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飞鱼-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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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如烟,现金为王。”他就信这条。
奇了怪了,东云似乎是个有“帮夫运”的仙女,张洪平忽然间柳暗花明上了通天大道,放足马力开到130英里,果然转眼间到了戴高乐机场。一查王太太的航班,误点两个小时。此刻还在赫尔辛基上空呢。
正喘息间,东云忽然露出恐怖的表情,她一把拽住张洪平朝门外就走,王林正伸着头颈看航班消息,也没留意。东云出了门就哭了:“这下我们可被坑苦了!”张洪平吓坏了,一个劲地问:“怎么了?”
东云指着那些出出进进戴着专业手术口罩的机场工作人员说:“我们怎么忘了非典?机场是最危险的区域,我们就这么来了?”
张洪平头“轰”地一大,随即一股无名火直上脑门:“我真是猪血灌脑了,把非典都忘了。王林拖我来也罢了,见我老婆跟来都不吭一声,真不把我们当回事!”
张洪平疼老婆是从来不露声色的,但都疼在心上。
第四章 三对夫妻(3)
“我把你送回去。”他拉着东云就走。
“那王林呢?”东云问。
“我们跟他说一声,让他自己等吧。”
王林在东张西望地找他们:“哎,去哪里了,一转身就没了?”
“王林,你不该拉我们来机场,我俩是忘了有非典这一茬,否则不会答应你。现在我们先回去了,你打车回家吧。”张洪平正在气头上。
“什么?非典?别紧张,上海的航班是绝对安全的。上海只有三例非典。”王林大大咧咧地安慰他们。“我也忘了非典,否则我也不会请你来帮忙。”
见张洪平夫妻俩迟疑不安的样子,王林说:“东云要真怕,你们就请回吧。不过,事实上你们不了解概率。班上有人刚去了加拿大,有人刚回过新加坡,还有人来了越南家属,那比上海航班危险得多。还不没事?”
“学校规定在校外隔离十天的。”东云说。
“谁贯彻执行了?”王林问,“都不理睬学校,直接回宿舍,直接进教室。”
张洪平和太太东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吱声了。但还是站到室外,离人尽量远点。王林也出来,陪他们站着:“今天还真是谢谢你们了,非典时期来接我太太,我记你们的情。”
航班终于到了,可是王太太一行旅客却迟迟没出关。
“是不是查出什么人在发烧?”东云担心地问。
王林也有些担心,因为一个人发烧,其他人都得陪着隔离。
谢天谢地,一群中国面孔的旅客开始出关了。王太太戴着大白口罩,小巧的身子裹在一件米色风衣里,她拖着一个大箱子,还背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有点艰难地走出来。
“老婆,老婆。”王林挥手大叫。
王太太茜玲委屈地把行李朝王林手里一推,摘下口罩:“我难受死了,11个小时都蒙着鼻子!我边上还有个外地男人老是擤鼻涕,吓死我了。”
王林搂着娇妻安慰着,一时间在两人世界里忘了周围的一切。
张洪平和东云傻站在一边,不知道是扭头走远点好,还是等着打招呼好。
王林拉着太太的手,介绍说:“这是我们班的老张张洪平,这是张太太。他们都是特意开车来接你的。”
东云恢复了东北姑娘的热情劲,笑吟吟地欢迎王太太:“第一次到巴黎来吧?我们大家都盼着见你呢!赶快上车,回家吃顿热饭。”
张洪平说:“欢迎欢迎。”一边伸手帮王林拿行李。王林一撒手,把行李都给了张洪平,自己搂住太太的腰。
王太太矜持地看了张洪平夫妻一眼,淡淡地说:“我以前常来巴黎。谢谢你们来接我。”
她转头和王林说起私房话来,东云被晾在一边,浑身不自在。扭头见老公两手拖着王太太的全副行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可能是气过了头,反倒指着老公笑了起来。
张洪平尴尬地低下国字脸,和东云慢慢向外走。在他们前面,王林拉着太太的手,太太叽叽喳喳地向他说着别情。好像是在上海淮海路上轧马路的一对快乐的情侣。
张洪平吃力地把沉重的行李抱起来放到车后箱里,王太太早就钻进了车,长嘘一口气靠在座背上。王林象征性地在张洪平身边托了托箱子。
启动了车,东云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张洪平发动汽车。“别再开错了,啊?”她小声提醒老公。怜惜地掏出手绢替他抹抹额头上的热汗。
王太太旁若无人地和老公说着家里的事,一直到凡尔赛,也没跟张洪平夫妻俩说什么话。突然她跟老公说了这么一句:“王林,我想先去一下超市,巴黎干得很,我没带护肤品。”
“老张,在前面那个Champion超市停一下儿好吗,我太太想买点东西。”王林说。
“好。”张洪平答应,偷偷看了东云一眼,东云没吭气,把头转了开去。张洪平正换档,手上被东云狠狠拧了一把。
两天后的傍晚,刚下课,陈香墨就匆匆忙忙往宿舍赶。他开开门,一边把昨天吃剩的红烧小排骨扒拉到猫食盘里,一边把早上喝剩下的矿泉水倒给咪咪。小猫“喵呜喵呜”地叫着,拼命挤上来,没命地啃骨头。
陈香墨到盥洗室门口蹲着给自己做晚饭,冰箱里剩四只尖椒、一点牛肉,加上中午的冷饭一炒,挺香的。开了一瓶350毫升的冰镇嘉士伯啤酒,陈香墨担心着正在天上飞近自己的老婆,非典时期,坐飞机双重风险。
咪咪三下两下吞掉了冷肉,意犹未尽地跑过来,仰头看陈香墨吃饭。陈香墨心疼了,摸摸小猫脑袋,给它吃牛肉:“今晚老伯伯不回家,你吃饱了给我看家好吗?”
吃饱喝足,陈香墨出门去接老婆。太太的飞机是第二天凌晨5点55分到,那么早没地铁,陈香墨只好今夜出发,想好先去蒙巴纳斯看电影,然后坐机场巴士去候机楼看书过夜,等到天明。机场虽然有旅馆,但几小时睡眠花六七十欧元,不但陈香墨自己不舍得,连老婆在电话里都说:“你在机场将就一夜吧,或者就别来接我了!”
第四章 三对夫妻(4)
尽管及川敏一曾说“香墨,你太太来了我开车去接她”,但陈香墨想都没朝那方面想。他坚信:不要给人家添麻烦,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道德。何况非典时期,人家心里都是对疫区来的人避之犹恐不及,怎能求人?自己苦一点儿,没多大要紧,但欠了人情债,心里不安。
踏着黄昏的山野小径,穿过教堂前的小路,他赶上了最近的一班郊区列车。一栋栋的法
国式石头房子在车窗边掠过,陈香墨欣赏着,心想这一辈子不知能不能住上这样的一栋洋房。作为上海人,对洋房有从小养成的向往,法国人风行在院子里栽培绚丽的花木,更让陈香墨羡慕。在上海当一个晚报记者,这样的生活永远可望而不可及,如今毅然改弦更张,前途虽难预测,毕竟拥有了希望。
陈香墨想着正飞来的妻子,对未来充满了热切的期待。连月来那种劳累低迷的心态,忽然阴云尽散。
也就是差不多的傍晚时分,东云正在家里和从巴黎高等法律学校来访的老乡、小姐妹胡芸高兴地扯家常,张洪平卷着袖子在做菜。
扯着扯着说起了王林和王太太,东云想起托王太太从上海带的隐形眼镜清洁液还未拿到。她打电话给王林,王林满口答应马上送上来。
“洪平,咱们的人民币放哪儿了?”东云问。
“你要人民币干啥呀?”胡芸问她。
“付眼镜清洁液的钱呗。”东云说。
“人家能跟你要钱?你都接了一整天机,给人省下好几千人民币呢。能要你几十块?”胡芸白了她一眼。
“还是备着吧,万一人要,多不好意思。”东云拉着抽屉,找到了一百元钱。
“把人瞧扁了你。”胡芸啧了一声。
张洪平正上菜呢,王林敲门了:“哇,好香,你们真会过日子,我老婆啥菜也不会做。”
“可下去告诉你太太呵!人家上海姑娘,心巧着呢。”东云呲儿他。
王林把隐形眼镜清洁液往桌上一放:“这两天太忙,忘了送来,请原谅。”
“看你说的,要不是刚才急着用,还想不起来呢。多少钱?”东云问。
“呃,这个……你要是没有人民币,就给我欧元好了,今天的汇率不如前几天对你划算,你就按前天的汇率算给我好了。”王林嗓音响亮地说。
胡芸睁圆了眼睛,看人妖一样看王林。东云一笑,指着桌上:“大兄弟,我早给你预备下了。不,不用找,你太太特意去替我买,还贴车钱呢。这一百块不知够不够?”
“不用不用,”王林说,“只是54元人民币。我有人民币,给你找上。”
“不用找。”东云坚持道。
王林忽然拉紧一张脸,顶真地说:“亲兄弟明算账,该算的一定要算还你。”
他数出46元小票,放在桌上:“你们赶紧吃饭吧,我下去了。”
王林才带上门,胡芸就大声嚷嚷:“亲兄弟明算账,算啊算啊,来回接机当出租司机的钱怎么不算呀?世界上竟有这种男人,连一瓶清洁液也要算!”
张洪平忙喝住胡芸:“小芸,别瞎掺和,没你的事。吃饭。”
没想到胡芸霍地站起来:“我回去了,我不想吃,你们太窝囊了!”
王林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胡芸大声的讥讽,他不认识这女孩,但太明显不过了,她的话就是张洪平夫妻心里的想法。
哪怕他是开水煮不烂的,是自认不要脸的,脸上顿时也是一片猪肝红,头“嗡”地大了。
他加快脚步,逃一样跑回了宿舍。太太正给他下面条呢,见他神色有异,问他:“王林,你怎么啦?”
“没事。”王林怕烫手一样把收来的人民币往桌上一放,坐到电脑前定定神。
“是不是不好意思跟人家要钱啦?”茜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了不要跟人家算钱了,人家毕竟来接了我,欠他们人情哪。”
“你别说了好不好!”王林恼羞成怒,猛地凶了茜玲一声。
“哐当”一声,茜玲把面锅子盖砸了:“好你个王林,你朝我凶!我嫁了你这个吝啬鬼,过上好日子了吗?你公司查你了,烂摊子扔给我收拾;贪那几个租金,硬把我赶回娘家去住。现在让我来巴黎,还不是为了你觉得利用这段时间生孩子最划算?看看你们同学那些阴不阴阳不阳的态度,就知道你又为吝啬得罪人了。钱那么在你心上,你娶钱当老婆好了。”
“哎呀,你说些什么呢!”王林忙赔笑脸,“你是上海人,知道过日子的道理的嘛!”
“你不说上海人倒罢了,”茜玲脸色煞白,“你老拿上海人当挡箭牌,你倒说两句上海话来听听。上海过去是有小市民,但如今都死绝了!在上海坏上海名声的,都是你这种冒充上海人的外地来沪人员!”
第四章 三对夫妻(5)
王林知道捅了马蜂窝,惹出了茜玲长久积累下来的怒气,只好乖乖鸣金收兵,说:“好了,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我出去走走,你也消消气吧。”
看完电影,陈香墨决定先到巴黎火车北站,在咖啡店里消磨时间,然后坐凌晨的通勤车进机场。可以不必躺机场的冷板凳。
夜色中的巴黎北站,充满了令陈香墨好奇的巴黎下层生活故事。
陈香墨先是在占地广大的车站里逛。坐夜班车到达的各国旅客匆匆忙忙地出站。
一对西方男女拦住陈香墨,用英语问他去多西怎么转车。
陈香墨知道多西是巴黎东边的一个小地方,但没去过,只好摇摇头。两人转而去问一个30多岁的巴黎女人。
陈香墨总觉得这两位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又说不清楚,于是就在一旁注意他们。
那男人长得中等个,身穿不合时令的黄呢大衣,面容不像附近国家的人。女人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一副着色的小框眼镜遮不住她直勾勾不太礼貌的眼睛,身穿假毛皮大衣。
两人夹七夹八问路,对那巴黎女人认真的回答却好像根本不在听。果然,那男人问:“夫人,您有车吗,我们可不可以搭您的车?”
“很抱歉,”巴黎女人发现不对路,“我没车,再见。”
“夫人,”那女人挡住去路,“我们的钱包被人偷了,你能不能借点钱?这是我土耳其的身份证,我会还您的。”
“对不起,”巴黎女人耸耸肩,“您应该找警察。”
陈香墨哑然失笑,佩服自己的第六感。他转身去上厕所。
深夜的车站厕所,是个看起来很让人心惊肉跳的场所。
飘来的就是一股不洗澡的流浪汉身上的酸臭味,进门一看,热闹着呢。
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光着上身,趴在盥洗盆上起劲地刷牙,不用说,他的手臂上刺着两个吐舌头的魔鬼。一个站也站不稳的老流浪汉在扶自己肮脏不堪的拉杆箱,那箱子还是“啪”地摔在地上。他再扶起来,再摔下去。好像是在做一件工作。两个脸色跟死人一模一样的吸毒的家伙,蹲在墙角,流着鼻涕打瞌睡。
陈香墨吓得转身就走,巴黎真是迷人的大都市,污垢也够看得像电影镜头一样。
找进火车站对面一个依然灯火辉煌的咖啡馆上了厕所,老陈就要了黑咖啡,坐在街上看夜景杀时间。
火车站渐渐暗了灯,路上行人也寥寥无几。大多数熬夜的咖啡客,都坐在店堂里,临街顾盼的,只有陈香墨一人。陈香墨向黑暗里呆望着,觉得长夜难明。
从咖啡馆楼上的公寓里,忽然传出一位法国夫人的叫床声,陈香墨吃一惊以为有人遇险,马上明白过来这是自然奔放不加掩饰的自由国家的歌声。连罢工罢市都是法国人民由宪法赋予的权力,政府束手无策,何况关起门来的私生活?只是这古旧的公寓隔音效果退化到零,夫人私生活的音响部分,等于在街上公开露天演奏。
这演奏深入浅出,欲灭复燃,间杂着冲浪板飞舞的节拍,果然比野猫的歌声添上灵长类动物的风月情怀。
陈香墨作为人的潮汐假如还未被这歌声激发还原,那他就已到了植物人的危险境地。好在他终于一个起身,冲进咖啡馆付了账,然后再冲出靡靡的巴黎夜曲那勾人魂魄的磁场,落荒而逃。
陈香墨接到了太太,夫妇俩都很疲倦,几乎都是整夜未睡。他见天色未明,第一班到蒙巴纳斯的机场巴士还要过四十分钟才到,就对太太方荷说:“我们叫出租车回学校吧?”
“忘了大笔学费还等着付了?我坐这折扣飞机半夜三更到才省了七八十欧元,还不够你叫出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