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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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对自己说。
徐罘的确是听人说了什么才决定不接受新的职务安排的,这个人就是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前任主任夏乃尊。
徐罘知道,前不久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闹得挺厉害,这说明这个单位很复杂。徐罘最初小看了这些情况,心想反正再一年就退休了,到哪儿都一样……所以他当时就答应了廖济舟。但是,静下来的时候,他又不免有些担心,怕老了老了的再惹到什么事情中去,就多方了解了一下东方的有关情况。了解到的情况让他心里很不踏实。他打电话给基本上闲赋在家的夏乃尊,说要来看看他。
夏乃尊赶忙说:“哟哟哟,千万别,我能让你大老远的跑这儿来看我?我去看你吧!”其实,他是不想在老伴田茗面前谈论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有关的话题。
在坚强的党委书记田茗看来,夏乃尊太缺少政治经验,他犯的所有错误都是低级的。她认为他回到家里是最好的选择,不让他再去当什么“巡视员”,所以,这些日子夏乃尊实际上过的是退休生活。正是这种生活苦闷了他,他非常想找人聊天,徐罘的电话来的正是时候。但是,田茗同时也命令过他,不要再和任何人谈论有关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和Z部的任何事情。
推不过,徐罘就答应夏乃尊来看他。
这是一个周六。听到敲门,徐罘马上开门,见到夏乃尊,高兴地拉住他的手,说:“路上好走不?”
夏乃尊说:“还行。”
徐罘显然是做了准备,茶几上摆着水果、瓜籽。茶壶里已经放好了茶叶。刚坐下来,徐罘就摊开手说:“你说这叫什么事?”
…
满日(3)
…
这句话有以下几层意思:一、年纪比他还小一个月的夏乃尊闲赋在家,反倒让他去接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主任;二、不就是整顿的时候出的那点儿问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把人就弄成这样?三、歉意,一种歉意──毕竟是我要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去啊。
这几层意思夏乃尊都听出来了。“我看这事挺好。”夏乃尊笑着说。
徐罘的老伴刘葭过来打了招呼,然后忙着沏茶倒水。刘葭原来是医生,现在退休在家了。夏乃尊以前来过,所以很熟了。一头银发的刘葭属于很引人注目的那一类人,她个子不高,壮壮实实的,皮肤黧黑,身上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她的穿着衣料考究,剪裁得体,整洁干净,即使在家里也不随随便便穿衣服。她穿一条灰色毛裙,上身是一件开胸毛衫,未必很值钱,但式样很好。
徐罘夫妇感情很深厚,老两口互相知冷知热,经常一道儿逛公园、遛商场,真正是相依为命,惹得周围人很羡慕。夏乃尊看见茶几上有一张报纸,上面堆一堆摘了一半儿的韭菜,看样子老两口是要包饺子。
刘葭把报纸兜起来,要拿到厨房去,已经转过身去了,又转回来对夏乃尊说:“我们俩正摘韭菜呢,想吃饺子。你来正好。”
夏乃尊连连摆手:“我可是不吃饭。”
“吃顿饭怎么了?以为我管不起你一顿饭?”徐罘笑着说。
“老徐,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罘高声笑了。徐罘夫人不笑但可以让人感觉到她在笑,她把茶杯轻轻挪到徐罘面前,说:“你们谈论男人的事情吧,我去做女人做的事情了。”
徐罘毫不掩饰热爱地看着妻子。
夏乃尊环顾井井有条的客厅。从家庭陈设可以看出主人的气质和格调。客厅简洁大方,墙上没有很多附庸风雅的装饰,仅在迎门的地方悬挂了马寅初的一副对联:
去留无意望窗外云卷云舒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夏乃尊在心里笑道:这副对联其实应当挂到我的墙上。沙发上方,有一个小小的表现匈牙利历史上某一位大公征战场面的铜饰,那是五年前徐罘夫人到东欧讲学时在布达佩斯买的。
夏乃尊每次来这里,总能够感觉到一种和睦家庭特有的温馨宁静的气息,这使他羡慕不已。使夏乃尊不理解的是,徐罘在Z部当了很长时间司局领导,但是你从他的家庭陈设中看不出权力起的作用,没有展示美酒的酒柜,没有和某位要人的合影,没有文化名人的题赠……权力暴发户所喜欢的一切这里都没有痕迹。从这个方面来说,夏乃尊都很佩服徐罘。有的人一生也找不到活法,徐罘是很少的找到活法的人之一。
徐罘夫人又端来一盘橘子,然后就回厨房继续摘韭菜去了。
“怎么样?还行吧?”徐罘端详夏乃尊,发现他变化不大。“我看你还行,气色不错。”
“马马虎虎。我现在一天是三饱一倒……”
“挺好。干吗操那么多心?”
夏乃尊笑笑,没说什么。
两个人先说了一会儿社会传闻,然后就扯到了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上。
还没等徐罘说什么,夏乃尊一改平和心态,断然说:“我不是吓唬你啊,老徐,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不是一个好去处,都是些什么人?哦,预备一小本,专门记录谁谁谁说了什么……这是人干的事么?‘文化大革命’中的人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的。”
“这人叫李天佐,是吗?”
夏乃尊气哼哼地看了徐罘一眼,好像徐罘就是李天佐。
“人很复杂,”夏乃尊接着说,“相当复杂。我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呆了三年,说实在的,有些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发生的。你知道吗?有的人专门做暗事,防不胜防。你就说杜一鸣吧,冤不冤?他是有错误,可也不至于弄这么一个结果呀!就连人家褚立炀都说:你们东方的人可真行……我就纳了闷了,哪儿这么些鬼都聚到这一个地方来了?”
“老夏,我想问你个事儿。”
“说。”
“在杜一鸣和你的问题上,吴运韬究竟起没起作用?”
“不知道,”夏乃尊把这三个字说得很重很快。“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吴运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想不至于落这么个下场。”
“你们共事三年哪啊!”
“知道不知道一个人和共事多少年无关。”
“那……这次Z部……”
夏乃尊冷笑一声:“鬼才知道。”
“我还真有点怕。”
夏乃尊直望着徐罘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说:“很复杂,老徐。”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去呀!”夏乃尊一拍大腿,“复杂归复杂,你说现在哪里不复杂?这次党组不是给你解决正局吗?为什么不去?去!拿到正局再说!还有,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比起机关来,收入还是多一些———当然,我知道机关有机关的办法,有的人的收入可远远不是工资表上的那些钱。但是我相信你老徐不会有什么办法,所以,你到那里去,从经济上说也是一件好事。不管怎么说,人家廖济舟对你不错,小康也是够意思的,你不去,不是拂了他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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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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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知道吗?我还真不想去,人一上岁数就懒了,人生就想用减法了……”
“你这话对也不对。你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利用一下?!又费不了什么力气。你还是去吧。”当时徐罘对夏乃尊是点了头的。
但是夏乃尊在徐罘家里吃过饺子,离开那里以后,徐罘又反反复复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找一下廖济舟,看能不能在解决正局的情况下不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去,结果就像读者上面看到的那样:他什么也没改变。
一周之后,Z部党组的任命文件正式下发,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党委和行政领导班子做了新的排序:党委书记兼主任:徐罘;副主任:吴运韬;副主任:富烨;副主任:孙颖。
金超是从李天佐那里听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人事变动消息的。
李天佐把金超拦在离单位五百米的地方,对他说:“知道吗?吴运韬要上来。”金超注意到李天佐的大脸泛着兴奋的光亮,以至于忽略了“吴运韬要上来”这件事本身。经过李天佐的提醒,他才意识到这件事与他的关联,不再注意李天佐反常的激动。
“你听谁说的?”李天佐竟然先于他知道吴运韬升迁的消息。
李天佐很不满意金超这句反问,正色道:“你记住,金超,我是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成立那天来到这个地方的,十年了,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
李天佐笑了,手劲很大地拍了拍金超削瘦的肩膀,这是在告诉金超,他是把金超作为朋友的。金超用表情回应了他的这种诚意,说:“那……这实际上就等于吴运韬主持工作了?”
李天佐有些烦躁:“我跟你说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那太好了!吴运韬是个有水平的人。”
“你说的不错,但是我跟你说,这次要是没有你我,他夏乃尊是离不开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他离不开东方,就给吴运韬腾不开位置……你知道吧?”
金超沉吟着,吃惊于李天佐竟然说出了他刚刚意识到的事实。到了中心,李天佐的话得到了证实,金超鼓了鼓勇气,到吴运韬办公室去了一趟。
金超是任命文件下发之前第一个和吴运韬共同分享喜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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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有欢乐必定有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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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那么多崇高和低下的精神活动之后,终于较为完整地控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权力,吴运韬现在可以进入权力运作赋予他的那个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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踌躇满志的人怎样踌躇满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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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吴运韬命运的转折点。
在经历了那么多崇高和低下的精神活动之后,终于较为完整地控制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权力,吴运韬现在可以进入权力运作赋予他的那个角色了。
一旦进入角色,吴运韬看人看事就有了新的角度:同样是这座没有什么特色的楼房,同样是这样一些员工,他都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亲近感,就连“东方”两个字都有了特殊意义,坐在小汽车里,他会突然叫道:“哎!”司机吴凯问怎么了,他说:“刚才我看见一个商店叫‘东方’。”吴凯说他也在别处看见过这两个字。吴运韬开玩笑说,这实际上是一种侵权,以后应当建议人大常委会进行有关保护单位专有名称的立法。为人厚道老实的吴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没听懂这句话,也没体会出吴运韬说这话时的心情。
吴运韬越来越经常地晚回家了,并不仅仅是矫情,他的确忙;而他妻子马铃炫耀他的方式,就是气愤地对人说:“那个人现在卖给公家了!”
对于班子的变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员工没有给予多么特别的关注,他们还深深地震骇于杜一鸣的遭遇之中。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不敢议论的话,现在气氛松弛了,不敢说的话敢说了,杜一鸣反而成了议论中心。至于第二把手为什么让吴运韬当而没有让富烨当,吴运韬得到这个位置对于吴运韬个人和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意味着什么,除了李天佐、金超、师林平等个别人,没有什么人把它看作了不得的事情。这里有这样一个极为普通的道理:人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杜一鸣过去可能和他们无关,但是这个人突然从大家的生活中消失,那些平时看似无关的小事也就有了某种关系,人们议论的也正是这些小事,如同人们总要议论一番突然死去的人一样。
吴运韬怀着嫉妒忍受杜一鸣事后的辉煌。
好在这段时间不长,生活就像一条江河,打了一个漩涡之后又归于平缓,以它特有的深沉往前流动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发生过的事情变为记忆,深深地溶到河流深处去了,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再一次激越这条河流,它就不会再翻卷上来了。
徐罘发现吴运韬并不是那种让人心里紧缩、想办法防备的人,和预想的不一样,徐罘对他印象非常之好。
吴运韬早在徐罘到来之前就让人把夏乃尊原来的办公室重新进行了装修;他主动来向徐罘汇报工作,推心置腹地谈工作设想,谈对中心里一些同志的看法。徐罘印象深刻的是:他对谈到的人都给以正面评价,就像在谈论自己的兄弟姐妹……这种品质非常可贵,领导干部具备了这种品质,他领导的单位就不会剑拔弩张,就不会生发腌腌的事情,而这正是徐罘对自己治下的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未来期望。
徐罘特意问吴运韬:“李天佐这个人怎么样?”
吴运韬不假思索地说:“老李的个人经历很不幸,‘文化大革命’中,他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你知道,那时候学校很乱,结果,他父亲被学生打死在批斗会上了。当时,也在这所学校读书的李天佐就在学生中间,他不敢去保护父亲。父亲死了以后,母亲也投河自尽,十三岁的李天佐开始在社会上流浪,尝尽了酸甜苦辣,对社会、对人都形成了偏激的看法……但是这个人很好学,知识面较宽,编辑工作做得也不错,他抓的图书,效益也很好。过去没有把这个人放到合适位置,放对了位置,他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这不是回答,或者说这是一个标新立异的回答。对于这样述说问题的吴运韬,徐罘反而无法判断了,就像本来清晰的物体由于焦距变化又模糊了一样。
但是一件事情又使得这个物体清晰起来。
春节前夕,吴运韬问金超有没有安排,金超说没有,吴运韬说:“那咱们去看几个人吧。”金超自然很乐意。“明天你和我一块儿坐车,我要到部机关去一下,你回中心取点儿钱,然后到机关接我。”
他没有说去看谁。
第二天早晨,金超从窗户看到吴凯把车开来了,就先下楼,坐到车上和吴凯聊天。吴凯把所有人都当作领导敬着,金超愿意和他在一起说话。
看见吴运韬从台阶上下来,金超急忙从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边等,看到吴运韬走近了,叫了一声:“吴主任。”
吴运韬点点头,上了车,坐在吴凯旁边。金超坐在后面。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和汽车都显得比平时稀少。
吴运韬看着街景,对金超说:“中心几个主要领导都不在北京,所以你跟我去。”
金超用笑表示对这种信任的感激,以让吴运韬听到为限。他没问去看谁,他知道吴凯太实诚,什么人都可以把话套出去。以前金超想了解什么情况,就把吴凯扯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附近小饭馆里喝上几盅,总是能够如愿以偿。
Z部具有古典建筑风格的办公地点在一条繁华街道北侧,过去是清朝的王爷府,解放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