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血染衣-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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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十只灯笼都亮着,每只相隔五到十丈不等,庙门外空地已被灯笼占满。
郑愿和老板娘二人无疑暴露在最易受攻击的地方,如果四周埋伏着弓箭手,而且箭涂有剧毒的话,郑愿和老板娘必难逃脱。
这次和薛城外的那次伏击不同,那次郑愿是孤身一个,他可以摆脱困境,但现在郑愿身边多个老板娘,而郑愿又必须保证老板娘的安全。
如果郑愿负着老板娘施展轻功逃跑的话,成算有多大?
老板娘的脸色已变得铁青,身子也在不住地哆嗦,很显然,她不仅气坏了,而且也骇坏了。
这就是说“敌人”已发现了郑愿和老板娘的行踪,或者说,郑愿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敌人的眼里。
老板娘能不气愤,能不震骇么?
郑愿连忙伸手搂住她的腰肢,低声道:“妞妞别怕,有我在,谁都不敢怎么样。”
话音刚落,“灯笼阵”对面传来了一阵狂笑,声音尖锐刺耳。
郑愿听见这笑声,脸色突然间有点发白。
笑声顿住,灯光里,一条大汉出现在对面,正用喷火的双目瞪着郑愿。
他是花豪,花深深的二哥花豪。
花豪不是已经回洛阳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郑愿心念急转,还没想出点道道来,对面又响起了一声长叹。
又气忿,又凄凉,又无奈的长叹。
一个彬彬有礼的中年汉子缓缓出现在花豪身旁,冷森森地盯着郑愿。
他是花山,花深深的大哥花山。
郑愿还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个神情肃穆的干瘦老人出现了。
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冷冷看着郑愿。
他就像是在看着一条天下最没出息,最不识抬举的癫皮狗。
他是花老祖,花深深的父亲花老祖。
郑愿在心里吸了口气,昂起头,镇定自若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
他的一只有手也一直揽在老板娘腰间,老板娘想挣开,但办不到。
老板娘显然明白将会发生什么事,她觉得很惭愧,很内疚。她想开口向花氏父子解释,但她说不出话来。
一股温暖祥和,但又浑厚无比的内力在她体内盘旋。
她已被郑愿控制,变成了哑巴,变成了木头人。
但她在流泪,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花氏父子。
花氏父子都没有说话,他们似乎是在等郑愿解释。
花豪有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叱骂,都被花老祖严厉的目光止住了。
郑愿不想解释,因为这件事根本就是事实
事实是有目共睹的,无须解释。
郑愿只是在极力思索着花老祖父子三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很快有他一个想法,而且他认为自己想得十分正确。
灯笼亮着,灯笼边的人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许久许久,花老祖才冷冷道:“郑愿,花家和你从此一刀两断。”
郑愿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花老祖说完,转身就走,花豪走了几步,又回头吐了口唾沫。
直到花氏父子的脚步声已完全消失,郑愿才松开了手。
老板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郑愿苦苦地笑了一下,哺哺道:“这样也好,我又自由了。”
老板娘泣:“对…·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郑愿苦笑道:“你用不着自责,这件事迟早会发生,可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重又揽住她,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老板娘内疚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她知道了发生在红石榴身上的事,也许还不会这么内疚。
她内疚是因为郑愿受到了伤害,女人是不会同情女人的。
郑愿抱着她,一旋身飞上关帝庙的屋顶,飞鸟般离开了这满眼灯笼的地方。
他的心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他看着金蝶上花轿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满嘴苦涩。
但这次毕竟不同。他并不像上次那么愤怒,那么冲动,那么悲伤痛苦。
他只是感到有点淡淡的苦涩。
他和金蝶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而和花深深才认识一年多,这其间的差别是巨大的。
更何况和花深深成亲的意愿并非他自己产生的,而是在花老太君重压下达成的,并没有什么约束力。
然而,一想到那朵只对自己微笑的“冰雪牡丹”将和自己永远分开,郑愿还是感到很悲伤、很惆怅。
但更多的是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
他一直都对不起花深深,他自认配不上花深深。他是个浪子,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浪子。
他不知道花深深会对这事怎么想。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对他来说,花深深已经成了历史,成了故事。过多地沉洒在往事中,显然是不智之举,更何况他现在还许多大事要做呢?
郑愿回到客栈房里,吩咐小二端来了酒菜,笑眯眯地对老板娘道:“一天没吃东西,我已经饿坏了,想必你也很饿。
简直是废话!
老板娘听着这几句话,眼泪却下来了。她理解郑愿现在的心情,理解他为什么说这些废话。
她流着泪,微笑道:“我当然也很饿,我希望你多注意点儿,待会儿发现我连碟子都咬吃了,赶紧提醒我。”
郑愿大笑起来;“你若真吃起碟子来了,我不但不阻拦,反而连酒杯酒壶都送你吃。”
老板娘替他斟了杯酒,笑道:“只怕吃酒杯的不是我,而是你。”
郑愿又笑,一饮而尽。
老板娘又替他斟了一杯,柔声道:“为浪子生涯,干一杯!”
郑愿大声道:“说得好!”
干了一杯,又是一杯,郑愿的眼睛越来越亮,老板娘的脸却越来越红,红得能滴下血来。
老板娘已醉了,媚眼迷离,前仰后合的。
郑愿苦笑道:“我记得你原来也是海量,今天怎么这么不济?”
老板娘怒道:“胡说!就算……再来一坛,我……也不会…,··醉”’
郑愿走过去将她扶到床上躺下,叹着气道:“不会喝酒干万莫逞能,你看看,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老板娘大怒,一挺身想坐起来,突又伏在床沿,哇哇大吐起来。
郑愿一面摇头叹气,一面忙着收拾,又叫小二烧一盆酸辣汤给老板娘醒酒,只闹到三更天,老板娘才安生了。
但她还是不肯睡,缠着郑愿说东道西。
郑愿知道,她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他再为花深深的事伤心。他不忍负了她这份苦心!只好陪她瞎聊。
聊来聊去,居然聊到了红石榴,郑愿叹着气将红石榴的事告诉了老板娘。
老板娘半晌才幽幽叹道:“小郑,你要当心。”
她望着窗外的月色,缓缓道:“你以后的敌人,也许都是女人。……我已给你制造了两个!”
郑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十八章 秦淮河畔
郑愿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济南,他雇了辆全城最华丽的大车,和老板娘亲亲热热地坐在车中招摇过市。
大车出了城东门,大摇大摆地沿着大道缓缓行驶。看样子郑愿是要送老板娘回青州。
老板娘特意梳妆打扮了整整两个时辰。她现在看起来又年轻又漂亮又丰润,活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儿。
她一直痴痴地看着郑愿微笑,那神情令城中的混混们妒嫉得发狂。
但大车一路上平安无事。
郑愿现在已是名声赫赫,没人敢明里惹他。
济南城里许多人都暗地里松了口气。
孟尝公子每天都能听到十几次有关郑愿行踪的报告,孟尝公子的心情越来越好。
但第三天上;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郑愿和老板娘失踪了。
郑愿和老板娘此时在南下途中,老板娘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宛然像个省亲的贵妇,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真亏她怎么学得那么像。
这名“贵妇”手下有二十余人的跟班,其中有一个年轻俊俏的后生最得她宠信,夜夜都召他陪宿,很令其他跟班小厮们生气。
这个后生,自然就是郑愿。
那二十余人的队伍是郑愿花钱雇来的流浪儿,贵妇的行头首饰,是郑愿从三家大户人家“借”来的。
当然是晚上去借的。
这支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很气派,很令路人测目,自然沿途也有几拨好汉拦劫,但郑愿掏出一面小旗晃了晃,那些好汉们都下马磕头,甚而至于要沿途护送。
但郑愿只和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这些人都乖乖地消失了。
“贵妇”自然很得意,但晚上“临幸”时,却忍不住问郑愿那面小旗代表了什么。
郑愿口是笑笑,用热吻堵住她的嘴。
十余日长途跋涉后,这支队伍来到了金陵,然后就冰销瓦解了。
当天夜里,郑愿领着老板娘进了紫雪轩。
紫雪轩的老主人吴果果已去世快四十年了。昔年名满江南的一代歌妓若若小姐也已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妇。
紫雪轩的生意却依然很红火。紫雪轩现在的主人就是昔年的若若小姐。
她现在叫吴若,算是承继了吴果果的香火。
老板娘当然早已听说过紫雪轩,听说过若若小姐,也听说过吴果果的轶事,所以她看见郑愿轻车熟路地领她走进紫雪轩时,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咱来这里干什么?”
郑愿微笑道:“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紫雪轩里已是一片莺啼燕呼:
“少爷回来了!”
“少爷!”
“快去禀报老主人,说少爷回来了!”
转眼间,一群明眸皓齿的南国娇娃就团团围住了郑愿。有的扯手,有的扯衣袖,更有的将脸儿贴到郑愿唇边了。
老板娘诧异得简直像在做梦——老天,这小子怎么会是这里的少爷?
郑愿笑嘻嘻地应付着这些娇媚磨人的少女,显得从容不迫,显然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
老板娘正觉得心里泛酸,又爆起了一阵脆呼:
“婆婆来了!”
老板娘抬头看时,却见两个红衫少女扶着一个白发老婆婆走了进来。
郑愿分开众女,抢上几步,跪下磕了一个头,笑道:
“愿儿见过婆婆,婆婆万福金康。”
老婆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乖,起来,地下潮,别凉着了。”
众女一片嘻笑。
郑愿笑道:“谢谢婆婆。”这才站起身走到老婆婆面前,欢声道:“年余不见,婆婆又年轻了二十岁,快变成婶婶了。再过年余,只怕婆婆要变成姐姐了!”
众女笑得更热闹了。
老婆婆慈爱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阵道:“贫嘴,该打!”
郑愿嘻嘻一笑,将冷在一旁的老板娘扯了过来:“妞妞,拜见婆婆。”
老板娘无奈,只好跪下,也磕了个头,道:“贱妾南小仙,拜见婆婆。”
老婆婆忆道:“乖囡,起来,起来,让婆婆看看,小愿儿找的媳妇儿肯定不差。”
老板娘一怔,看看郑愿,郑愿却含笑转过了眼睛,众女都掩口轻笑,调皮地膜着老板娘。
老板娘只得说:“婆婆,我不是他媳妇儿。”
老婆婆闻言一呆:“小愿儿,她不是你媳妇儿?”
郑愿见老板娘臊得脸通红,讪笑道:“虽然不是我媳妇儿,也踉媳妇儿差不多了。没准过几天真变成了我媳妇儿了!”
老婆婆拉着老板娘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
渍渍,乖囡真俊,配得上小愿儿。”
老婆婆老眼昏花,居然将老板娘当成了妙龄少女,郑愿居然又不直指其误,恨得老板娘牙痒痒。
郑愿道:“婆婆,我师父在吗?”
老婆婆笑道:“在,在!阿娇啊,领乖愿儿去。”
一个少女应道:“是,”又朝郑愿做鬼脸道:“乖愿儿,跟我来。”
满厅笑声,连老板娘都忍不住笑了。
她发现这里的气氛很融洽,就像是回到家里似的——
当然,这是郑愿的家,而她不敢奢望成为这一家中的一员。
郑愿携着老板娘的手,随着阿娇向里走,老婆婆突然又叫道;“乖,回来。”
于是“乖”只好又回来:“婆婆,什么事?”
老婆婆低声道i“你师父今天吃晚饭又掉了一颗牙,正在发脾气,你要小心些。”
郑愿笑道:“知道了。”
老板娘又吃惊又好笑。
她不知道郑愿的师父是谁,但想必那是个很有趣的老人。
老板娘跟在阿娇和郑愿后面走了许多回廊,远远听到有人在骂人:“狗日的,总跟老子过不去!你他娘的还想不想活了。”
老板娘正自吃惊,阿娇已低笑道。“老爷子脾气大了。”
于是老板娘知道了,正在骂人的这个人就是郑愿的师父。
阿娇刚说完.那人已大声吼道:“谁说老子脾气大?”
郑愿大声笑道:“是阿娇。”
阿娇气得回手狠狠在他手上戳了一下。
那人怒道:“我知道是阿娇!你是谁?”
郑愿道:“我姓郑,我叫郑愿,我是你的徒弟。”
那人哈哈一声大笑,吼道:“那你还不快滚进来?”
阿娇吐吐舌头,扭身一溜烟跑了。
老板娘有点忐忑,“但被郑愿扯住了胳膊,想不进去都不行了。
走了十几步,转到一座小院前,院门开着,房门也开着,屋里亮着灯。
郑愿大声道:“师父,弟子今天是领赏钱来了。’”
那人叫得山响:“进来!老子好久没打你屁股了,手痒!”
郑愿一拉老板娘,走进院门,那人怒道:“站住!你身边的那个妇人是谁?”
他居然仅凭听觉就判定老板娘是个“妇人”,这份功力确实令老板娘骇然。
郑愿笑道:“一个你最想见到的人。”
那人道:“谁!”
郑愿道:“你自己认。”
那人哼一声,喝道:“进来!”
郑愿进门后,扯老板娘,两人一齐跪了下去:“拜见师父!”
那人冷笑道:“丫头,你抬头,让我看看你是谁!”
老板娘依言抬头,看见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高大老人。
老人看见老板娘,原本怒气冲冲地脸一下变了,他的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
“天仙?”
老板娘浑身一震:“你……你是谁?”
老人一伸手将她提了起来,颤声道:“南天仙是你……是你什么人?”
老板娘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的牙齿也已开始打架:
“你…·你是谁?”
老人哆嗦起来:“我……我是朱争,争吵的争,我……我是……我是你……”
老板娘“哇”地一声嚎陶大哭起来:
“爹!”
郑愿低头转身,飘然而出。
他并没有走远,他就立在院外的太湖石边,默默地看着夜色中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