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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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凡笑得淡然:“声名于我如浮云,我此生说话做事,无非求个心安而已,别人打我一拳,我打回去便是,很简单的两人斗殴,赢了输了都有一个结果,但是把事情闹大,一定要不死不休,那就没必要了,我活着的意义不是每天快意恩仇,而是为了享受生活。”
朱允炆若有所悟,深深道:“萧侍读,朝堂这么多大臣王公,你是活得最明白的。”
“活得明白的人往往不幸福,我以后决定活得糊涂一点,这是人生境界的升华。”
朱允炆的怒气渐渐消散,俊脸却又布满了愁色。
“朕做错了什么?朕登基以来勤勤恳恳,每日三朝不断,批阅奏本,处理政务,纵不敢比先帝,却也自问算得上一个勤勉的皇帝了,他们竟说朕骄奢荒yin,贪图享乐,还宠信佞臣……你萧凡做错了什么?每日衙门里忙前忙后,苦思强国之道,一心辅佐君主,为的还不是这大明天下国富民强,为何这些迂腐大臣们把咱们说得如此不堪?”
深深的疲惫涌上朱允炆的心头,当了半年皇帝,光鲜之外,更多的却是操劳和委屈。
“陛下,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站的角度不同,想问题的方向便不同,这种争议是永远无法消除的,哪怕你将来创下了一个远迈汉唐的盛世,这样的声音也不可能消失,唐太宗李世民雄才大略,一代明主,谏臣魏征照样在金殿之上当着满朝文武连骂他三声‘昏君’,若论起委屈,李世民比你更委屈,古今的明主仁君,谁不受一点委屈?”
朱允炆展颜失笑道:“照你的说法,明主仁君是专门用来挨大臣骂的?”
“明主仁君不是用来挨骂,而是要学会挨骂。”
朱允炆叹了口气,颓然道:“那些大臣说的话,朕就当他们放屁好了,但是藩王们的反应颇为激烈,你说朕该怎么办?”
“朝廷还需要时间,这个时候不可与藩王交恶,尤其是燕王。”
朱允炆苦笑道:“朕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萧凡笑道:“办法总归会有的,咱们一起经过那么多,何惧一点小小风浪?”
“嗯,朕觉得也是,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朕什么都不管。”
“陛下别的没长进,推卸责任倒是颇为精进了……”
“你那一肚子坏水儿肯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朕就不必多操心了。”
“臣想了想,觉得还是杀人吧,陛下刚刚的决定其实很正确,咱们来个明朝版的焚书坑儒,杀他几万人,不信那帮大臣们不闭嘴。谁敢不跟陛下你走,臣便让他跟先帝走……”
朱允炆笑眯眯的道:“朕刚刚想清楚了,杀人不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啧啧,太残暴了,朕晕血……”
出了宫,萧凡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说得轻巧,无非都是安慰朱允炆的话,这件事情很棘手,现在天下人都叫嚣着放了燕王的儿子,不放便是朝廷不仁义,不道德,是对儒家仁德的挑衅,是礼乐崩坏的前兆……
萧凡承认扣押朱棣的三个儿子确实有点不地道,但也没他们说得那么严重,没杀他们已经算是很仁义了好不好?主人好客,留客人在京师多玩几天,跟礼乐崩坏有个屁的关系?
现在的问题是,放了朱棣的儿子,必成朝廷大患,而且等于是给朱棣谋反放了一颗信号弹,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投鼠忌器,谁还不反?傻子才不反呢
若仍旧扣着这三人,舆论的指责也会让朱允炆和他非常被动,不用想都知道,他萧凡的名字如今肯定已经万夫所指,受万世骂名了。
放,还是不放?
萧凡只觉得现在已经陷入进退两难之境,不论做哪种选择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从顺境徒然变成逆境,官场上一贯顺利无碍的萧凡,这回是真正发愁了。
三日后。
风浪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猛烈。
以黄观为首的清流大臣们仿佛等来了难得的机会,开始对萧凡进行口诛笔伐,每日的参劾奏本源源不断的飞进皇宫,早朝已经变成了对萧凡的批判大会。
在黄观,暴昭,杨靖,卓敬等人的带动下,朝堂舆论以无法控制的态势渐渐向清流倾斜。
他们紧紧揪住扣押燕王子不放这个理由,异口同声要求朱允炆诛杀萧凡,并且以死相挟,每日散朝后在午门请愿,长跪不起,扬言若天子不杀萧凡,便挂印辞官,甚至一头撞死在玉阶之下,以死相谏。
藩王们也趁机落井下石,萧凡主张的军制改革使藩王们感到了惶恐,朝廷愈强,则削藩的可能愈大,每个藩王都对萧凡恨之入骨,这次燕王挑起的事端正合藩王们的心意,萧凡若不死,他们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于是藩王们也每日六百里加急快报送呈奏本,齐声要求释放燕王儿子,并诛杀国贼,以免令天家骨肉疏离,令众位辛苦戍边的皇叔们心寒。
数日后,大名府郭英所部驻军紧急快报,驻于保定府的燕军将士哗动,有敌视朝廷的不稳迹象,扬言朝廷扣押燕王子乃是猜忌边军之意,燕王将士皆忿忿不平。
燕王朱棣又及时的送上了请罪奏本,言及已当场斩杀数名带头哗动的燕军百户将领,请天子治燕王驭军不严之罪,并再请自削藩地,只求与骨肉血脉相见。
朱棣和藩王以及朝堂大臣们的一步步紧逼,令朱允炆愈发惶然不安,于是非常罕见的停了早朝,躲在皇宫里不见任何大臣,态度非常消极。
敌人来势太凶猛,这回连奸党们都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充斥朝堂的指责声中,茹瑺和解缙弱弱的站出来反驳了几句,立马便被群情激愤的清流们骂了回去,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吱声。
朝争不仅仅争证据和道理,有时候气势也很重要。
这一回,清流们的气势无疑非常强劲,奸党们落了下风。
所有人的眼睛都冷冷盯住了萧凡,如同一群饿狼盯住了一只孱弱的老虎,只要老虎支撑不住倒下去,饿狼们便会一涌而上,将老虎撕成碎片。
他已成了众矢之的,天下人都在等着看,看这位屡屡化险为夷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这次如何化解危机。
朝堂水深,步步凶险,一个年轻人哪有那般泼天的本事,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萧凡将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了。
他也在思考对策,这次的危机来得突然,而且几乎无法可解,问题的关键便着落在放不放燕王儿子上面,放与不放,都是祸。
放了燕王儿子,朱棣必反,朝廷有祸。
不放燕王儿子,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参劾,朱允炆也保不了自己,他萧凡也算活到头了。
萧凡这辈子还没遇过如此艰难的选择,不知不觉,自己已陷入了绝境。
清流们来劲了,每天叫嚣着要杀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风气,扣押燕王三位儿子本来也做得不够磊落,在燕王和朝堂清流们无意的配合下,这件事越闹越大了。
“谁都救不了我,天子也救不了”萧凡抚着额头叹气。
身旁的曹毅面露凶光,道:“天子仁义,下面的大臣们也被惯坏了,不如由锦衣卫出面,杀几个叫得最凶的大臣,让他们尝尝锦衣卫的厉害,跟锦衣卫叫板绝对是死路一条。”
已成为萧凡贴身侍卫长的小舅子陈宁锵的一声抽出刀,一脸杀气道:“姐夫,你发句话,我带人去把他们都宰了”
萧凡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后望着曹毅苦笑道:“为什么你们一碰到难解的问题就想杀人呢?杀人难道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曹毅冷冷道:“不可否认,杀人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权臣,哪个不是靠杀人解决问题的?”
萧凡摇头道:“不行,在我这里行不过去,不到万不得已,莫造杀孽,这不是仁慈,而是杀人根本对这件事起不了作用,就算你杀了大臣又怎样?你能堵得住藩王们的嘴吗?”
曹毅急了,狠狠一拍桌子道:“杀人都不行了,难道这事真的无法可解?”
萧凡闭上眼,开始静静的思考。
陈宁一脸惶急,刚张嘴打算再说点什么,曹毅抬手一拦,制止了他,然后满脸期待的盯着萧凡。
他知道萧凡现在不能打扰,他对萧凡很有信心,别人眼里看起来根本无解的死局,在萧凡的手里却能够轻松的化解开,没有一次例外,相信这次也一样。
这家伙,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也不知他那脑袋到底怎么长的。
萧府内堂静谧良久,终于,萧凡的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熟悉的弧线,蔫儿坏蔫儿坏的,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邪恶味道。
曹毅心中大喜,这抹笑容他太熟悉了,每次看到这样的笑容,就代表着这家伙肚里的坏水儿开始沸腾冒泡,指不定谁又该倒霉了。
这家伙,简直是妖孽啊……
睁开眼,萧凡仍旧一派淡定,缓缓道:“此事可解”
曹毅和陈宁惊喜道:“如何解?”
萧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对曹毅道:“曹大哥,叫上锦衣卫弟兄,咱们往燕王别院一行,拜访一下燕王的三个熊儿子。”
曹毅打了个寒噤,不出意外的话,倒霉的应该是燕王的三个儿子了。
燕王别院内。
朱高炽一脸喜色的坐在内堂,肥肥的面孔泛出层层油光,肥肿得跟萝卜似的粗手指小心的端着手里的茶盏儿,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
“二位皇弟,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这几日便能回北平了,光明正大的回北平呵呵,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父王这一招委实高明……”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笑得春风满面,这个时候他们大概也暂时忘记了对长兄的不满,二人点头连连附和道:“父王高明现在父王的奏本已经传得满城皆知,这招以退为进太厉害了,不但将朝廷逼到了火上烤,受天下人的唾骂,而且还保护了父王自己,救咱们出囹圄,更且将萧凡那个狗东西逼到了绝境,一石三鸟之计,高明,高明哈哈……”
“如我没料错的话,这应该是道衍大师给父王献的策,借势用势,道衍大师真神人也……”
朱高炽眯着眼笑道:“此事喧嚣尘上,举国皆知,已经形成了死局,朝廷除了乖乖把咱们放了,绝不可能有别的办法,藩王们联合起来,朝廷也吃不住劲呀,二位皇弟,咱们现在便可以提前收拾行李了,不出三日,天子必有旨意,放咱们回北平,以息藩王之怒……”
朱高煦和朱高燧精神一振,眼中泛起了幸福的泪花儿,抖索着嘴唇激动道:“北平……北平,咱们终于要回家了……”
被萧凡软禁京师半年,此时回家的渴望愈发急切,结果即将见分晓,父王与萧凡争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赢了一局。
萧凡……并不是那么可怕,他不是神,他也会失败。
这世上本就没有常胜不败的人。
三人正欣喜间,别院大门哐当一声巨响,被人狠狠踹开,一众如狼似虎的锦衣侍卫的贴身护侍下,萧凡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气定神闲的走了进来。
朱高炽三兄弟惊呆了。
迎着三人惊愕恐惧的目光,萧凡笑了,笑得那么温和友善,令人如沐春风,两排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森森的白光……
“三位王子准备回家了吧?”
三人一齐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咕咚……
“回家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恋家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三人满头雾水,不知萧凡突然登门,又说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到底啥意思,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萧凡笑眯眯的道:“本官今日来得冒昧了……”
三人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别院那张被踹得奄奄一息的大门,嗯,你果然来得很冒昧……
萧凡接着道:“……本官此来呢,是给三位王子发一个通知。”
朱高炽忍住惧意,问道:“什么通知?”
萧凡笑道:“三日之后便是除夕,按制,天子要在除夕祭天,并且祭拜先祖皇陵,所有在京的皇族子弟必须参加,三位王子当然不能例外,你们说对不对?”
三人一齐点头:“对对,为子孙者,祭拜先祖是必须的,这是孝道……”
萧凡的笑容愈发和煦友善:“三位王子深明大义,又识孝道,实在令人欣慰,就这么说定了,记得除夕祭天祭祖千万别缺席哦,放人鸽子很不礼貌的……”
“一定一定……”
“还有一件小事,请三位王子帮一下忙……”
“什么事?”
“这样的,祭祖嘛,当然要说一说对祖先的思念之情,对不对?”
“对。”
“煽情一点,本官相信你们是演技派,一定要催人泪下哦……”
“…………”
洪武三十一年腊月的最后一天。
除夕。
应天府紫金山,朱元璋和马皇后合葬的孝陵前。
玉石铺排的广场上人潮如海,所有在京的天家皇族,公卿王侯,六部九卿官员大臣,功勋子弟齐聚天坛下,各种颜色各种品级的官服诰服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气氛非常热闹。
按身份品级排班之后,锦衣卫指挥使萧凡主持礼仪之事,锦衣校尉按刀鱼贯而入,当今天子朱允炆向孝陵叩拜,并念诵由礼部尚书张紞所写的祭祖骈文,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所有王公大臣暗暗举袖拭泪。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过后,燕王的三位儿子也被安排到了孝陵前跪拜。
当着满朝公卿大臣的面,朱高炽三兄弟面朝皇陵跪成一排,他们的脸色灰败,面如土色,浑身止不住的直哆嗦,不知受了什么打击。
殷殷诉过对皇祖父的思念之情以后,三人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很轻微的机括声。
喀嚓
三人哆嗦着回头一看,身后侍立的锦衣校尉们背朝大臣而立,每人手中一只劲弩,乌黑尖锐的弩矢散发出幽幽的寒光,不偏不倚的对准着他们。
三人浑身寒毛直炸,裤裆不觉有了几分湿意。
三日前萧凡那句阴森森的威胁仍在耳边回荡。
——“本官若是走到绝境,临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三位王子高矮胖瘦正合适,本官不胜喜之……”
朱高炽瘪了瘪嘴,最先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提高了声调,用正好能让下面的王公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