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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城中池(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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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教……我怎么不知道?”
  “东方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自修、何渝,你们都是姑苏名门将相的公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努力回想过去的章节,生怕哪句被查问道,答不上来。
  思路茫茫,亏月从云颠里钻溜出来,冰冷的风灌进潮湿的衣服里,我不安份的打了个冷颤,一回神,看到对方质疑的眼,这才发现已经记不起来了。
  浅阳倒也不在意,自说自话,“你们第一次……是来宫里玩的,禺怏宫的一切都让你们那么新奇,何渝和自修都说要长长见识,我也很自豪的招待你们……可就是你,偏偏不买我的帐,说我是笼中老虎,不知外面还有大千世界……”他说到这里轻轻的笑了,在这样的黑夜里回追往昔,彼此都是一番闲逸。
  我仰头闭目,立冬料峭的寒流旋转在周身无声的荡落,有人牵线便不再是空穴来风,似乎是有点想起来了,其实……谁不是年少气盛,谁没有过棱角分明的时代,只是再度被挑起心弦,隔窗化雨,仅余下断续寒砧断续风,曾经那一个………还是自己么?
  “你还记得城南的水晶包子么?……大家都很喜欢吃的。你们第一次来禺怏宫,我就请你们吃我最爱吃的……你那时性子直啊,一巴掌就把桌子掀翻了。我们几个当时都傻眼了,我更是心惊,还以为自己礼数不周,未尽地主之宜。
  “结果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出宫。就因为你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烂性格,我第一次看到了都城的画廊山郭,第一次置身沸沸扬扬的南浮街,第一次尝到了热乎乎的汤汁包子,尽管当时吃得很没形像。
  “歌舞繁华市井喧嚣,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个前所未有的不一样的世界,你们一路上围在我身边‘浅阳、浅阳’的叫着,那时候我觉得好亲切,那时候你们……是朋友。”
  “可是大王您……不再想要了。”我喃喃的应着侧过了头,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被他这么一搅和,心口堵得慌,总觉得很多事情隐隐的悲伤……可那种悲伤太过薄弱了,还不足以到让人流泪的地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说着回头,脸色霎时低调下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暗示我,不能要。不是么?
  “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孤零零的坐在禺怏宫里,等你们来……可这宫里的东西,总是夹杂了太多道工序,就像民间的水晶包子一样,入了宫,反而失了原味。
  “……后来何渝不再来了,后来父王龙升九天,后来我登基了……你和自修就站在这里,这个湖边,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四更天,晨钟未响,我为初登大宝而踌躇满怀,当时你们就跪下了,跪在一身王袍冕冠的我的脚边……这一曲膝,就跪了整整五年。”
  我一下子有些动容了,他的话仿佛把我带入了一个记忆的旋涡,即使不甘驻足,也刻下了一道又一道不容抹杀的痕迹,像长戟一样立在我们中间,隔开了过往,却又在大家一抬首的瞬间,映入了彼此的眉目。这个人……其实也很辛苦。
  可是他拥有与我们所不一样的坚强,他比谁都在努力的适应……而我却在歇斯底里的抗争,我们还是我们,仅仅是行的路线不一样罢了。
  “对了,你还记得那天我们是怎么回宫的么?……我喝了个烂醉,嗯,基本上都醉了,只有你……是装的。大家驾在一起东倒西歪的回宫,父王当时就怒了,罚我抄二十遍论语,好在我们有四个人,灌下宫里特有的醒酒汤后就开始连夜赶工,那时候大家相互模仿着字迹,觉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们第一次来就让你们做这样的事,我当时很过意不去,大半夜的,看着你们一个个困眼迷蒙的回府,我焦急的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我那时候就在想,禺怏宫很大,可以住很多人,可父王罚得太少了……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留住朋友。”
  直到听到了这句话,我终於感觉到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意味,这个人并不是在单纯的凭吊什么,从一开始就强调了好多个“第一次”,始终没有言到要害……可是他究竟想暗示什么?,“大王,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我……我该如何说呢?”他支支吾吾的看看我,又看看天边,每一道表情都确凿了我的判断。
  不能直说么?不愿说?还是……我始终不值得轻信?没关系……“如今东方已饱经劫历,就算是天上的陨石掉下来砸着,也不疼不痒,何况功名利禄那些身外物,我又不是没追过,怎么也该知足了。”我说了句玩笑话,却让对方有些痛苦的风化了脸上一直不懈维持的镇定。
  “我其实是想说很多……很多事情都有第一次,正因为是第一次,所以会错,会错得离谱,会找不到方法,会妄信错断,会自以为是,会……”他越说越激动,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也按奈住了不知名的心绪。转过头,拾起地上的朝服披到我身上,说:“很多事情……会误会。我一直以为你想自立为侯,结果一怒之下把你扔到那么远的地方……我并不是想为自己找理由,可没有人教过我该如何道歉……我有好多事情好多话想说,可不知道该对谁说……你会听我说么?”
  拂晓的风愈凉,他的眼神始终飘忽不定,是一种会让你失魂落魄,反复挣扎的眼神。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终究只是春夏秋冬,失而复往,往而复失,我如何再能经得起这样一番轮回?
  “真是动之以情啊……”我极力赞叹着帝王的英明,突然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边笑边后退,“……你他XX的又发现了什么,现在,这种时候……来跟我说这样的话。还想让我受制于你吗?你就是不说我也会的,所以不必枉费心机了……你听好,我只说一次,我自己选择,不要出色的人生,亦不要什么世间真情,只要你给我点什么事做,别让我感到时间的空隙就够了……就这么一点,难道还过分了?给不起或者不愿给就算了!……你不是很高高在上么?昨天不是还在拒绝人么?”……
  怎么说到最后居然还是变成了哀求,我明明是在笑,可怎么也控制不住声音的异样,我想严肃稳重一点,可又有什么酸热的存在已经不顺从意志的盈满了眼眶。我不争气的转过身,却被人将脸扳了回来……
  “昨天……昨天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弄明白。可昨天毕竟是昨天,都是过去的东西了。其实现在我和你一样,一回头……就只剩下自己的影子而已。”浅阳没有看我,他绕到我身后,同我一起看向远方,“……所以不要回头看,不论你我都作过什么样的事情,只要看着前方,追随着还有光的方向……”他说着伸出手遥遥指向东方,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一道长霞隔开了云海,今天……或许是个晴天。
  “琅琊,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一回头,滚烫的液体像是终於找到喷发的隘口般汹涌的夺眶而出,
  “浅阳,我难受。”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我知道啊……哭出来就好。”
第十一章
    干燥而冰冷的西北风直抵东境,可毕竟是江南的冬天,没有西塞那种刺骨的寒冷。文人还是愿意出来感受冬的轻盈与萧条,武士反而是窝在家里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在离我不远的一处亭台,聚了几个世家公子,不是在对诗就是在争辩什么空阔理想,庄老之学。
  这是我最憎恶的场面,却还是不自觉被吸引了,与他们相隔一段距离,驻足旁听。
  “这不是东方将军么?……这里有陈年的竹台石,不来暖暖身子?”
  亭子里远远传出一声问候。
  陈炀?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反正是碰到了,我几步走过去打个照面。
  他穿了一身很朴素的文士衫,倒有几分青衫磊落的样子,在一堆未踏上征途的仕子中间丝毫不显得突兀。
  我也算是无聊了,跟他们一起坐下来就开始大谈兵理文书,凿凿切切,基本上都是些少时子虚乌有的纸上玄说,把公子们逗得一惊一乍的。不言国事只论学疏,大家可以无国界的东拉西扯,颇有几番文人雅量。
  就这样坐到晌午,公子们都回去用膳,只余下我和陈炀两个。
  “原来你很轻易就融合人,”他盯着我几近诧异的说,“我还以为你素来嚣张跋扈,狂妄自大,不把这些未入仕的人放在眼里。”
  “你说错了,”我转头看到亭外的梅花,闲闲的说,“真正让我看不上眼的……是那些武将。”
  “收回前言,你还是很狂妄。”他有些恼火的样子,猛灌了一口酒。我本想告诉他我是在开玩笑,可他一下子很严肃起来,这话也就被堵在喉咙口了。他说:“说得好像你的对手都没有让你满意的……我最看不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嘛,战场上敌对的人,却未必是对手,真正的对手,或许也是朋友。有些思路回转起来了,可,不能再绕到旋涡里,於是我答他,“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却有让我望尘莫及的人……你一定知道楚国的两都司马陈颖。”
  我说到陈颖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激动,我不管他,话题已经扯开了便继续感叹下去,
  “我此生会暨过陈颖三次,前两次是少年时随父出征,为项党六城之争,楚国得了三分之二,陈颖功不可没……我们父子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
  “最后一次是我率兵作战,恩,是吴王浅阳三年的事情了……
  “我一辈子都盼望着与他正面交锋。可惜等我作上将领的时候,他年事已高,已经告老还乡了……结果楚国还是被我逼到穷途末路,不得以请他恢复原职。你也知道,将最忌老,年迈丧志。见到他的时候我失望极了,就象是看到了楚国的落日,他当时真是老迈难支。
  “在洹水之战中,我毫不犹豫的将他一箭封喉……若他正值壮年,败的便是我。
  “我父亲曾说过一句话,‘如果想做个英雄,就要首先看到英雄末路’,我一直铭记于心。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么?他不是要我做什么英雄,而是叫我要‘识英雄,重英雄’。战场是武将的起点,也同样该是武将的终点。身为武将,一生最渴望的终点莫过于战死沙场,而不是候待天年老死于痪榻之上,就算不能克敌制胜,也要是一世称豪……这是你们文官所不能理解的。”
  我说到这里,陈炀已经激动得大拍桌子战起来了……
  “所以你就一箭射穿了他,这就是你所谓的识英雄重英雄,这就是成就了他疆场英魂么?!”
  “不错,”我仰起头正视着他,义正词严的答道,“真正的英雄,可以成,可以败,可以死……但绝对不可折辱。所以我亲手杀了他,以表示我对他一世功勋伟业的尊敬。
  “纵使我们各为其主,永远站在对立的山峦,然而四海之内,一抔黄土,无处不是将士的骨血英魂,那里有最广大的胸襟与气度,早已超然列国,超越生死界线。如果还有机会,我也希望轰轰烈烈的战死。”
  “你……!”他恨恨的指着我的鼻子,很不甘心却又无力反驳的样子。我被他莫名的激动搅得思绪有点乱,基于以往数天的相处,他不是一个急躁易激的人,真正让这个人疯狂过的也只有一件事……想到这里猛打了个激凌,
  “陈炀,陈颖就是你父亲?”
  他放下指着我的手臂,然后尽量平静的坐回来,胸口仍不免有些轻微的起伏,“我们不说这个了,难得和你煮酒论话,说点别的吧……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再见面的时候便是兵戎干戈,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机会了……”
  他的话很公式,太过掌握分寸,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是吴国的关系。我们彼此都不是很平静,我退一步,他退了一万步,于是我说:“那说说你吧。”
  “还不就那样。”他笑了笑,可笑意未达眼底,“嗯……也有点其他的,难得你对我感兴趣,就从楚国的王宫开始说吧……”
  我举杯意思一下,算是应了。
  “我见到楚王昭和那一年,他只有七岁,却已经坐在王座之上了。昭和是先王第三子,本没有继位的权力,然而其生母燕姬是个很有野心并聪明的女人,她生了昭和与翡翠,也把他们教化得同自己一样的野心勃勃……你想想,他该如何登上王位呢?”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答道,“据闻楚王二子一个于猎场被弓手误杀,一个失足落水。王位自然就是他的了。”
  “不是这个版本。”他说,“敢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死了,连怀疑的人也全都死了。其实很明显,弑兄,他们母子二人共同的谋划……昭和十三岁那年,燕姬也死了,是一夜猝死,知道为什么吗?楚国的女子可以监国,这你也是晓得的,翠公主就监了三年。原因很简单,燕姬野心太甚,而昭和正好又不需要她了……”
  听到这里,饶是见惯了战场碟血我也有些悚然,宫闱之中弑兄杀母自古有之,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相对比起来,吴国的王宫要太平多了。
  “可消息还是走漏了,”陈炀继续说道,“燕姬是燕侯的公主,又聪颖狡黠,自然留了一手。昭和六年北方最大的诸侯国燕国倒戈,边关未平,楚国内又是王妃党羽众多,我父亲出征平夷,盛陵君与令尹未免再添外患走访吴国,三公都不在,那时候宫中余孽作伥,真是靠山山移靠水水转。
  “我和子昊昭和,就是那时候起拧成一股绳的,对了,还有翠公主……那时候楚王宫的夜是灯火通明且冰冷的,我们拼了命,那段日子把我们都变成了魑鬼,日夜不寐想尽各种办法铲除异己。青灯照壁,冷雨敲窗……我从来都不知道,提笔杀人,手也是会麻木的。
  “小时候父亲总说,文人相轻,武士却是肝胆相照,当时我寻了通篇大道来驳斥他……我只是讨厌血腥杀伐的场面罢了。
  “可我发现我还是走错了路,我的立场永远是杀与被杀。生在将门,总有许多家学渊源,其实我是更适合为伍的……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现在都快变成我的一点私心了。”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然后又很决然的泯灭了那笑。
  “昭和是个不会安于现状的君王,他要开疆辟土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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