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个舞会,咖啡座中的邂逅,雨中偶遇,刻意追求,谁理这些。”
“此刻给你认识张家骏,会不会有同样的结果?”
常夏以为答案一定是不,却不料常春说:“你不觉得一切都是注定的?”
常夏发觉姐姐已成为宿命论者。
当下姐姐问妹妹,“挂住宝宝吧?”所以她先嚷走。
常夏笑着承认:“牵肠挂肚。”
常春逐个把孩子们送回去。
回到家里,由女佣替琪琪清洁,常春躺在沙发上看晚报。
不知是哪位太太,同丈夫说:“移民,没问题,一定要在那边用个佣人,”思想搞得极通,不然的话,就情愿不去。
放下晚报,看到茶几上有一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收件人是常春女士,她把它拿在手中,问家务助理:“几时送来的?”
“中午。”
信封上贴着漂亮的日本国邮票。
寄件日期是三星期之前。
常春心中觉得异样,把信封折开,里边是一小卷录音带另一封信。
她连忙摊开那封信。
“常春,近日来我异常挂念你同琪琪—;—;”
天,她连忙抢看签名,果然,果然是张家骏来函,可能是寄错海邮,所以迟至今日才到。
“……不知恁地,有种感觉,像是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似的,”信用英文写,十分流利,“心血来潮,故此同你们说几句话,家骏字。”
他有预感。
常春手边并没有录音机,半晌,才到琪琪房去取她用来听儿童故事的录音机。
常春非常平静。
“常春,琪琪,你们好,该怎么说呢,对,我此刻置身伊利莎白皇后轮上,船泊在横滨,记得常春说过,最希望有一日可以永久住在伊轮上,再也不上岸,常春,我恐怕不是标准丈夫,亦非及格父亲,我的任性自私肯定招致你们不安,但常春你一直忠恕大方地包涵了我。常春,我一直都不曾与你提起,我另外有个女儿,比琪琪小四岁,乞求你照顾,她母亲为人天真可爱,但不切实际,她恐怕要吃苦。我把我仅有的遗产交给她们姐妹平分,在她们成年之前,由你做监护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我爱你们每一个人,”叹一口气,“我应当做得更好,但是我没有,我的时间与爱心都不够,请你们原谅。这是张家骏,某年某月某日晚上七时三十分。”
录音带至此终止。
“那是谁?”
原来安康一直站在母亲身后。
“那不是琪琪父亲张家骏的声音吗?”他问。
常春把儿子搂在怀中,“是,那正是他。”
“那么,录音带是他最后遗言?”
常春答:“完全正确。”
“原来他没有忘记琪琪与瑜瑜。”
“是,他没有。”
“那多好。”
常春答:“是,这对琪琪将来的自信很有帮助。”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安康问。
“我们先与朱智良律师接头,如果她不予受理,我们找别的律师。”
朱律师马上赶到。
她反复地把录音带听了数遍,喃喃说:“这厮有第六灵感。”
“该卷录音带可否作为呈堂证供?”
朱智良抬起头来,“我替你们安排私下和解。”
常春摇摇头,“你听到张家骏的话,他指明财产由两名女儿对分。”
“三份。”
常春还是摇头。
“五份,”朱律师说:“五个女人,一人一份。”
“两份,张琪和张瑜一人一份。”
“宋小钰不会甘心。”
“我不关心她的心情。”
“常春,实际一点。”
“是法官,你会为他的弱女还是为他的情人?”
“常女士,这种案子上庭排期往往超过三年。”
“不要紧,孩子们还小,而我,闲着也是闲着。”
朱智良怒斥道:“无知妇孺,拖上那么一段时日,分得的遗产还不够付律师费,结果白便宜了朱智良以及刘关张。”
这倒是真的。
常春让步,“依你说呢?”
“我自去与宋小钰商议。”
常春只得叹口气。
“宋小钰也是个合理的成年人,大家慢慢谈。”
“她是个成年人吗,象牙塔里有成年人吗?”
象牙塔主人在一间私人会所举行画展。
常春很知道她画的是什么画,一定是抽象派,颜色分奶油、灰棕、紫蓝、乳白……且必然有许多欣赏者一早订购,那些自然是她的父兄叔伯辈。
长辈们也不会花冤枉钱,那些画用来装饰公寓,再好不过。
那个下午,常春偕朱智良一到会场,朱女便说:“那边有个年轻男人同你挤眉弄眼。”
律师们说话,有时候真难听。
常春抬起眼,看到林海青在那边看牢她微微笑。
不知恁地,她有点高兴。
一径朝海青走去。
海青心情也好,立刻说:“你戴着我设计的银项圈。”
常春答:“为了那六成利钿,只得替你做生招牌。”
“效果如何?”
“正想催你交货。”
林海青笑了。
此情此景,一一落在朱智良眼中。
在不相干人眼中,也就是一对男女在眉来眼去兜搭调情。
常春也讶异了。
她一向不是轻骨头女性,不知恁地,今日见了这小伙子,就忍不住想说几句俏皮话。
她要硬生生把自己的风趣按捺下去,咳嗽一声,走到另一角落。
画展中只有二三十张画,多数已被人欣赏去了,贴着小小红色标签,那意思是已为人买下,真是现实,光是欣赏有个鬼用,非掏荷包才表示诚意。
画的内容质素都乏善足陈。
画的女主人却真是访问好素材,神情忧郁而优雅,任何角度都拍得到漂亮的人像照片,而在报章杂志上,一张好照片抵得上三千字。
朱智良同常春过去与女主人打招呼。
宋小钰与她握手,致谢,“花篮真漂亮。”
常春可没送过花篮,想必是朱智良自作主张。
宋小钰笑说:“不过,今日不谈正经事。”
常春一愣,也微笑,“那么,就谈谈这个画展吧。”
朱智良连忙用手肘推一推常春。
宋小钰终于忍不住说:“你同冯女士都已经找到异性朋友了,多好,绝不浪费时间。”好像替张家骏不值。
常春并不解释她同林海青的关系,那纯粹是她自家的事,她只是说:“离婚已经三年,如有可能,也得为自己打算。”
宋小钰第一次听到这五个字:为自己打算,她从来毋须这样做,父母在她没有出生之前已为她作好生活中一切安排,对别人来说,为自己打算是一种智慧,对她来说,却是种极自私的行为。
宋小钰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常春已经说:“孩子们却不懂生计,大人非得为他们着想不可。”
朱智良连忙说:“那边那个不是作家洪霓吗,来来来,我介绍给你认识。”
说着一把将常春扯开。
朱智良一直把她拉出会场。
一直嗔怪:“常女士,我不知道今日你原来心情欠佳,想出来吵架。”
常春答:“今日我的确睡歪了颈筋。”
“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想,天空海阔。”朱律师劝。
“真不明宋小钰抓紧那份遗嘱不放是为什么。”
朱律师的声音忽然柔和,“也许在她生活中,最缺少的是一点点柔情,一个人临终前把一切财产交予她,确是值得纪念的一笔债,她自然不舍得放松。”
“那她不了解张家骏。”
“是,或许她不,但那不是问题,在那时他爱她,他又没来得及变心,在她心目中,已是永恒。”
常春看着朱律师,“唷,你真了解你的客户。”
朱女答:“错,她不是我客户,刘关张才是她的代表律师。”
“那么,你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朱女看常春一眼。
常春叹一口气,自问自答:“张家骏。”
朱女当下问:“那个眼睛会笑的小伙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得好。
都会中五官如永远活在春季里的小伙子少说有十五万名,眼睛四处溜达,十八岁至四十八岁的女性均在视野范围,目的在寻开心,倒不一定想占便宜。不过,千万不要叫他们付出过高代价,切忌更进一步谈到任何计划,否则,他们一定即时失踪。
林海青想必是其中一个吧。
常春怎么会对那样的人有什么期望。
他们自比狡狯的狐狸,而所有女人都是想抓住他们的猎人,以此得意洋洋,踌躇满志地左闪右避……
常春笑,“我早过了玩游戏的阶段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爱玩?”
“看那双眼睛不就知道了。”
朱女不得不承认常春所说属实。
“即使想消闲,也还有别的人,别的地方。”
“对,不要长这种人的志气。”
常春笑,可见朱女是关心她的。
“我会照顾自己。”
朱女点点头,“这是叫我最放心的事。”
常春说:“早吃亏,早学乖。”
这是真人真事。
深夜,常春犹自伏案为一笔坏账头痛。
忽然之间,琪琪啼哭起来,所有的大人小人在夜间均会悲从中来,并非稀罕事,常春刚想放下笔去视看,人影一晃,安康已经抱着妹妹站在门口。
琪琪在该刹那特别幼小稚嫩,伏在哥哥怀中饮泣。
安康拍着她说:“没事没事。”
常春接过琪琪,轻轻说:“缘何无故哭泣,是做噩梦了吧,梦见什么如此惊怖?是看到母亲在你十多岁时已经撒手归去吧。”
安康摇摇头,“妈妈老说这种话。”
片刻,两个孩子都再度睡熟,留下常春一个人木木独独对牢账簿。
她已累得不能操作思索。
算是一天了。
常春掷笔,倒在床上。
其余那两位女士在做些什么?
大抵不用替她们担心,自顾不暇,哪有资格为别人伤脑筋。
安福全与董女士的婚礼如期举行。
常春管接管送,但是不肯踏进酒会。
安康恳求:“请妹妹陪我进去吃块蛋糕。”
看样子这小子也有些怯场,他已经十岁,知道参加父亲的婚礼是件尴尬的事。
故希望妹妹为他壮胆。
常春和颜悦色地同他说:“你若不想出席,我不怪你,但妹妹这次不能陪你,这牵涉到妈妈做人原则问题,恕难从命。”又补一句,“做人如连原则也没有,就太惨太悲哀了。”
穿着西装的安康只得独个儿走入酒会。
常春与琪琪在附近咖啡店喝下午茶。
约好四十五分钟后等安康到咖啡座来归队。
没想到与安康一起出现的还有是日的新郎倌。
常春一呆,“唷,你怎么走得开,不敢当不敢当。”
“我送安康出来,顺道喝杯咖啡。”
安福全坐下,与常春相对无言。
早就没话说了,不然何必离婚。
几次三番想开口,可惜客套不是,开心见诚又不是,只得一直维持缄默。
常春心想,难怪拜伦有诗曰:如果相隔多年,再度与汝相逢,如何问候?以沉默以眼泪。
常春快闷得落下泪来。
才召侍者结账,那边厢姗姗走来一个穿礼服女郎。
一定是新娘子了。
抑或是旧娘子?哈哈哈哈哈。
果然,安福全介绍说:“拙荆。”
常春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大意,更不敢抬头乱张望,免得惹祸,心中却嘀咕,新郎新娘全跑了出来,婚礼岂非别出心裁?
新娘穿着象牙白的小礼服,打扮得很大方,应该明艳照人,脸容反而有点疲乏,取起安福全那喝剩的半杯咖啡,喝个净,刚想说什么,被常春眼明嘴快挡住,结了账,立刻拖着两个孩子告辞。
一家三口撇下新娘新郎打道回府。
车上,琪琪问哥哥:“好玩吗?”
“自然,蛋糕有三层楼高,可惜你不能来。”
琪琪很狡狯,“只有底下一层可以吃。”
“还有香槟酒,你也喝不到。”
琪琪知道错过许多热闹,懊恼之余,赌气地口不择言反攻:“你爸爸不爱你了,你爸爸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常春一听,连忙喝道:“琪琪,向哥哥道歉!”
来不及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小安康心情异常,常春转过头去,发觉儿子已经泪流满脸。
她连忙把车子驶往避车湾停下,到后座将安康拥在怀内,冷静而肯定地说:“你可以依赖母亲,妈妈总在此地照顾你,直至死那一日。”
安康冷静下来,头靠在母亲肩膀上,揩干眼泪。
常春对琪琪说:“向哥哥道歉。”
琪琪当然知道什么叫道歉,连忙说:“即使你爸爸不爱你,还有我同妈妈。”
这种道歉你说惨不惨。
做妈妈的只得说:“即使是淘气的妹妹,也总比没有的好。”
母子三人挤在后座紧紧拥抱。
有人敲车窗,是交通警察,“太太,没有事吧。”
“我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那么,请把车子驶离停车湾。”
常春缓缓把车子驶回家。
安康的焦虑与恐惧是可以理解的。
开头,他有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他,一齐同住,快快活活,心无旁骛。稍后,父母分手,这还不太坏,两人分居,可是格外宠他,再隔几年,妈妈率先再婚,安康搬回父亲公寓住过一阵子,开头不知为什么,后来才晓得要方便母亲度蜜月。
其后,妹妹出生了,他很喜欢那小小毛毛头,妈妈恳求他爱她,保护她,并且即使有什么事,他要原谅她七十个七次。
但是他深深寂寞。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童年已离他而去,母亲开口闭口十分诧异地说:“但你是大男孩了,你要照顾妇孺。”
今日,父亲也结婚了。
在酒会上,董阿姨的白白有保姆照顾,他没有,他只是一个等闲的观光客。
他们以后都不会再疼他。
第五章
幸亏妈妈刚才斩钉截铁地向他保证,妈妈会爱他,直到妈妈寿终正寝。
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需要这样的保证,母亲了解他。
当下琪琪向哥哥恳求:“你会原谅我,是不是。”
原谅人总比要求被人原谅好,安康点点头,“我不会怪你。”
常春松口气。
琪琪问母亲:“你说爱哥哥直到死那一日,那是什么时候?”
安康啼笑皆非,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常春老老实实答:“我不知道。”
“当你五十岁?”对幼童来说,那真是人类生命极限之后的极限,已算十二分宽限。
“呵,”常春笑,“我希望比那个长寿一点。”
“六十、七十?”琪琪追问。
“我希望看到你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有个幸福的家,才离开这个世界。”
轮到安康插嘴,“可是,你的母亲并没有那样做,外婆从来不理我们,你也生活得很好。”
“可见我爱你们,”常春乘机收买人心,“总放不下心来。”
琪琪童言无忌,“不要为担心我们而死不闭眼。”
常春那样的母亲当然不以为忤,“本来我随时可以死,现在却希望长命……有个老妈在你们身后出点子,可挡去不少风风雨雨。”
她不止一次与儿女谈论生老病死。
不管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