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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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塑像安放到早已准备好的地方,净了手,在明德炉上焚上香,合掌祈拜。
幽幽的檀香味儿飘到客厅,可以隐隐地听到马铃祈祷的声音。
吴运韬解嘲地说:“没办法。”
李天佐说:“你让她信去,这挺好。”
李天佐的到来使吴运韬非常高兴。
李天佐郑重其事地低声说:“老吴,我要谢谢你。我知道在我的问题上,只有你什么都没说──这就等于说了你要说的话。”
吴运韬做出不以为然的姿态,说:“事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
李天佐冷笑一声:“过不去,老吴,这事是过不去的。”
吴运韬的目光如锥,但是在李天佐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种比他的目光更具追逼力量的东西,他甚至躲闪了一下。
“算了,老李。退后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呢?”
李天佐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这次谈话并没有拉近吴运韬和李天佐之间的距离。
吴运韬尽管睡眠不足,但是他很清醒:必须和这个人保持安全距离。这个距离在领导班子里甚至大于夏乃尊之外其他人和李天佐的距离,为此,夏乃尊对吴运韬非常感激,很多次在Z部汇报工作的时候说到吴运韬对他工作上的支持。
进入这一年,与其说吴运韬是在关注社会情态的演变,还不如说是关心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内部人心事理的分化组合。吴运韬在观赏一场戏剧。无论剧情怎样演变,都将有利于他,他感觉到了这一点。他为此感到鼓舞,就好像有一种早晚要属于你的东西已经进入视野一样。他的情绪很好,虽然有些人想把世界弄得昏天黑地,然而在吴运韬看来,那些日子阳光灿烂。
他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了金超。
金超不多事,他一向不太关注所谓的社会问题,对一些理论和主张,说不上赞同也说不上不赞同。但是吴运韬对他说:“你看吧,是要出事情的。”
金超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吴运韬用先知一样的目光看着金超,好像在说:国家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是说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和我、和你都是有关系的……
金超也开始像吴运韬那样注意一些人的举动,并对这些举动在多大程度上有利于或不利于当事人进行分析……他也开始品尝到做为一个观众的快感。
纪小佩在忙于为结婚做准备。
纪南向文化研究所借了一间房子。这里离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和中国文化大学都近一些,只要坐半个小时公共汽车就可以到达。新婚生活的期待,搬离地下室的期待,使金超一天也不愿意再耽搁,急着要去收拾房子。
…
另一种歌唱(4)
…
这是一处大杂院东南角的一间南房,阴暗潮湿,两个生命即将结合到一起的激情却使这里成为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地方。金超用几个休息日整理了房子,让小佩大为感动的是,他竟然会泥瓦匠的全部活路,自己动手抹灰、砌砖、搭建厨房。小小的家在早春时日散发着空屋子特有的清新、有些呛人的气味,显得空间大了许多。他们又买了一些必要的家俱和生活用品。
这天是星期六,像往常一样,他们结束了一整天的劳作,准备回各自的住处,纪小佩回中国文化大学宿舍,金超回已经住了将近一年的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地下室。在门口,他们回转过身子,看着新铺好的床铺和已经摆设好的家具,互相交换着缠绵的目光,谁都不肯往外走。
这时候是晚上十点钟。
好像是听到什么人的命令,他们突然相互搂抱在了一起,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大海涌动起来,整个世界都在飘摇。
…………
在这以前,小佩曾经多次坚决地对金超说:“不,必须等到结婚以后。”
“你没有等到结婚以后。”世界平静下来以后,金超对偎在他怀里的纪小佩说。
小佩动了一下作为回答。她还处在飘摇之中。她觉得金超的声音离她很远很远,但是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她喃喃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都愿意犯的错误……”她不知道她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那只是她的心语。
望着像小猫儿一样偎着他的小佩,金超脸上挂着成功者的笑容,而不是被爱情融化的新婚者的笑容。
“应当回去了。”他想,应当回去看一看父亲、母亲和弟弟了,我将带一件让他们目瞪口呆的礼物……他用手摩挲着小佩光滑的肩背,在内心里承认:生活没有亏待他,他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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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刚栽下的树有多大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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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都是来看新媳妇的。金家凹村正在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金超把中央电视台最漂亮的女播音员娶回来了,而且即使了面也还是深信不疑,说女播音员比在电视上还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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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故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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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省洛泉地区崤阳县谷庄驿乡金家凹村在金超上大学那一年是这样一个地方:假如你对老乡说有一种靠两个轮子旋转就能带上人跑的东西(自行车),他们会认为你在日哄人──“胡毬说哩!哪会有这号东西?那就不可能站定在地上么,还跑啥哩跑?”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乡间公路从十五里开外的谷庄驿修到了村前,从村西头刘拐子家院墙外面逶逶迤迤往北去了。由于当地政府的引导,农民开始种植收益很高的苹果,并且有了外销通道,从来没吃饱肚子的庄稼人终于不再挨饿,庄稼人现在面临的事实上是营养过剩的问题,由于本地有吃猪油的习惯,中风的人直线上升,还有的干脆就得了城里人得的糖尿病!金家凹全村六百三十四口人,就有七个拄树棍挪着走路的人,比例也实在是高了一点儿。要是再算上不可救治当时就死去了的人,比例还要高一些。谷庄驿乡政府有一年专门发了一个文件:《关于在全乡人民中间宣传不吃猪油的决定》。现在政府文件对农民已经不具备绝对的约束力,况且以前很少见到荤腥的庄稼人无法抵御大肉和猪油的诱惑,所以情况没有什么改变。谷庄驿村中央大槐树下面卖猪肉的摊档照样成天围拢着从附近村庄赶来买肉的人,每天竟然能够消耗两个整猪!有的精明人开始把肉拉到偏远的村庄去卖了,而且也卖得相当不错。
金超在对纪小佩讲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从长途汽车右侧玻璃窗已经可以看到散散漫漫在一片向阳坡地上的金家凹村。
“你看你看,那就是我的故乡!”金超手指着金家凹村大声说。
纪小佩怪难为情地看了看车上的人,就像金超说了一句不得体的话一样。车上坐的大部分是农民,即使穿工装的也是一些刚刚当上煤矿工人的农民,这些人有一种朴素的情怀,不会挑剔什么人,他们也没在意金超咬着京腔说的那句话。他们看着小佩,喜爱地笑,为这么漂亮的一个北京姑娘来到“哦(我)们这里”感到高兴。他们也给她指指点点,说西面那片莽莽苍苍的大森林一到秋天就变成金黄的了,所以这里叫金家凹———其实完全不对,这里是因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都姓金才叫金家凹的。
金家凹轰动了!
金超和纪小佩刚一进村子,乡亲们就从各个窑院里跑出来了,惊呼着金超的名字,站定在他们面前,看纪小佩。垴畔上下,娃娃们、后生女子们都嚷嚷着:“金超带婆姨回来哩!”有两个胆大一些的女娃娃,接住小佩伸过来的手,一直让她领着,脸上充满了自豪,把纪小佩作为一个值得她们骄傲的人。纪小佩身前身后都是人,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当年在北京火车站,金超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金超已经把心爱的小佩完全忘了,和儿时的伙伴捅着拳头问候,蹦跳上一个塄坎,大声叫着后生或女子的名字;被叫的人很为他记得他们感到荣耀,答应的声音出奇的大,为的是让旁人听到。
早有人把消息飞报给金超的父亲金喜财老汉和他的母亲了。
金超的妹妹金秀先跑了来。这是一个脸色红润的胖女子,她高叫一声“哥!”然后就忸怩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她看到了纪小佩。
“这是你嫂。”金超说。
金秀脸红红的,叫道:“嫂!”然后就来拉扯纪小佩手里的提包。
纪小佩非常喜欢这个突然而至的妹妹,拉住她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当金超、小佩和金秀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家门前时,两位穿戴得齐齐整整的老人已经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并且在埋怨儿子为什么不事先打一封信过来。
现在他们见到了儿子,见到了漂亮的儿媳妇,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好意思:父亲装得很严肃,严肃得甚至有些过头了;母亲的目光不是落在儿子或儿媳的脸上,有时还朝他们身后跳一下。跟随着的人这时候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纪小佩垂下长长的睫毛,第一次叫道:“爸,妈。”
爸、妈赶紧往里让他们。窄窄的院门里面却有一个硕大的院子,三孔匝了青石窑面的窑洞赫然出现在眼前,窑窗上贴了金秀和母亲剪的窗花。院子里一棵梨树郁郁葱葱,叶片正在变得沉重起来。树底下,一只蓬蓬绒绒的大黄狗扬着脸朝金超和小佩叫了两声。父亲喝道:“虎!”虎就不叫了,来到父亲脚下,偎着,蹭着,像磨人的孩子一样呢呢喃喃。
“这是虎子?”金超惊喜地问。
父亲表情轻松了,说:“噢嘛!”
“它长这么大?”金超蹲下身子,捧住虎的脸,对小佩说:“我上大学那年,它就像小猫一样,我还把它揣在怀里呢。”
母亲说:“你想都几年了?它咋不长呢?”
是啊是啊,已经整整五年了啊,金超五年没回家了啊!
窑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都是来看新媳妇的。金家凹村正在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金超把中央电视台最漂亮的女播音员娶回来了,而且即使了面也还是深信不疑,说女播音员比在电视上还漂亮。
金超哑然失笑,一再辩解说小佩不是女播音员。
乡亲们就感叹:“天光光!世上咋会有这样像的人?!”
金秀不离纪小佩左右,一会儿给她抓一把花生大枣,一会儿偏过头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喝水……纪小佩按住她的手,表示她不需要这样照顾。她和金秀已经完全熟悉了,好得就像是亲姐妹。别人乱哄哄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压低了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金秀笑得几乎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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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故乡!(2)
…
村长金秋明亲自到金喜财老汉家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金家凹头号人物现在显得灰头土脸,完全不是金超在家里时的那种样子,不知道是金超在变还是金秋明在变。
金秋明见到金超就像见到乡长那样恭顺,说着奉承话。
金超看着这个曾经天神一样影响和决定他家命运的人,态度有些冷漠,说话没油没盐。
金喜财老两口忙不迭伺候在金秋明左右,为他点烟倒水,脸上堆满恭顺的表情。
村长只坐一会儿就走了,金超尾随在父母亲身后送他出来。
金超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姿态,变得很客气,请村长多关照。
金秋明满脸堆着笑意说:“金超你放心。”并且毫无必要地握住金超的手,说:“咋你们回喀!”
他们回到窑里的时候,欢笑又开始了,纪小佩滚在那些婆姨女子们中间。
纪小佩的心情非常好。她完全被这里浓浓的乡情打动了,她也深深地爱上了不言不语的两位老人。她大大方方地和人说话,给人讲述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她也在观察金超。在这块土地上,金超流露出的纯真本性让她的心充满了惬意和爱的感觉,她好像重新发现了那个已经成为丈夫的人的内在价值……她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待他,他值得她好好待他。
当她的思绪在某个空档往前回溯的时候,她想到了她在金超的笔记本里夹的三百元钱,他们在颐和园后山一个僻静地方的第一次亲吻,不久前他们在新房里“一起”犯的错误……她觉得这都是她生命的期望,是她在出生前就命定要发生的事情。
说笑间,金超突然问:“哎?我怎么一直没见金耀呀?”
说笑声马上停止了,一下子静得厉害。乡亲们说天不早了,该回去了,纷纷从炕上下地,找各自的鞋,然后就脚步纷乱地走了。
站在小院里,纪小佩看到太阳正隐没到群山之中,西面的半个天空,显出一种藕荷的色泽。虎跑过来蹭她的腿,讨好她。
她知道乡亲们是因为金超那句问话走的,这里面显然有一些原因。她无心关照虎的情绪,也随后回到窑里来了。
“日他妈金耀这娃是活撂了。”金喜财很激动,忘了跟在身后的刚刚见面的儿媳妇,对金超说。母亲用唉声叹气加强着老汉那句话的真实性。他们又在刚才各自的位置坐下来。
金喜财老汉在烟荷包里挖烟,这时他才看见纪小佩,短暂地想了一下,他刚才的骂人话有些不妥。他决定不再用那样的口气说话。
“这娃是活撂了。不务正业呀!先是说去当煤矿工人,他下不了那个苦,就离了队伍,又不回来,在矿上胡逛。矿上啥人没有?咋能不学坏?吃喝嫖赌,狗日……撂了撂了。”
金喜财老汉摆着手,面部扭曲,像是忍受很大精神痛苦似的不愿再说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超语气很严厉。他很不满意父亲当着小佩的面说弟弟“吃喝嫖赌”,即使有那样的事也不应当说。这不光彩。
母亲胆怯地看了看已经成为大人物的儿子,替父亲回答说:“乡上来人把他抓去了。两天了。”
“为什么事?”金超从炕上跳下来站到地上,声音很大地直冲着父亲问。
小佩试图拉他重新坐下来,他甩脱了她的手。
“告诉我,怎么回事?”现在,金超身上已经有了当家人的色彩。
两位惊恐而内疚的老人相互补充着总算把事情对儿子说清楚了:
金耀在崔家沟煤矿逛了一年半之后,有一天突然回到家里来了,说是哪儿也不去了,要在承包土地上种药材。但是他一次也没到地里去,总是心神不定地在窑里蹴着。原来他是把乡卫生院给撬了,偷了电视机、显微镜、投影仪和七百四十三元现金,连夜用卫生院的自行车驮到崔家沟煤矿销赃。电视机卖了三百元;显微镜比电视机值钱得多,但一般人用不上,只卖了二十五元,买主说是“拿回家给娃耍喀”;谁都不知道投影仪是做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