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石头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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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三更过后,四面人声俱寂,微微的听见那画有点响动。宝玉偷眼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后生,从那画后钻了出来,手上提着明晃晃的一口大刀,慢慢的的踏到了桌子上面。宝玉躺在床上看得亲切,拿起手枪,挥过来一扳,机箕动处,浓烟忽起,害的一声,鸡心大的一颗铅弹,早着在强徒的大腿上,立脚不住,从桌上翻将下来;手中的刀,也撂在地下。焙茗哗的一声喊起来,宝玉也忙坐起来,喝叫捉下了。那强徒扒起来走,却被焙苔下死劲的一推,后又跌下来。宝玉便亲自来按住他,叫焙茗拿铺盖绳来把他绑了。
此时门外己经有人擂鼓般打门,一迭连声叫饶命。宝玉只不理,叫绑了再说。焙茗一个人绑不动,宝玉帮着把他绑了个四蹄攒。外面打门之声,仍是擂鼓似的。宝玉握枪在手,叫焙茗开门。门开处,只见店家踉踉跄跄的跑进来,见了宝玉便跪下叩头,口称:“饶命。”宝玉道:“你开的好店,窝藏了强盗,打劫人家财物?此刻被我打倒了,你便叫饶命;可知我被你们打倒了又怎么?”店家叩头道:“老爷,可怜小的只有这个儿子,饶了他罢。我保佑你公侯万代。”焙茗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还会保佑人呢!既会保佑人,为甚不保佑你自己的儿子,别被我爷的掌心雷打着。”店家进来的时候,来得慌张,并不曾看见宝玉手上枪,听了焙茗这句话,便信以为真,吓的又连忙叩头道:“我的天爷爷,你要是放了掌心雷,我的儿子的性命是死定了。爷爷饶命罢?”宝玉暗想:这种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里有什么掌心雷。宝玉暗想:这种愚民真是愚得可笑,天下那里有什么掌心雷。正想藏过洋枪,乘势借这个去吓他,忽听得己经被绑着的那个徒儿子说道:“是洋枪打的,不是掌心雷。”宝玉便道:“我若用了掌心雷,你这房子早震倒了。”此时早惊动了合店的人,店家妈妈也起来了,也来跪着求饶;那店家又忙着跑出跑进,叫伙计们弄茶弄水,做点心。宝玉此时不敢再睡,乐得和他们胡缠。因问他:“为甚要起意作弄我?”店家道:“我们这店,觉得两头轻重不同,知道包里的银子不少,因此起了意。若是大伙客人,便多约几个伙伴。见爷们只有两个人,所以我的儿子便不约人了,要一个人独得,谁知倒被爷打倒了。”
说话之间,已经将近天亮。外面有人打门,店家出去看了。回来说:“牲口来了,今天头一站是长站,要赶早上路,请爷就动身。”宝玉叫焙茗收拾好了,先把铺盖拿去,驮在马上,焙茗背了皮匣,然后放了那强徒,出门上马而去。
走了四五里路,还不见天亮。两旁树木从杂。焙茗在前,宝玉在后。正行之间,忽听得飕的一声响,一枝冷箭,正中在宝玉的马腿上,那马负痛把宝玉掀下地来,便溜疆去了。宝玉跌下来,便忙在懁里去取洋枪。原来,宝玉因为夜来之事,便加意防傋,把那手枪揣在懁里。果然出门不远,便要用着。方才枪在手,只见前面焙茗也跌下马来,那马也溜跑去了。马夫不消说,是追他自马去了。焙苔却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动。玉不知强盗多少,索性不声张,躺在地下看动静。只见两边一时起了四五个火把,直奔焙茗,焙茗却还是直挺的站着不动。忽听得内中一个强盗失声叫道:“呀!怎么射了菩萨。”宝玉心中猛然省悟,当日在玉霄宫遇见焙茗,原像是个鬼一般,此时莫非有了什么变动?放眼望去,火光中只见焙茗肩上插了一箭,四五个强盗,都站在那里目定口呆,还有一个跪在地下,对着焙茗叩头。暗想:这班人都是迷信鬼神的,还可以借这个去吓他。因一起来,跑了过去。众强盗看的呆了,不曾提防,倒吓了一跳。宝玉喝道:“好狗才,你射伤了我的家人,还看什么?”一面看焙时,那里是什么焙茗,竟是一尊木塑的仙童偶像,面目都剥落不堪的了。心中也自诧怪,不过了众强盗,不好现于颜色。因对着偶像叹道:“我说你道行不深,困然遭了这劫。”众强盗吓的不知所云,只道宝玉是神仙,便都对他磕头。宝玉只管不理,向木偶身上解下皮匣,自己背了,对众强盗道:“想你们也不值得一杀,我这仙童被你们射坏了。须知他暂时避开,过后还要来的。你们好好的抬了回去,香花灯烛供养。从此改邪归正,我便都饶了你。”众强盗连忙答应,叩谢了,抬了偶像就走。
此时天色己经微明。宝玉见强盗去了,暗暗好笑。然而好好的一个焙茗,改变了个偶像。心中十分疑惑:自己从来不信那妖狐鬼怪的,此时却被我亲见这等怪事。一面想着,信行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忽然,抬头看见日出,不觉惊道:“往济南是向北走的,我怎么向东走起来?”再细看时,只见远远的祥光万道,瑞气千条。那祥光瑞气之中,隐隐现出一座牌坊来。
不知那牌坊是何所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贾宝玉初入文明境 老少年演说再造天
却说上回书中,说到焙茗中了一箭,忽然变了个木偶,当此文明开化时代,我做书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荒唐话,屺不是自甘野蛮,被看官们唾骂么!不知此中原有个道理,是我做书人的隐意,故意留下这一段话,令看官们下个心思去想想。谁知我这书还没有侻稿,就有一位“镜我先生”见了,把作书人这个隐意,一语道破。他还说等我这部书侻稿之后,同我加批呢。看官们如果想不出这个隐意,且等着看我先生的批罢。
闲话少提。且说宝玉既失了马匹,又没了焙茗,虽然吓走了那一班强盗,只得自己背了皮匣,信步而行。远远望见一座牌坊,牌坊上发出了好些祥瑞气,便只管向前行去。走到那牌坊底下,天己大亮多时,向上一望,只见上面写着“文明境界”四个大字。不觉暗想道:怪道近来的口头禅,动不动说什么“文明”、“野蛮”,原来有个“文明境界”的。但不知这境界里面文明是什么样子,我侥幸到了这里,倒要进去看看呢!想罢,便步了进去,回头望那坊土面的额,却是“孔道”两个大字,暗想:这“孔道”两个字,大约就是“大路”的意思了。想犹未了,只见边来一个人,生得方面大耳,神采飞扬,八字黑须,英姿爽飒,迎着宝玉一揖道:“贵客远来不易。”宝玉连忙还礼道:“失路之人。偶然到。此不知贵境里面,可容瞻仰?”那人道:“敝境甚是宽大,但能遵守文明规制的,来者不拒。贵客既来此,就请先到敝馆小歇。”说罢,就引宝玉前行。
不多几步,走到一所大房子门前,门楣上挂着个横额,上头写着“入境第一旅馆。”那人便让宝玉到里面客座里去。宝玉放下皮匣,分宾坐下。彼此展问姓氏,方知那姓老,表字少年。童子送上茶来。宝玉接杯在手看时,却是不杯白水,放到唇边呷了一口,觉得茶香馥郁,心中暗暗称奇,举目看那客座,只见收拾得异常清洁。一杯茶罢,老少年又让宝玉另到一间房里去坐。这房里与客座又不相同,虽然四壁粉垩洁净,却是一无陈设,只当中摆了几把椅子。坐了一会,忽然旁边一扇小门开处,走出一个人来,却是个苍髯老者,对老少年道:“这位贵客性质晶莹,不过肠胃间有点不净。这是饮食上未加考求之过,住上几天就好了。”老少年大喜,便让宝玉仍到客座里去。宝玉便问:“这位老者何人?”老少年道:“此是敝境的医生。方才所坐的房,是验性质房。凡境外初来之人,皆由我招接到这里,陪到验性质房,医生在隔房用测验质镜验过。倘是性质文明的,便招留在此;若验得性质带点野蛮,便要送他到改良性质所去,等医生把他性质改良了,再行招待。内中也有野蛮透顶,不能改良的,便仍送他到境外去。方才医生验得阁下性质晶莹,此是外来之客,万中叹得一个的。足见阁下是文明队中人。向来在外面总是‘铁中铮铮,庸中佼佼’的了。”
宝玉道:“弟愚昧无知,有何文明之足道?但向来闻得性质是无形之物,要考验性质,当在平日居心行事中留心体察,何以能用镜测验?并且性质又何以能改良?改良性质又有何妙法?贵境既有此法,何不到各处世人都改良呢?”老少年叹道:“谈何容易!此时世人性质,多半是野蛮透顶,不能改良的,虽有善法,亦无如之何,只有待其自死。至于性质尚能改良之人,即不必我去同他改,他自己也会到此求改的。所以我们也无烦多事了。”宝玉道:“性质是无形之物,如何可以测验?还求指教。”老少年道:“科学昌(发)明之后,何事何物不可测验!既如空气之中,细细测验起来,中藏万有。野蛮半开通之流,动辄以空气二字,一总包括在内,如何使得?倘谓无形,不能测验,何以欧美声学家,尚能测出声浪来?不过声学虽然测出声浪,必设法使眼能看见。即以测验性质而论,系用一镜,隔着此镜,窥测人身,则升肉筋骨一切不见,独见其性质。性质是文明的。便晶莹如冰雪;是野蛮的,便浑如烟雾。视其烟雾之浓淡,以别其野蛮之深浅。其有浓黑如墨的,便是不能改良的了。”宝玉道:“此镜真是奇制,非独见所未见,亦且闻所末闻。”老少年道:“这也是先由理想发出来。古人小说多半是载神鬼之类,每每谈及善恶,谓善人顶上有红光数尺,恶人顶上有黑气围绕。又说人有旺气,有衰气,人不能见,惟鬼神可见,当日著书之人,又不曾亲身做过鬼,如何知道?不过是个理想而己,既有此理想,便能见诸实行。所以敝境医学博士,瘁尽心力,制户此镜。”宝玉不觉点头汉服。正在说话时,忽听得有人高声说道:“辰正一。刻”宝玉抬头看时,只见墙角上站着一个人,穿的是古代衣冠,双手捧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辰正一刻”四个大字。那双眼睛望着自己,似笑非笑。宝玉不觉吃了一惊,暗想:刚才倒不曾留神看见他。要待起身招呼时,又见他要动不动的样子,不觉望着他出神。不一会,只见那“辰正一刻”四个大字底下,又现出“一分”两个小字来,不觉又是暗暗称奇。老少年已经觉得,笑对宝玉道:“这是‘司时器’,就同那欧美锺表一般,按时报出来的。”宝玉道:“锺表己是巧制,这个更巧不可阶了。”老少年道:“锺表虽是巧制,无奈他记号不同。我们本是从子至亥的十二个时辰为一昼夜,化却以二十囡点锺为一昼夜。那锺面记号又只有十二点,要记起时候来,必要分个上午、下午,屺不费事?譬如此刻是辰正一刻,要照锺表说起来,是八点一刻。当面问候,还可以闹得清楚,要是记事,必要加‘上午’两个字,不然弄差了,就要错到戌正一刻去。非但麻烦,我们又何必舍己从人呢?”说罢,在身边取出一个表来,递给宝玉看。宝玉接在手里,见只有铜钱般大,当中现一个“辰”字,左边是“正一刻”三个字,右边是“三分”两个字。宝玉再看那司时器时,却也变了“三分”两个未了。看罢,交还老少年,叹赏不置。
童子过来请用早点,老少年便让宝玉。宝玉此时正在肚中饥饿,也不推让,一同到了膳房。童子送上一杯茶,宝玉看时,仍是同清水一般,不过稍为稠了点。另有一种和甘之味,不觉一口一口的呷完了。说也奇怪,只吃了这一杯东西,那肚子也就饿了。
童子来请示新到客人的住房,老少年道:“就在第一号房罢。”童子听说去了。老少年引宝玉到第一号房去。只见自己的皮匣,己经送进来了。陈设精雅,没有丝毫富贵气象,也没有半点朴陋气象。现成的床帐被褥,书桌上文房四宝,件件俱全;旁边还一架书,书架之旁,摆着一把醉翁椅,那一边便是一排椅子。角子上也有一个司时器,却是一个童子,雪白肥团的,笑容可掬,双手捧了个卷书式的牌子,顶在头上。恰是辰正二刻,那童子便报了出来,犹如人说话一般。宝玉道:“这个声音,想同那留声机器一样做法的。”老少年摇头道:“不是,不是。留声机器,那里有这种清楚字音,他那个是相磨成声的,这个是按着人肺管的呼吸,用软皮做成放在里面,另装一副扇风机器,到了时候,机捩一开,扇风扇动皮管翕张成声的。如果晚上睡时,嫌他报的讨厌,这左耳里面有个机关,拔转了他,自然不报。明日要他报,便依旧拔过来就是了,”说罢,拔给宝玉看。宝玉道:“这真是巧夺天工了。”
说话时,忽然一阵清香扑鼻。宝玉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当中一张小圆桌子上面,放着一盆绿萼梅花,宝玉不觉大诧道:“此刻正是五月里,那里来的梅花呢?”老少年道:“这个不奇。敝境内有四个公圆,分着春夏秋冬四季。那公园除供人游玩之外,并准人卖花。所以四时花开呢?”老少年道:“敝境化学博士,能制造天气。譬如此刻是初夏,那春秋冬三个公园的的天气,都是制成的。等过夏天,交到秋天,这夏公园又制造起来。”宝玉叹道:“不说这制造天气是个奇技了,只是未曾制造之前,如可发此奇想,也就亏他。”老少年道:“这还是百年前的遗制。只因一百多年之前,敝境科学才萌芽,境内百姓大半穷苦,遇了一年棉花失收,偏是到了冬天,异常寒冷,虽有善堂善士,筹备冬赈,争奈棉花没有买处,也是枉然。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