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作者 朝小诚 晋江完结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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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谈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见,病房门外的某个角落,一个人影静静退去。
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多了一份新鲜精致的点心。
……
纪以宁请了一天假,然后她又给唐易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今天要随馆长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某所福利院参加活动,晚上会晚一点回家,叫他不要担心。用词造句都是纪以宁一贯的风格,毫无破绽。
唐易的短信回得很快:好,有事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纪以宁看了他的回复一会儿,然后按下按键,关了行动电话。
一天时间,与世隔绝。
她只有一天时间,来忘掉她清晨看见的所有,听见的所有。
纪以宁乘车去了一趟乡下郊外。车程很远,两个小时才到。
下了车,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纪以宁顿时觉得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乡野间阴谋般弥散着杨花淡淡的甜腥,植物的荷尔蒙,含蓄,低徊,带着某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这股清甜的气息一路陪伴她走进一座教堂。她很熟悉这里,就在多年前,在她尚未遇见唐易之前,这里曾经是她倾诉与宣泄的地方,承受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可承受之轻。
纪以宁走进去,一整个白天就这样哗啦啦过去了。
她站着看教堂墙上的一幅油画,一看就是两个小时。眼也不眨,表情很淡,旁人看了,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油画里,一个白皙的裸
女,深目长睫,半身倾陷于沼泽地,上身被藤条与毒蛇缠绕。整个画面的基调都是深青色,存心叫人心慌。
画下一角,花形字体标着这幅画的名字:《原罪》。
“Envy?”
身后响起神父的声音。
纪以宁微微侧了侧身,微微笑了下,纠正:“Jealousy。”
“呵,”神父笑起来,“以宁,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和Jealousy有关系的女孩。”
纪以宁歉然,好似愧对了这份信任,转身又看画,声音如水般流淌了出来。
“《圣经》上说,妒是原罪,女人一旦犯了此条原罪,便会犹如被毒蛇与藤条缠绕,脱身不得。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纪以宁以后千万不可以犯这样的错,那太糟糕了,我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神父了然, “可是你今天终于发现,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点一点头,清透的态度,毫无隐瞒。
“我在生日这晚等了一个人一整夜,可是他却陪在了另外一个人身边,他甚至对我说了谎。”
“所以,你很生气?”
“生气,伤心,委屈,嫉妒,这些都有的,当时难过的时候甚至会想哭。但是……”她顿了顿,缓缓开口:“但是,我还是原谅他。”
“以宁,你是个好女孩。”
“不是,”她摇摇头:“我原谅他,是因为在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神父兴味起来:“哦?”
纪以宁笑了下,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缓缓开口。
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个女孩子,她有很好的家世,很好的背景,可是她仍然活得很有自我,不惜和整个家庭对立,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神父笑一笑,给出评价:“这是个好女孩。”
纪以宁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本该有一个很美的人生。可惜,她从十七岁那年开始,爱上了一个男人……”
神父有丝了然,“那个男人不爱他,对不对?”
“对,”纪以宁应声,继续说下去:“他不爱她,她也不强求,只是兀自熟悉他的一切习惯。她知道他有乳糖不耐症,知道他喝牛奶会过敏,她甚至知道他连喝水都有独特的挑剔习惯。这些事,连那个男人的妻子都不知道,她却懂。她了解他,仅凭察言观色而不能近他的身,却仍然看透了他这么多,她对他真的是用了分分寸寸的心思。”
当时纪以宁站在病房外,看着简捷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个人,真的是爱着唐易。
或者,要比她想象的更要爱他。
否则,她面对他时,便不会是那样的面貌,那样的表情。
唐易救她,她高兴,却不敢表示出来;唐易说以后不会再救她,她难过,却仍然不敢表示出来。
唐易一手掌控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极端感情,大的欢喜与大的悲伤,明与暗,饱满与虚无,爱与死,倚靠与弃绝,艳与寂,来临与离去。
纪以宁想,一个女孩子究竟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承受那么多年唐易的不爱?
神父有点讶异:“……那些习惯连他太太都不知道?”
“是啊,”纪以宁笑了,“他太太很没用的,从小就没主见,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后来父母不在了,她遇到他,就习惯了听他的话。虽然她想了解他,可惜水平太差,对他仍然一知半解。他的太太整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书,但她也从来没想过,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满足自身娱乐而已,没有一点实用价值。她总以为自己很爱他,却也总是嘴巴上说说而已,连他不能吃点心这种事都不知道,不仅不知道,甚至在他不吃的时候她还会在他面前不高兴,反而还要难为他替她圆谎。”
神父听懂了,忍不住抚上她的肩头,柔声安慰:“以宁……”
她低下头,如小兽般呜咽。
“我不敢回去了……”她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到他身边去?”
她给自己一天时间,以为自己能说服自己,却发现原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对她说
了谎,他失约了她的生日,他甚至陪在了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可是当纪以宁清楚了全部的真相后,却发现,想嫉妒也没有理由,想生气也没有理由。谦人说的对,对唐易,简捷真的比她更好。
终于,纪以宁弯下腰来,难过得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来。
38 原罪(3)
虽然很伤心,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以纪以宁的胆量,就算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绝对不敢做出彻夜不归这种事。纪以宁从小大到过的都是标准鸽子型生活,天一黑就往家里飞,多晚都会回家。
所以纪以宁其实想得很简单,她给自己放一天假,逃避一天,天黑了就回去。她还带了化妆包在身上,以防哭肿了眼睛回去后被唐易看出来,她想用粉底什么的化妆一下,这样就能遮掩住了吧。纪以宁甚至还在向馆长请假的时候特地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她的家人问起来她去哪里了,希望馆长能帮她圆一下谎。
这个家人,指的自然就是唐易。纪以宁想得很美好,她就想给自己放一天假而已。
纪以宁没有料到的是,她显然低估了唐易心思缜密的程度。
察言观色是唐易的本能,从字里行间等细节之处去推测对手心理从而做出决策更是唐易安身立命的本钱。于是这一天,纪以宁完全不知道,她不过就说了一个小谎,就惹到了唐易,天下大乱了。
事实上,就在纪以宁刚乘车去了郊外乡下不久,唐易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对劲的原因只在于一股不该出现的味道。
唐易和简捷深谈结束,等邵其轩为简捷复查完毕身体状况,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唐易离开医院。
在走廊尽头等电梯的时候,唐易忽然不对劲起来。定了几分钟,唐易没什么表情地踱着步子,走到电梯旁边的一个垃圾桶前站定,也不说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盯着它看。
“你看垃圾桶干什么?”邵其轩汗了一下:“你又哪根神经不对了?”
从小到大唐易变态兮兮的样子他见得多了,但每见一次,我们邵同学都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唐易居高临下地盯着垃圾桶看了几分钟,电梯来了他也不进去,邵其轩刚想拉他进电梯,却只听得唐易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这里面有什么?”
“垃圾啊。”这什么鬼问题,垃圾桶里除了垃圾还能有什么
本以为满足了这位少爷关于垃圾桶的好奇心可以拉他进电梯,却没料到唐易忽然甩出一句:“拆了它。”
“……”
邵同学囧,暗骂唐易这人真是变态一个,大清早地和他家一个垃圾桶过不去。
但唐家的众人显然不会这么想,唐易在唐家的偶像效应实在太强大了,无论他说什么,下属都会觉得很有道理。小猫同志偷偷评价过的,唐易就是一个大S,训出了一帮大M……
于是几个下属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个垃圾桶彻底拆了。
邵医生看得有点肉痛,垃圾桶也是他的固定资产好不好……要用钱买滴!懂不懂?要用钱滴!
“你——”
邵其轩刚想骂他发神经,转身却看到身后的唐易已经沉了脸色,整个人阴沉得不像话,邵其轩被震慑得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唐易从口袋里掏出行动电话,按下快捷键,不出意外地听见了中国移动的甜美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唐易的脸色完全阴暗了下来,薄唇抿得很紧。
纪以宁从来都不会关机的,从来不会。
唐易重新拨了一个号码,对方清爽的公事化声音立刻响起:“你好,这里是TimeCity美术馆。”
“我找纪以宁。”
“不好意思,纪小姐现在不在馆内,今天她随馆长出去了。”
唐易‘啪’得一声挂断电话,整个人暗沉得不像话。
“谦人。”
“是,易少?”
“吩咐下去,我要找一个人。”
谦人顿时心里一紧,“谁?”唐易动用唐家势力,点名道姓要找一个人,应该是比较严重了……
薄唇动一动,唐易的声音很紧很冷,说出一个名字。
“纪以宁,把她给我找出来。”
众人一惊。
邵其轩瞪大眼睛,“以宁怎么了?”
“她今天早晨来过这里。”
“啊?”其轩惊道:“你怎么知道?”
唐易朝那个被拆了的垃圾桶抬了抬下巴,“里面有她扔掉的点心。我对那个东西过敏,她又一直在家里做,所以我对那股味道比较敏感。”
“……”
邵其轩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惊为天人……
“那以宁她现在、现在——?”看见了唐易和简捷在一起,会很受打击吧?
“她不见了。”
“……啊?!”
唐易整个人冷下来,眼底一片暗色,深邃无比。
“纪以宁不见了,”他重复了一遍,“我没猜错的话,她不止对我说了谎,还找了人替她圆谎。”
于是这一天,那家规规矩矩的美术馆遭殃了。
中午还未到,美术馆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两排气势逼人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一大票人,清一色黑西装,各个面露杀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良民。
客人们看的面面相觑,这是……在拍电视剧么?
前台小姐连忙上前想阻止:“请问你们……”
“不想死就不要说话。”
谦人也不废话,一个动作示意身后的下属:“清场。”
下一秒,馆内所有客人都被强行压着清理到了外面,留下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被吓得语无伦次。听到巨大的动静,馆长终于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这是……?”
“我来要一个人。”
听到问话,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从最后面缓步走上前。
纵然是阅尽世事的老馆长,在见到这个男人的一刹那,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原来真是有一些倾国倾城的男子存在的。
他看着这个男人踱步走过来,就觉得他像是锋利刀锋,薄薄一片,压过来压过来,透着邪气,气质中暗含大片的阴影。
男人站定,沉声开口:“馆长先生,我给您五分钟的时间,把纪以宁交出来。”
“以宁?!”
馆长大惊,“她今天去……”
“不好意思,我提醒您一下,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谎,”男人挑眉,姿态凛冽:“所以,您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最好先考虑清楚比较好。”
馆长顿时顿悟。
四个字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善类……
张一张嘴,他只能说实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馆长对他道:“她今天早晨请了假,至于原因则是她的个人隐私,我没有问,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馆长没有说谎,从他的神色和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却让唐易更加勃然大怒。
没想到他唐易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茫茫然失去了她的全部下落。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清秀的面庞,白皙的颈项,柔顺的长发,柔和的音色,以及那温存的姿态和顺忍的表情,她的淡色羊毛裙,心伤时抿一抿唇的姿势,收起委屈后一笑的展颜,她抬手为他整理衣领自然而然的样子,对他道别时那么有分寸的话语。
那个夜晚她就那样站着看他离开,全身都是话,但什么也不说。
他不知道她在隔日清晨的病房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他更不知道她到底想了多少。
唐易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一组画面,慢镜头循环播放:她站在门外,背靠在墙角,静静地听他和简捷的声音,听完了,她就抿一抿唇,转身把手里的点心丢进垃圾桶,然后就走。
这样的反应,的确是纪以宁式的作风,也不抵抗也不招架,也不质问也不原谅。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只是离开。
。
她就像烟火,柔亮明媚,然而短暂起来亦是可以很短暂的。错一错眼珠,便永不再见。
好像人同人之间彼此温柔的情怀,亦是这个样子错身不见。
这种纪以宁式独有的消极与决绝,让唐易怒火中烧。
唐易沉声喊了一声:“谦人——”
“是,易少?”
唐易攥紧了手,一股揪心的滋味让他没有办法再控制住自己,动一动薄唇,就下了暴力的命令:“给我拆了这里——!”
39。原罪(4) 。。。
唐易这个人,虽手握强权,但他平时其实不太认真,总是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阴阴柔柔的表情,叫人看了只觉背后凉风嗖嗖。
但这个男人一旦玩真的,就是绝对的说一不二。比如现在,他说了拆了这里就是真的狠了心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唐家的人深谙他的指示,于是唐易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动手,一秒都没有犹豫。
馆长急了:“哎!你们——”
谦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拉住他,没有半点解释,只把馆长交给下面的下属,示意带他出去。唐易现在正在火头上,谁都不知道现在去惹唐易会是个什么后果。
就在馆长身不由己被带出去心急如焚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等一下——!”
来人行色焦急地走上前,走到唐易面前看着他,与他对视,表情有点无奈,有点复杂。
“你不能这么做。”
敢在这种时候阻止唐易的人,唐劲,自然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