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衣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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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有个六岁的儿子,和才满一岁的女儿。”“噢,万皓然还有个妹妹?”
“是的,她叫万洁然,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尔旋靠在桌背上,望著她。“万家一出
事,家产、工厂、朋友……全都没有了,他们全家搬到内湖的工厂区,一间违章建筑的木屋
里,万皓然的母亲给那些工人洗衣服……来维持一儿一女的生活。于是,万皓然成了我们的
邻居。”
“你们都看不起他,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不要说‘你们’,我和万皓然一直很陌生,我们不同班,从来没有机会成为朋友或是
敌人。但是,万皓然确实在歧视和屈辱下长大,他没有朋友,他受尽嘲笑……这养成了他愤
世嫉俗仇恨一切的个性,不到十二岁,他已经被送进少年组管训了好几次,十五岁,他长得
又高又大又结实,他学会了唱歌,弹一手好吉他。十八岁,他用拳头去闯天下,他被高中开
除,闯了一大堆祸,包括——使一个十六岁的小女生怀了孕……”“我不相信!”雅晴打断
了他。“你把他说成了一个地痞流氓!但是,他不是的,他有感情有思想有深度,你们没有
一个人尝试过去了解他!”尔旋住了嘴,他注视她,好深切好深切的注视她,他的眼神怪异
而脸色阴沉,半晌,他叹了口气,低沉而沙哑的说:
“你真的像桑桑!这句话,桑桑也对我说过!”
“所以他爱桑桑,所以他对桑桑不能忘情,因为桑桑是惟一一个不歧视他而了解他的
人。但是,你们扮演了上帝,你们拆散了他们!逼死了桑桑。你曾经说,万皓然已经结婚
了,事实上,万皓然并没有结婚,对不对?”
他继续盯著她。“不错,万皓然没有结婚。”他沉声说:“你到底要不要听那个故
事?”“好,”她忍耐的握著茶杯。“你说吧!”
“万皓然提前入伍当了兵,从军队里回来,他晒得更黑,身体更壮,性格更坚定,吉他
弹得更加出神入化。他去一家小俱乐部弹琴唱歌,风靡了无数的女孩子。如果他好好的向娱
乐事业上走,他可能已经成为一颗超级巨星。但是,他没有。他从来不能在任何一个地方连
续工作两个月以上,他不敬业,不爱工作,他认为工作本身,就是一个‘监牢’,只要他赚
够了吃饭钱,他就开始游手好闲……不,雅晴,别打断我。我无意于攻击万皓然,他有他的
哲学,他的人生观,他的生活方式。我们根本无权说他是对或是错。在另一方面,他侍母至
孝,他不许他母亲再工作,他奉养她,早上给她的钱,晚上又拿走了………因为他自己用钱
如水,他母亲只得瞒著他,仍然给人洗衣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桑桑和他恋爱之后,我们不能不调查他。”
“好吧,说下去!”“桑桑十六岁那年认识了他。他教桑桑弹吉他,教她唱歌,教她认
识音乐,教她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桑桑迷上了吉他,迷上了音乐,迷上了歌唱,最后,是
疯狂的迷上了万皓然。”
雅晴专心的倾听著,专心的看著尔旋。
“桑桑高中毕业,就向全家宣布,她要嫁给万皓然,这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一颗不大
不小的炸弹。我们反对万皓然,并不完全因为他的家庭背景,主要是,他和桑桑是两个世界
的人,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桑桑是被宠坏的小公主,万皓然是桀骜不驯的流浪汉,这
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怎么可能幸福?但是,桑桑执迷不悟,在家里又哭又叫又闹……说我
们对他有成见,说我们歧视他,说我们不了解他……就像你刚刚说的。”他停了停,雅晴默
然不语。
“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奶奶说话了。她说:去找那男孩子来谈,我们要了解他,帮助
他,如果桑桑一定要嫁给他,我们最起码该给他机会。于是,有个晚上,我和尔凯去到万家
的小木屋,去找万皓然,那一区全是违章建筑,又脏又乱又人口密集,我们的心先就寒了,
搞不懂如何能把桑桑嫁到这种地方来。好戏还在后面呢,我们找到了那小子,他正和一个工
厂里的女孩躺在床上,小木屋既不隔音,也没关好门,我们推门进去,一切看得清清楚
楚!”
雅晴睁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
“我不相信!”她简单的说。
他注视著她,眼底有层深刻的沮丧和怒气。
“不相信?去问万皓然!”他低吼著。“这家伙有一项优点,他从不撒谎!去问他
去!”
雅晴颓然的垂下了眼睛望著茶杯。
“后来呢?”她低问。“我当场就和万皓然打了一架,我把他把床上揪下来,两个人打
得天翻地覆,然后,我问他,怎么可能一方面和我妹妹谈婚嫁,一方面和别的女人睡觉!大
哥也气疯了,他一直在旁边喊: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然后,万皓然大笑了起
来,他笑著对我们兄弟两个说:‘老天!谁说过要娶你妹妹?她只是个梦娃娃,谁会要娶一
个梦娃娃?”
“梦娃娃?”她怔了怔。
“是的,他这样称呼桑桑,我想,他的意思是,桑桑只是个会做梦的小娃娃,有件梦的
衣裳的小娃娃,他根本没有对桑桑认真。然后,他说了许许多多话,最主要的,是说,这是
个误会。他说,他不过是吻了桑桑,如果他吻过的女孩他都要娶,他可以娶一百个太太!他
又说:‘你看我像个会结婚的人吗?只有疯子才结婚,结婚是另外一种监牢,我有个坐牢的
父亲已经够了,我不会再去坐牢的!”梦的衣裳16/30
雅晴打了个冷战。尔旋定定的望著她。“故事的后一半你应该可以猜到了,我们回家
来,悄悄的把情况告诉了奶奶和兰姑,我们不敢对桑桑实话实说,怕伤了她的自尊。于是,
大哥决定把她送到国外去,认为再深的爱情也禁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何况桑桑只有十九
岁?我们兄弟两个费了很大力气,才给她办出应聘护照,把她押到美国,告诉她,如果两年
之内,她还爱万皓然,万皓然也不变心,大家就同意他们结婚。我们回来了,一个月以后,
接到一通长途电话,幸好奶奶不懂英文,我们赶到美国,桑桑已经自杀而死。她留下了一封
遗书,里面只有一首歌词:《梦的衣裳》!是她生前最爱唱的一支歌。”
雅晴呆望著尔旋。“这支歌——”她慢吞吞的问:“是万皓然写的吗?”
“不。是桑桑写的。桑桑写了,万皓然给它谱上曲,桑桑认为这是他们合作的歌,而爱
之如狂。梦娃娃!”他长叹了一声。“做梦的年龄,梦样的歌词,你知道那里面有两句话
吗:我把衣裳披在他的肩上,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知道。”她喃喃的说。
“也是——万皓然告诉你的?”他尖锐的问。
“不。是我在桑桑的乐谱里找到的。”她抬头凝视著尔旋。“所以,你们不愿意谈桑桑
的爱情,不愿意提万皓然,你们怕我知道——桑桑只是单相思?”
“我们——宁愿你认为桑桑是为一份值得她去死的爱情而死。”尔旋说,又轻轻的加了
一句:“而且,我们一家人是多么高傲,我们耻于承认这事实——桑桑爱上了一份虚无!”
她低下头,沉思著,想著桑桑,想著万皓然。想著昨夜他给她的那一耳光和他咬牙切齿
吼出来的句子:
“你戏弄我,你这个混蛋!你故意站在窗子前面,故意让我看到你,你引诱我到这儿来
等你,你却迟迟不露面,好不容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一个冒充货!”
她轻轻的摇了一下头。万皓然不是一份虚无。她想。有如此强烈的感情的男人不可能只
是一份虚无。尔旋走近她,用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问:
“你在想什么?”她勉强的微笑了一下。
“想桑桑。”她说,闪动著睫毛。“为什么你决定告诉我这个故事了?”他看了她好一
会儿,他眼底又闪起那两簇幽柔的光芒,使她怦然心动而满怀酸楚的光芒。他轻轻取走了她
手中的茶杯,把她从沙发里拉起来,他把她揽进怀中,用胳膊轻柔的围住了她,他很低很
低,很温柔很温柔,很诚恳很诚恳的说:
“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是什么?”“不要再见万皓然。”她默然片刻。“你知道昨晚只是个偶然,”她说:
“即使我要见他,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却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他说。
“他不会要见我的。”“不一定。”“你怕他?”她怀疑的问,轻蹙著眉梢。“怕。”
他答得那么坦白,那么直率,竟使她的心微微一阵悸动。“为什么?”“他能让桑桑爱他爱
得死去活来,他也能让别的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难道还有别的女人为他自杀
过?”
“可能有。我听说,曾经有个女孩为他住进了疯人院。”
“你未免把他说得太神了。在我看来,他只是个很有个性,很专横,很男子气,很有点
催眠力量的男人。”
他的手臂痉挛了一下,他用手再度托起她的下巴,深切的盯著她的眼睛。“这就是我所
怕的。”“什么?”她没听懂。“你对他的评语!”他低声说:“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样
的评语是一种恭维。”“呃?”她有些错愕了。
“记得你昨晚说的话吗?”他继续盯著她。
“什么话?”“你说,对于我没有得到的东西,我也无从失去。”
“嗯。”她轻哼著。“你害我失眠了一整夜。”
她不语,只是轻轻的转动眼珠,犹疑的望著他。他的眼珠多黑呀,多深呀,多亮呀!她
的心脏又怦怦的跳动起来了。那醉意醺然的感觉又在体内扩散了。
“他在改变你!”他说,“你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打击有多重吗?”“我——我——”
她结舌的,吞吞吐吐的说:“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们彼此认识的时间还太短,我们还需要时
间,需要考验……我……我是真心的。”
“那句话是真心的?我并没得到你?”他低问。
“是。”她低答。他死死的看著她,那乌黑闪烁的眸子转也不转。
“好!”他终于说:“如果需要时间和考验,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考验!我会守著你!但
是——”他捏紧她的下巴:“你答应我,不再见那个人了吗?”
“不。”她清楚的回答。“我只能答应,不去找他。如果偶然遇到了……”“你躲
开!”他说。“不。”“为什么?”“我不躲开任何命定的东西,我不躲开挑战,我不躲开
考验,所以我来到了你家,所以我变成了桑桑,所以我遇到了你和——万皓然。现在,你叫
我躲开他,你怕他?如果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考验,你应该欢迎他!”
他凝视她,好半天,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老天!”他叫:“你是个又古怪,又倔强,又会折磨人的怪物!我怎么会这么倒楣碰
到了你?但是——”他咬咬牙放低了声音:“我有三个字从没有对任何女孩子说过,因为总
觉得时机未到……”她挣脱了他,逃到门口去,翩然回头,她巧笑嫣然:“不要说得太早,
可能时机仍然未到!”她嚷著,然后加了一句:“我饿了,二哥。”
他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西装上衣,摇了摇头,他眩惑的望著她。“走吧!我请你去
吃……”
“除了海瓜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她喊。领先冲出了房间。他有些失意,有些迷惘,
有些惆怅,有些无可奈何。但,在她那近乎天真的笑容里,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
的,只是好好的带这个女孩出去,好好的给她吃一顿。那要命的奶奶和纪妈,好像已经喂了
她一个月的海瓜子了。
他跟著她走出了房间。梦的衣裳17/309
日子平静的滑过去,秋天来了。
夜半,不知道是几点钟,雅晴突然醒了过来。
她睁大眼睛,窗帘上有朦胧的白,是月光,还是曙光一时之间,她有些弄不清楚。只看
到窗帘在风中摇曳。临睡又忘了关窗子,如果给奶奶知道,非挨一顿骂不可。秋天了,夜色
凉如水!岂不是,夜色凉如水!蓦然间,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了。侧耳倾听,她听到
隐隐约约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吉他声,叮叮咚咚,泠泠朗朗,清清脆脆………如小溪的呼
唤,如晨钟的轻敲,如小鸟的啁啾,如梦儿的轻语……她侧耳倾听,然后,她从床上翻身起
床。
走到窗边,她没开灯,只是悄悄拉开了窗帘,对遥远的地方凝视著。越过桑园的围墙,
她可以看到湖面的闪光。湖的对面,是一幢幢暗沉沉的树影。那儿有一棵梧桐树!她想著,
琴声似乎变得急骤了,如雨水的倾泄,如夜风的哀鸣,如瀑布的奔湍,如海浪的扑击……她
走到衣橱边,摸索著,找了一件套头的长罩衫,一件家居的长袍。脱下睡衣,她换上那件罩
衫,没时间梳头洗脸,她不要吵醒这屋子里的人。穿了双绒拖鞋,她无声无息的溜出了房
间,无声无息的走下楼梯,无声无息的穿过客厅,走出客厅那一瞬间,她听到客厅里那老式
的挂钟敲了五下,那么,窗外是曙光而不是月光了。
她很快的溜出花园,打开边门,她熟稔的沿著那屋后的小径,往湖水的方向奔去。天色
只有蒙蒙亮,一切都是影绰绰的,晨雾在她的发际和身边穿梭,露珠很快就浸湿了她那薄底
的小拖鞋。她几乎是奔跑著,带著种盲目的、被催眠似的情绪,她追逐著那吉他的声音。越
走,声音就越清晰了,那琴弦的拨动,那出神入化的音韵,那吉他特有的音色,震颤出一连
串又一连串令人全心震动的和鸣。
她跑著,落叶被露水沾湿了,她的鞋底已经湿透,但是,她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是奔跑
著,生怕在自己到达之前,琴声会停止。她的脚踩著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提著那件宽
松的衣裳的下摆,因为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