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龙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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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你杀了我,也休想在小爷口中套出半个字来。”小哲顽强地说。
“真的?”
“小爷说话算数。”
“老夫却不信邪。”怪人冷冷地说,手上加了半分劲。
小哲感到手臂疼痛欲裂,被抓处如被火烙,痛彻心脾。但他忍住了,浑身在抽搐,吃力地挣扎。
“你说不说?”
小哲脑袋一扭,一口向怪人抓住他的手咬去。怪人不躲不闪,被他咬住了,像是咬在钢铁上。怪人的手臂传来一阵奇大的劲道,将他的牙齿撑开。
“哈哈哈!你这小鬼顽强着哩!其实,杀一两个算得了什么?告诉我又有何不可?”怪人怪笑着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狐群狗党?想探口风,别想。”小哲咬牙切齿叫。
“你真不说?”
“当然不说。”
“老夫要撕下你的耳鼻,挖出你的眼珠来……”
“你敢?”大门方向突然传来绿杖翁的冷叱声。
怪人背向大门,猛地旋身。大门已闭上了,冷风仍在厅中流动,门内站着脸色带苍的绿枝翁。
“咦!是你.你还没死?”怪人讶然叫。
“死不了,阎王不收,无可奈何。放了那娃娃。”绿杖翁一面叫,一面走近。
怪人放了小哲,哈哈大笑道:“听你的。难道说,小娃娃与你沾亲带故不成?”
“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老毛病犯了,打抱不平罗?咱们坐下谈谈,喝杯酒挡挡寒。看你老兄脸上的神色不太妙,冻坏了么?”
怪人一面说,一面拖张长凳示意要绿杖翁人座。
小哲站起揉动着被抓处,讶然问:“韩老前辈,我爹娘呢?你老人家……”
绿杖翁就坐,慈祥地笑道:“你爹娘已到汾城啦!不必耽心”
小哲脸色一变,愤然地说:“老前辈,为人谋而不忠……”
“哈哈!小娃娃,你竟然教训起我老人家来啦!在新绿北面二十里的武岭集,碰上了令尊的好友吴海光,他足以保护令尊堂平安到达姑射山。老朽去而复来,你感到意外么?”
“晚辈……”
“傻孩子,你以为令尊堂当真放心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冒险么?你错了,沿途分尊令堂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请老朽回来暗中照顾你,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你为人虽外表和善,内心却倔强好胜,如果拒绝你留在家中,也许你会闯出更大的祸事来。假使不是老朽恰逢其会到来,今尊及令堂岂会离开避祸?你去取酒来,老朽要和这恶鬼把盏论英雄,叙叙如烟往事。等会儿,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怪人桀桀笑,说:“把酒论英雄,天下间的英雄豪杰,决非君与琼。我九幽鬼王许琼一生行事亦邪,亦侠亦魔,心狠手辣,下手不留情,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神憎鬼厌。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道朋友恨你人骨,要将你食肉寝皮。白道人物对你也没有多少好感,你那只问是非不顾情面的作风,只会引起别人的反感。往事如烟,你我都老了,劳碌一生,至今一事无成。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有什么可叙的?这儿发生了些什么古怪事,何不说来听听?有你绿杖翁在场,自然不会是谋财害命的事了。……”
小哲恰好提了一坛酒来,绿杖翁指着小哲说:“这位小哥儿姓柴,叫柴哲,三代……三代久居侯马镇,一向平安无事,今天却祸从天降,碰上了奸官严嵩一群走狗……”
他将经过概略地说了,最后说:“姓罗的恶贼如果纠集人手前来报复,目下也该来了,可是迄今无动静,恐怕不会来啦!”
“呵呵!如果来了,该多好,我这鬼王便可大开杀戒了。依常情论,他们不会不来,等着好了。”九幽鬼王十分肯定地说,本能地挪了挪搁在手边的三棱杖。
“他们为何必来?”
“他们不惜数千里追踪拦截,志在置王宗茂于死地,王宗茂落脚在柴家,他们为何不来?只有先到柴家,方可找得到王宗茂的去向,所以他们必来。”
“但他们并未来……”
“听,蹄声隐隐,罡风呼啸,风自北面吹来,并未完全掩盖蹄声,有大批人马从北面来了。”
“准备动手。”绿杖翁投著而起说。
“且慢,在镇市大干,会连累镇民。咱们迎上去!”
绿杖翁匆匆喝了几口酒,向小哲说:“哲哥儿,你早作准备,我和许老迎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如果我们拦不住他们,你必须及早脱身,在镇外的土地庙等我们。”
“好,晚辈这就准备。”小哲紧张地说。
两老匆匆外出,隐人风雪之中。
小哲也在门外的柳树下藏身,目不转瞬向北遥望。虽是三更天,但雪光朦胧,视界可及三五十丈外。
侯马镇的房舍,大都是独院式的土石屋,彼此之间,皆不相贴邻,甚至中间还隔着一座小果园或一二亩菜地,左邻右舍如果有事而不声张,谁也不知道所发生的是什么事。风雪漫天,镇中灯火全无,死一般的静,没有任何人出来走动。
蹄声渐近,由蹄声判断,保守些估计,不下于五十骑之多。
他藏身在柳树下,手中紧握着匕首,雪花落在他身上,令他感到浑身发冷,彻骨奇寒。
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握匕首的手已经麻木,不住打冷战,牙齿冻得格格格地直响。
蓦地,他听到北面传来九幽鬼王的厉喝声:“什么人?勒住坐骑”
蹄声渐止,有人吼叫:“襄陵太平关的官兵。你们是什么人?”
“草民是打猎的。”九幽鬼王的声音特别宏亮。
“老夫韩腾蛟。”是绿杖翁的声音。
“大胆草寇,你居然还没走。李巡检,拿下他。本官先走,到柴家捉主犯。”
太平关驻有官兵,也设有巡检司,显然官兵与巡检司的人都来了。
接着,两老的长笑震天。人吼、马嘶、乱成一团。
狂风呼呼,号叫声震耳。
不久,蹄声再起,有一部份人马向镇四驰来。小哲知道官兵人多,两老挡不住,钢牙一挫,狂奔人屋,开始在各处放火,趁火头未透瓦面,急急奔向屋后的树林,站在林缘回望,四五十丈外的家园已可看到从窗缝吐出的火舌。
蹄声已近,人马已距镇口不远。
他仰天长叹一声,凄然地低唤:“别了,家园。今生今世,柴家永不可能在此重组家园、安身立命了。”
蓦地,身后传来阴森森的语音:“大丈夫四海为家,感慨无补于事。目前你虽然年纪小,但你会长大的。”
他大吃一惊,火速转身。
身后的树林内八尺左右,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树林光秃秃,地下积雪及膝,这人穿一身黑袍,显得极为突出,衣袂飘飘,背手而立,状极悠闲。
“你……”他吃惊地叫。
“老夫是过路的夜行客,听到马蹄声正感奇怪,刚经过你的家门口,发觉你从树下窜出,奔人屋中。老夫一时好奇,便跟着你到了门口,发现你在放火,因此跟着你来到这儿,是怎么回事?你小小年纪,竟举火焚烧自己的宅院,宅中又无别人,老夫百思莫解。”
小哲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猜想对方不会是罗龙文的人,把心一横,说:“京师大奸臣严家的走狗,在我家行凶,找来了官兵抄家,因此我放火烧掉,大家不要。”
“看你不出,一个小娃娃居然敢作敢为,很了不起。”
“这叫做铤而走险。”
“咦!你的口才大佳哩!你多大了?十四还是十五?”
“小可十岁。”
“十岁?别唬人好不好?”
“小可从不唬人,确是十岁。”
“你姓甚名谁?”
“姓柴,名哲。”
“看你奔跑的速度,以及轻捷灵敏的身法步,必定普练过武,令师何人。”
“小可随家父练了几天拳脚。”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双亲在堂。”
“他们呢?”
“昼间激斗受伤,避祸去了。”
“今后你有何打算?”
“打算投奔亲友,避避风头。小可失礼,还没请教老伯贵姓大名呢?”他听对方自称老夫,因此称对方为老伯。
“老夫姓徐,名方。在江湖闯荡,绰号叫缥缈神龙。”
“徐老伯如无见教,小可要告辞了。”
柴家已火舌冲天,全镇大乱,狗吠声大起,健马在奔驰,包围柴家的官兵不住吆喝吼叫,听来十分刺耳。
“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徐老伯……”
“官府既然抄你的家,今后你将是无处安身的亡命之徒,你想到了么?”
“敝亲必能包庇……”
“包庇逃犯,其罪同坐,你总不能连累亲朋吧?”
“这……”
“跟我走?怎…样?”
“不成,小可……”他用坚定的口气答。
“老夫带你远走他方,传授你盖世轻功,与艺冠武林的内家拳剑。十年八年后,你音容已改,面目全非,谁还知道你的身份?”
“这个……”
“老夫言出如山,由不得你敷衍。老夫在江湖闯荡,不论是人是物,除非老夫不想要,要则必定弄到手。告诉你,不管你肯是不肯,跟我走。”
小哲怎能胡乱跟人走?一听口气不对,突然扭身狂奔。
缥缈神龙哈哈一笑,如同鬼魅幻影,一闪即至。
小哲只奔出五六步,突然知觉全失,向前一仆,身外事已一无所知了。
湖广,好地方。
这儿是鱼米之乡,全国少数精华地区之一,民丰物阜,沃野千里。行政区辽阔,北起河南,南抵广西。可是,除了洞庭湖与古云梦泽的精华地区外,湖广并不全是想像中的人间乐土。西部与南部,全是连峰亘响的山区,居住在内的人,全是所谓末开化的苗蛮。
大明皇朝对这些苗蛮,用的是怀柔政策,赋税只算是象征性的征收,但用人却不含糊,由各地的军民府和安抚、宣抚等司,利用苗人骁勇剽悍的天性,组成具有相当实力的部队,边防有警,便征调他们至各地作战。
本朝中叶以前,苗兵以骁勇善战著名。现在,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
目前在江苏附近,从广西前往剿倭的所谓狼兵,对付倭寇似乎提不起劲,骚扰地方烧杀掳掠却勇气百倍。
这支兵的总领是个女的,姓瓦,称瓦氏兵,在总兵俞大猷帐下效力,败多胜少。
湘西,紧邻鬼方,恐怕是湖广最贫瘠的地方了。无尽的山,无尽的丛莽,穷山恶水中,栖息着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本朝统称化外苗蛮,部族之多,数不胜数。
辰州府与抚州之间,向西进入山区,沿沧江上行,在与贵州交界处,有一处属于保靖州军民宣慰司的小寨,叫做五寨长官司。也就是后来满清时代的凤凰直隶厅。
这儿的蛮人,俗称五溪蛮。治理蛮人的汉人并不多,而这些小官小吏中,贪默的人却是不少。
由于距辰州府和抚州都不太远,往南到麻阳县只有九十里。因此,这儿便成了亡命、强盗、匪徒、通缉犯的逃逋薮,只须与当地的土官和具有实力的苗人相处得好,花几个钱带些日用品入山做礼物,保证可以躲上三年五载,等风声已过再行出山,永不会出纰漏。
同时,野心大的人,并不以能安全躲避为满足,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开始处心积虑在山区中建立自己的实力,招引了大批亡命,建立地盘,拓展势力,进而争取蛮人的合作,然后等到羽翼已成,便不择手段征服附近的蛮人,勾结官府,划出势力范围,严然成为当地的土皇帝,建起了他们的化外独立王国。
五寨的北面丛山中,四十余里有一座颇具规模的蛮寨,叫大天星寨。寨位于山颠,这座山便叫做大天星寨山。
山并不高,仅四十丈左右,周回七八里,万溶江发源于此山。
不知自何时始,大天星寨已没有蛮人,变成汉人的山颠城寨,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
寨设有两条小径,一条东行,沿万溶江可至镇溪军民千户所(乾城)。西行入贵州,可到梵山,经过两省交界处最险要的猴子坡。猴子坡的所谓未化生苗经常四出骚扰生事,因此平常人不敢走这条路,免得枉送性命。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距小哲毁家已是六年了。
六年,岁月漫漫,但在少年人来说,并不觉得岁月漫长。
大天星寨在外表看,似乎与世隔绝。
寨内房舍连云,前寨建有广阔的练武场、箭道、阵坪、阅台,—一俱备,沙坑、天梯、梅花桩,样样俱全。
寨东,有一座两层的大楼,额匾上大书“宏图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里面,是读书的地方,内部格局仿明堂建制,相当完备。可是,里面的教授们,除了一两个所谓儒林名士之外,全是些三教九流人物。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说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方言。
后寨与前寨之间,隔了一座高有两丈的巨木栅,栅前后各有一座桃林,分隔为内外。后寨全是雅致的精舍,隐藏在花木扶疏中,是全寨的精华所在,戒备森严,前寨的人,如无寨主的召唤,严禁踏入栅门半步,违者杀无赦。
后寨的东北角,有数幢精舍,那就是寨主缥缈神龙徐方的内室所在地,是一处禁区,外人一概禁止接近。
大天星寨不是草莽英雄的山寨,而是辰州府大财主徐方大爷的避暑别业。山区中,苗民或苗汉杂居的地方,称寨、拗、洞、坪……,驻有官兵的地方,叫关、营、司、哨,有些也称寨。大天星寨原是苗人的寨,目前是汉人的宅院亭园,并非山大王的山寨。
六年,小哲已不再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十六岁高大健壮的少年。六年来,他在严格训练中受磨炼,在近乎残忍的锻炼了成长。白天,他练兵刃、暗器、拳脚及轻功。晚间,他除了练气功之外,便是到东寨宏图阁读书。读书是假,主要是听取教授们传授的江湖经验,以及与南北各地的江湖人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学习各地的主要方言。
初来时,他很少见到缥缈神龙。和他在一块儿苦练的人,共有三十九人之多,女的有十九人,男的二十人,全是十至十三岁的男女娃娃。彼此之间,绝对禁止谈论自己的身世,更不许打听同伴的来历。
带领这群娃娃的人,是徐大公子徐昌,娃娃们管叫他为大公子。大公子生得一表非俗。小哲初来时,大公子只有三十岁左右,人倒不坏,只是太严了些,谁练功时稍有疏忽,他会咬牙切齿地给谁一顿皮鞭,不论男女,一视同仁。因此,娃娃们怕定了他,被他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