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第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纪小佩看看母亲,说:“我知道。”
实际上,整整一个晚上,她并没有向母亲说出她的真实处境,母亲也丝毫不了解她和金超的情感状态。一种无形的东西阻隔着她说出那一切。
骆丹也看出了这一点。
临走的时候,已经对女儿的生活失去了解的骆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佩,活着很不容易呢。”这是她对刚才说的那些有关自己的故事的一个总结。
纪小佩懂事地笑着说:“我知道。”
门在母亲身后刚一关上,小佩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趴到床上,任由泪水从眼睛里滚出来……那时候,周肇基写给她的信件就在她贴身的口袋里。那不是情书,那只是一封谈学术问题的信件,但是她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它。
早晨,金超从梦中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洗脸的时候,他脑子里又闪现出了那个让他感到震惊的字眼。他朝镜子里看着自己,问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随后他又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摇摇头,说:“不,不到万不得已……”
“奥迪”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上了车,他就眯住了眼睛。
现在,小佩穿过这座城市到中国文化大学去了。一双无情的手抡着那两个字,无情地敲打着他的心灵,他感受到痛苦的震动。他恨那双手,但是他不知道怎样制止它。
…………
死亡是一个沉重的字眼,这是一种述说,一种事实的确认,一种赤裸裸的提醒。人的死亡引起的是活着的人的惊悸和哀痛,事物的死亡引起的却往往是人沉静的思索。爱情从名分上来说,应当属于某种事物,但是它的死亡引起的除了思索之外,还有当事者持续不断的内心责问,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的责问。金超和纪小佩目前就处在这种状态。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爱情死亡了。
他们竭力不去看它,尽管他们都强烈意识到它那苍白的尸身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低着头在想一些永远想不透的问题:它怎么就会死亡呢?那初吻时的激情呢?那惊心动魄的肉体和精神的甜蜜颤栗呢?都消散了么?如果它是一个机体,那么它是什么时候染上疾患的呢?当初都有哪些病状?谁应当担负看护它的责任?它为什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它死了。难道死亡是它惟一的结局么?!他们像守灵一样守着它,不再谛听生活的音响,不再看世界上任何积极有用的东西。
又过了三个月痛苦不堪的日子,在整整一周谁也不理谁之后,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金超突然冲进纪小佩的卧室,抖着手里的一打信纸,脸色苍白地问纪小佩:“周肇基是谁?!他为什么给你写这样的信?为什么?!”
纪小佩当时正靠在床上看书———周肇基的书。
纪小佩已经知道金超到学校撬了她的办公桌,拿到了那些信———这使得她极为惊愕,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对于她的伤害,使她对他的最后期待化为泡影。
那些信没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中的暧昧话语,全部是对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学术讨论。纪小佩最担心的是金超把这些信件交给有关部门,从而给周肇基带来危险———毕竟,有很多话题还不是可以公开讨论的。金超以这种方式发作这件事情,并不是最坏的。纪小佩脸上没有丝毫惊愕的表情,头都没有抬,也没说话,继续看书。
在纪小佩超常的冷静面前,金超完全失去控制,把那些信撕成碎片,然后扑向纪小佩,把她手里的书夺过来。他竟然有时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当他又一次看到那个可恶的名字的时候,一种无名的怒火烧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几下子就把书撕了个粉碎,摔到床上和纪小佩身上。
纪小佩轻蔑地看着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做什么、用颤动着的目光仇恨地看着她的金超,慢慢从床上下来,拍打着掉在身上的纸片。
金超看到她脸色苍白。
金超扑上来。
纪小佩不躲,任凭金超的巴掌抽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的嘴角流出鲜血。
直到金超精疲力尽坐在地上,纪小佩才抹去嘴角的血,缓缓地说:
…
有一种感觉叫苍凉(3)
…
“过去,我一直认为我不应当那样做,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但是现在,金超,你给了我这种自由。”
然后,她就走了。
金超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个月以后,金超和纪小佩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
没想到离婚会牵涉到这么多问题,单位开证明,到领取结婚证的街道办事处办理手续,分割家庭财产,住房问题,等等。金超无心在这些问题上计较,一切都听纪小佩的。纪小佩只拿走属于她个人的物品,房子是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她当然要搬出来……
“那你住到哪里去?”金超问。
纪小佩继续用冷静的语气说:“暂时住在我父母亲家。”
她没有解释“暂时”以后住到哪里。
金超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有些憔悴的纪小佩,感觉这一切都不是她即时想出来的,整个计划在她脑子里已经转了很久,而且,他确信那个叫周肇基的人参与了这个计划。
通过苗丽,金超已经知道那个叫周肇基的人最近半年来对纪小佩的追求,知道他们经常一起参加民间的学术交流活动,在纪小佩千方百计避开他的那些日子里,她从那个不道德的人那里寻找安慰和温暖……金超不全信苗丽的话,但是,一个在一起学习的研究生用写信的方式进行学术交流,说和别的人不能说的话,必定有某种暧昧的东西在里头,那些讨论问题的信件就都有了诱惑的意味。
金超觉得自己陷入到了两个邪恶之人设计的可怕阴谋之中。
这种感觉把离婚造成的感情痛苦基本上从离婚的过程中剥离了。
现在已经不是凭借政治问题搞掉一个人的年代,否则,很难说异常激愤的金超会不会把那些信件交给有关部门———他已经很具体地想象过把信件交给褚立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觉得孤立无助,什么也不能做,惟一的办法是退出。
事情办得非常顺利,等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职工知道金超离婚的消息时,纪小佩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这类事情往往会成为无聊的人津津乐道的话题,金超一概不做解释,冷冷地面对别人的关心和询问。就是对吴运韬,他也没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说:“我们俩……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吴运韬很同情金超,安慰他说:“既然这样了,就不要想太多了吧!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注意身体……”
金超动情地说:“吴主任,你放心,我现在还有什么?”
吴运韬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工作当然要搞,可生活上也不能太不在意。你现在又是孤身一人了……”
在所有试图安慰他的人当中,吴运韬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最让金超感动。
在最苦寂的日子里,金超意外地在办公室接到了金耀的电话,金耀说是从崤阳县城用公用电话打来的。金超问了金耀那部电话的号码,让他把电话放下,然后重新拨过去。
“你怎么要打电话给我?”金超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耀说,金秀要结婚了,问他能不能回来,“她盼着你哩!”
金超高兴万分,当即表示说:“我当然得回去,咱金秀结婚,我能不回去吗?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一定回去!”
金耀介绍了金秀对象的情况。金超也很满意,在心里为亲爱的妹妹的未来祝福。金超问金耀怎么会在县城?金耀说他赚了一笔钱,今天到县药材采购供应站拿钱来了……这又是一桩让人高兴的事情,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个昏天黑地。
金耀要他哥问候他嫂,金超这才告诉他,他和纪小佩离婚了。
金耀在电话的那一边很长时间不开口———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撼了,他无论如何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金超用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讲了他们的婚姻状况和他内心的苦闷,金耀也就不再说什么。金耀比过去懂事了,知道体恤哥哥了。
直到以后很久,金超也忘不了金耀在这最难过的日子里带给他的安慰,这些话没有多高的水准,它传达的道理也都是金超懂得的,但是,这种安慰的作用却非常大。金超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静静地谛听弟弟的教诲……有些话,只有兄弟之间才能讲……由此,金超认为世界上的爱情都是假的,只有兄弟间的手足之情才是真的。
“先不要告诉爸、妈和金秀。”
“哦。”
最后,金耀劝金超说:“哥,不怕。依你现在的地位名声,不知道有多少想追你的人哩……不行就从咱老家找一个来……”
离婚以后,金超第一次这样舒心地笑起来。
***************
*第十二章胜利者的胜利
***************
金超静静听着,认为母亲说的一切都极为可笑,但是他没有反驳她。躺在滚烫的土炕上,听着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和母亲的絮叨,他感到心灵宁静,宁静得就像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无需知道岁月为何物的岁月之中。
…
经历的越多能说的事情越少(1)
…
金超决定回老家参加妹妹金秀的婚礼。
一方面,他必须参加曾经为他做出很大牺牲的妹妹的婚礼,另一方面,也因为还没有走出离婚的阴影,想回去把这件事忘掉,安妥自己的灵魂。
他跟吴运韬说母亲病重。吴运韬说:“那你就赶紧回去!”他把工作委托给陈怡主持,然后就上路了。
汽车在山间公路上蜿蜒,金超发现黄土高原的植被好起来了,原来一片土黄的沟壑都染上了可爱的绿色。各种各样的果树枝繁叶茂,枝头上果实累累,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果和黄土地特有的甜丝丝的气息。收过小麦正在秋播玉米的褐色土地上,拖着犁犋的黄牛卧在湿润的垄沟里,反刍着早晨的美餐。山村的狗们三五只一起踞蹲在窑洞垴畔上,故意露出发白的胸脯,冲公路上的汽车叫着;一个穿红袄的女子停下来,看着汽车隐没到崾岘后面去;一棵杜梨树下,一个男人正在撒尿,丝毫也不理会从身后驰过的汽车。山谷间的小河从远远的地方划过一条纤细的亮线,缭绕到东南方向去了……金超知道,它是找黄河去了。
这一切都让金超感到迷醉。现在再来想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觉得异常遥远,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就连吴运韬也离得很远很远了,远到他心里没有了任何亲近的感觉,和在北京西站碰到的任何一个旅客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照例是村民的前呼后拥,照例是听不够的乡音,照例是没完没了的问话……回到家里,母亲高兴得流泪,金秀搂住哥哥,跳着脚“呀呀”地叫……
金喜财老汉不在家。本来在金家凹也能够买到猪肉,不想金喜财老汉赶到街心的时候,卖肉的人刚好发动起三轮摩托车,准备回去了。金喜财老汉就说好话,让把他捎上,到谷庄驿割肉去了。
金秀委屈地说:“我只怕你不回来……”一滴大大的泪珠从红润的脸上滚落下来。她特别想向哥哥说到她的春生,但是她忍住了。
正在崤阳县城一带活动的金耀特意放下手里的事情,在金超回来的当天也赶了回来,就像是和金超一道从北京回来的一样。他给乡亲们散发了带把儿的烟卷,自己也叼了一支,让那烟卷像小鸟尾巴一样在嘴角跳跃着。说到金超的回来,金耀说:“尔格火车快了,睡一觉就到省城……”
乡亲们问:“咋叫‘睡一觉’?”
金耀就颤动着烟卷描述卧铺车厢———这是金超曾经向他描述过的。
“好光光!”乡亲们惊叹,“那一满是首长待遇么!”
“你以为咋?”金耀不以为然地说,“我哥就是首长么!论级别,他尔格是地区行署专员了,有小汽车,有专门的司机……”
“呀!”乡亲们齐声说,把目光投向金超。
金超瞥一眼金耀,不相信这个浅薄的家伙就是打电话给他很大精神安慰的人。
金超和金秀站在花椒树旁边。
金秀红着脸,扭捏着手指,低垂着眼睛,在说她的春生。
“……反正我认为他可好可好。”
金超笑了,对走过来的母亲说:“金秀一满幸福死了。”
“噢,”母亲说,“做梦还叫春生哩。尔格这女子都解不下啥叫羞了。”
“妈———”金秀说。
…………
庙沟离金家凹十五里,在一条宽阔的川道北侧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著名的商业重镇章村驿。
章村驿在历史上曾经是著名的章县,解放以后,虽然仅仅是公社或者乡的建制,但是它的规模并不亚于崤阳县城。章村驿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道两千多年前的秦代。秦代大将蒙恬修的十七米宽的驰道从它的西面川道逶迤北上,竟然一直穿过整个黄土高原,延续到了宁夏。章村驿作为六省通衢,历来商业发达,即使在人民公社的时候,也不减其财富聚集地的本色。章村驿虽然已经是另外一个乡,但是它和川道北面几个属于谷庄驿乡管辖的村子在经济上的联系极为紧密,这些村子中的很多人熟悉章村驿街道上的每一块砖石却从来没有到过谷庄驿。
崤阳县在传统上是产优质苹果的地方,这几年县政府在改良和引进苹果新品种上下了很大功夫,又投资修建了乡间公路,苹果产业获得了很大发展,章村驿就成了优质苹果的集散地,每天都有上百辆拉苹果的大卡车进出。
庙沟正好处在非常有利于苹果生长的山地丘陵地带,种苹果的优势一下子突显了出来。
宋春生是个老实疙瘩,干活不要命,硬是靠自己闯荡下了一份家业,有了全村务育得最好的果园,新箍了三眼石窑,甚至购置了当地农家还很少见的小四轮拖拉机。婚礼这一天,他就是用这台崭新的拖拉机把新媳妇金秀和金超、金耀从金家凹拉到庙沟的。
婚礼就在宋春生家的窑院里举行,来了很多人,极为热闹。收礼金的老汉在窑院门前支了桌子,一丝不苟地用毛笔记录赠礼金的人的名字和礼金数目,从章村驿请来的做饭师傅耳朵上夹着带过滤嘴的纸烟,在院子里新砌的锅灶前愉快地忙碌着,锅灶上的湿泥冒着热气。
金超前前后后地帮助招呼人,忙得满头大汗。他真的高兴。
司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腼腆而窘迫,完全按照一张纸上写的文字主持了婚礼,好在人多,哄着,闹着,气氛仍然热烈。
…
经历的越多能说的事情越少(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