的心了。”
七、八年时间没有见过他们,许三观觉得阿方老了,头发也花白了,阿方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涌来涌去的,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一石击起千层浪。’许三观对阿方说:
“阿方,你老了。”
阿方点着头说:“我都四十五岁了。”
根龙说:“我们乡下人显老,要是城里人,四十五岁看上去就像是三十多岁。”
许三观去看根龙,根龙比过去结实了很多,他穿着背心,胸膛上胳膊上全是一块一块的肌肉,许三观对根龙说:
“根龙,你越长越结实了,你看你身上的肌肉,你一动就像小松鼠那样窜来窜去的。你娶到桂花了吗?那个屁股很大的桂飞,我国叔死的时候你还没娶她。”
根龙说:“她都给我生了两个儿子了。”
阿方问许三观:“你女人给你生了几个儿子?”
许三观本来是要说生了三个儿子,可转念一想一乐是何小勇的儿子。他就说:
“和根龙的女人一样,也生了两个儿子。”
许三观在心里想:要是两个月以前阿方这么间我,我就会说生了三个儿子。他们不知道我许三观做了九年的乌龟,他们不知道我就不说了。
然后许三观对阿方和根龙说毛“我看到你们要去卖血,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的血也痒起来了。”
阿方和根龙就说:“你身上的血痒起来了,就是说你身上的血大多了,这身上的血广多也难受,全身都会发胀,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卖血吧。”
许三观想了想,就和他们一起往医院定去。他走去的时候心里想着林芬芳,他觉得林芬芳对他真是好,他去摸她的脚,她让他摸了,他去摸她的大腿根。她让他摸了,他跳起来捏住她的两个奶予,她也让他捏了,他想干什么,她都让他干成了。林芬芳都摔断了腿,还让他干那种事,他把她的断腿碰疼了,她也只是哼哼哈哈叫了几声。许三观心想应该给她送十斤肉骨头,送五斤黄豆。医院里的医生经常对骨头断
光送些肉骨头和黄豆还不够,还得送几斤绿豆,绿豆是清火的,林芬芳天大躺在床上,天气又热,绿豆吃了能让她凉快一些。除了绿豆,再送一斤菊花,泡在水里喝了也是清火的,他跟着阿方和根龙去卖血,卖血挣来的钱就可以给林芬芳买肉骨头,买黄豆、绿豆和菊花,这样也就报答林芬芳了。
他卖血能挣三十五块钱,给林芬芳买了东西后还有三十来块钱,这三十来块钱他要藏起来,要花在他启己身上,花在二乐和三乐身上也行,有时候也可以花到许玉兰身上,就是不能花到一乐身上。
许三观跟着阿方和根龙来到医院前、他们没有马上走进医院,因为许三观还没有喝水,他们来到医院近旁的一口井前,根龙提起井多的木桶,扔进井里打上来一桶水,阿方解下腰里的白瓷杯子递给许三观。许三观拿着阿方的杯子;蹲在井旁喝了一杯又一杯,阿方在边上数着,数到第六杯时,许三观说喝不下去了、根龙说最少也得喝十来杯,阿方说根龙说得对可许三观就喝起了第七杯,他喝几口,就要喘一会儿粗气,第九杯没有喝完,许三观站起来,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出人命了,而且他的腿也蹲麻了。阿方说腿蹲麻了就站着喝,根龙说再喝一杯,许三观连连摇头,说他一口也不能喝了,他说他身上的血本来已经在发胀了;水喝多了就胀得更难受了。阿方说那就去医院吧,于是他们三个人走进了医院。
他们把身上的血卖给了李血头,从李血头手里拿过来钱以后,就来到了胜利饭店,三个人在靠窗的桌旁一坐下,许三观抢在阿方和根龙前面拍起了桌子,对着跑堂喊道: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给我温一温。”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看着阿方和根龙也和他一样地拍起了桌子,阿方和根龙先后对跑堂说: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
许三观看到他们忘了说“黄酒温一温”这句话,就向离开的跑堂招招手,然后指着阿方和很龙对跑堂说:
“他们的黄酒温一温。”
跑堂说:“我活到四十三岁了,没见过大热夭还要温黄酒的。”
许三观听了这话,就去看阿方和根龙,看到他们两个人都嘻嘻笑了,他知道自己丢丑了,也跟着阿方和根龙嘻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