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失踪-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毛毛摇摇头,面对维一的观众,喊出他一生中的第一句台词。女人啊,女人,你是如此的脆弱,你的名字叫口子!
失踪(七)
黑熊猴子第二次进来打断了我的睡眠。走近桌子,黑熊闪身平移,给躲在身后的猴子留出一个全景,满面笑容,咳了两声说,猴警官有话对你说,任先生,说完又热烈地咳嗽起来。猴子白了他一眼,骂了句,德性,任先生,我们奉命带你到医院做一次检查,希望你能配合,不要逼我们使用手铐。猴子受了伤,左臂吊在脖子上,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竭力装出的严肃,使他显得特别滑稽可笑。任先生,请吧。猴子的话我没听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没听见?我看你耳朵挺肥挺招风的吗。黑熊停滞了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去哪?驾驶员把音节拖的很长。
去地狱吧,那里也许不必熬夜不必值勤,也没有医院。
那种地方真要问问领导才能知道怎么走,他们去过的地方多。猴局是不是。
花局长来了,在老太婆的房里。我们等你,你去问一下。
老太婆能用辫子勒死你。你反了天了,背后这样议论领导。
走吧,人家就该快活,猴子和你我天生遭罪的命。到城南医院。
从对话的意思,我看出他们都是与我的同事一样的人,他们没有一个喜欢自己的工作,既公私分明又公私不分,区分公私的标准是个人利益。公事不及私事,公事不带回家,私事却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到班上,干涉就是不近人情;公事绝不是私事,不是自己的事永远处于应付的状态;管理者高高在上,管人而不理人,被管者讨厌被管满腹怨气;管理者的私事就是单位的公事,被管者只好挤时间办私事。三胖子坐在我对面,每天上班要摔上十次鼠标,咒骂二十回,有机会就串岗,没完没了地聊天,坐到办公桌前就乱打电话。
车子不理会他们的命,点火就走。猴局,趁机拍张片子,看看骨头伤了没有。
我们从不做那样的事,揩公家的油。我建房子铺地板哪一样不是自己掏钱。
啊—呸,你不做,你廉洁,你是局长。这是检查单子,你拿着,免得你瞎猜,以为我们又偷偷开了什么。
熊队,他不做随他,我这有一张处方,没空去买,到时你看着,一起记账上。领导们有人送,我们要靠自己。刚才王秃子带小丫头包扎能不做手脚吗。
你们都开药,我不拍片我有病呀。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能占到那是本事。哎呀,忘了问问任先生,需要做检查的正主在这儿。不知道人家批不批。
这就是玩失踪的那位吗,跟传言中讲的差大了,不像大明星。
我心想同意不同意还不是一样。不过,我没病干吗要去看医生?
看医生,有文化的人说出的字眼也有色彩。你有没有病是你说了算吗,得听医生的,犯不犯法要看警察怎么说,否则还要医生警察干什么。
走过很长的走廊,经过两道铁门,才走进X光室。病人呢,站上去,快一点。医生随手一指,便钻进小房子。猴子跑过去,举起手喊,医生,手。把手放在前面的台子上,手掌摊开,再翻过来,放平,好。医生走出来说,等十五分钟拿片子,请到外面去吧。猴子追上去说,医生,我们是西直派出所的,麻烦再给嫌疑人做个胸透。黑熊看出医生有些不赖烦,把医生拉出去嘀咕了几句,医生苦笑着又走进小房子。猴子示意我过去。站好,靠后,哎,怪事,这人怎么没有内脏,心肺肝胃一个都看不到,机器出毛病了,不会吧,新买的设备。医生招了招手,猴子黑熊走到显示屏前。是的,一大片竹林,还有竹道,流水,这不是大关湾上的竹海吗,怎么跑到他胸里?猴子赶紧去看看,那片竹海还在不在。医生怎么办?叫他转过身,从背后再拍一张。
他们神色慌慌张张的。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只能听任摆布。
还是这样,你们现在就去把脑部CT做了,结论等一会再说。黑熊一句话不说,拉起我往外走。
CT室医生刚被叫醒,工作服也没穿,一把山羊胡子乱糟糟脏兮兮的。谁是患者?猴子把我往前推。医生看着我说,这人好好的,不像有急病,这么急着拍片干什么,明天也不迟,你们派出所真能支使人。我躺进槽内,闭上眼睛,听见机器开动的声音。
没有脑子,脑子没有了,怪了!这图像很熟悉,印像中在那见过,对了,是海南的天涯海角。天啦,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的,这是南天一柱。黑熊指着显示屏说,这,这是天涯,这是海角。
还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毛猴捧着伤手,说,看,海边有椰子树,海上有船,船上坐着的人还穿了潜水衣。
这时,X医生推门而入,眼睛直勾勾盯着CT医生。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你来看。CT医生说,患者脑部组织完全消失了,海,船,还有树,太神奇了。难以置信,脑中空空,人还能活着。医学解剖学告诉我们,脑死亡就意味着人的死亡。特异病例,过去曾听说过,书上也有记载,自己看到还是头一回。
我正为这犯难,放他下来。X医生说,你们带他出去,我们要商议一下。
走廊里有些冷,黑熊猴子缩起脖子,抱怨说,春天了,夜里还鬼冷鬼冷的,老太婆偏能捂在热被窝里。
X和CT医生面面相觑,为看到的风景大伤脑筋。怎么办,检查结论怎么写,要写我们看到的风景,人们一定会说我们疯了,谁能相信呢?
如实写,必须实事求是。CT医生说,事实就是这样,否则就违背了我们神圣的医学原则,要不这样写。未见脑部内脏组织,但见天涯海角及竹海风光,堪称异事,建议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复查,或者说,患者脑部内脏等组织器官已然物化,建议组织专家进行会诊。
讲的太对了,你真是救世主,我们俩人要保持一致,相互佐证。要不要报告院长呢。
等一下告诉那俩警察,他们可以证明我们讲的是真话。匪夷所思,从未遇到,我当医生二十年,这回可算是开了眼。
唔,有道理。要是把这次检查过程及结果整理出来,发表在医学杂志上,我们非出名不可。哎,警察同志来了。
接着上车时谁也没有出声,黑熊绷着脸,猴子有点心思重重。车子发动了又熄火,驾驶员一心惦记着他的药,不问清他放不下心。怎么样,买来了吗?黑熊从袋子里拿出一包递过去,把剩下的揣进怀里。怎么,进去一趟出来都变成哑巴啦?平日里比七八岁孩子还要话多,突然长大了是吧?
话多劳神,开车吧。
猴子骨头断了,嘴也断了?驾驶员不依不饶,没问题,说出来我批你一宿二日公休假,不过不要跟这位先生学,把自个搞没了,搅的鸡犬不宁。
车子跑了起来。黑熊递来一只靠垫,我抱在怀里,身子暖和了许多。忽然想起明天假期结束,要是赶不上回去的车子准得耽搁上班,集团的规矩又多又严。我说我该回去上班,明天总该让我走了吧。
我们是最低层的辅警,根本没有话语权,我们想帮助你,可……猴子拉了一把没让黑熊把话讲完。
派出所是随便进出的地方吗,任你是谁也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叫你掉层皮就是轻的。你太天真了。
驾驶员的话像冰雹落下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凶多吉少。
失踪(八)
我在阳城租住的房子有些凌乱,和这间大房间相比还有点吵闹,潘比斯卷卷和他的同事每个周末都要来玩牌,常常闹到深夜。有一回红唇坐在后面看,说我牌技不行,便亲自上阵。我蒙上被子,搞不懂同样几张小纸牌他们为什么总不厌烦,听到他们打闹说笑,于是起来,一个人倒坐在椅上出神,我看到门上有一个小洞,外面好像有只眼睛,打开门,见是王叔站在门前,王叔笑笑,说是溜狗。我用报纸把门洞堵上,重新坐下,在门上又发现两个洞,而右边和西面的墙纸竟有十几处风孔。后来我打算买些风景之类的油画装饰一下蜗居,红唇笑得弯腰捶腿,说我太过保守,那样会不方便别人窥视,催促我外出旅游玩失踪,等回来再说。他妈的,过两天回去,我一定租一间比这还大的大房间,但决不告诉潘比斯卷卷。
早晨,猴子进来说外面有人来看我,问我是不是见见。我把黑熊夜间拿来的棉衣还给他,心里道完谢谢,说随便吧。猴子立在门框里迟疑一下,转身出去了。Y市没有熟人,谁会来看我呢,潘比斯卷卷还是红唇?可能是小艾。
进来的却是个夹包拿杯的男人,边接手机边打招呼。你好。好,我挂了。你好,我是本地的一名社会工作者。一屁股坐下,喝一口浓茶,笑呵呵地说,直白地讲,我们是那种古道热肠的人,现在这种人不多了,属于珍稀动物。我们以救助陷于困境者为乐,我们的工作是这个社会的抚慰剂。人生的本色是快乐,我们的工作就是把快乐带给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快乐。我一直怀着一颗感激而谦虚的心生活工作,这一路走来,我们该感谢领导感谢同事,感谢所有相识不相识的人,谢天谢地。他挪了一下屁股,笑得更加洋溢恣肆。噢,我忘了自我介绍,简姓王,任先生就叫我老王吧。我挪了挪椅子,站起来,对这个喜欢说话的人,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王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并不认识。
没什么事,和你随便聊聊,就是东北人的唠嗑,交心解闷,说什么都可以。
我不会说话。平时没有机会说话,也没什么朋友,还是听王先生说说吧。
任先生过谦了,你知道自己现在是名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
你在王家小吃店失踪,到处都在热论这件事。有一种版本说你会隐身术,许多人梦想这种武林绝招,说那样就能轻易成为富翁。你是怎么做的,你会变戏法?
我从未学过也不会戏法魔术。我能隐身,你这会儿就不会看到我,我也不用在这儿憋屈了。
理是这么个理。
我来Y 市休假,碰上一个冒失女孩子说我失踪了,我的霉运就开始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还是原来的我,现在却被警察抓了,我跟谁说理去。
不管咋说,这事传的越来越神。毛毛看过你两次,从这儿回去就成了明星人物,到那儿都有人向他打听你的情况。那小鬼头挺机灵,一套一套的,听说他父亲正与几家媒体接洽,准备接受独家专访。王小丫就惨了,人们说王小丫的眼睛过于毒辣,她的眼睛能把人熔化,是克夫难家的命,谁也不去那吃饭,老板娘只好关了小吃店,带着她远走他乡。
我心里有点难受。我一个谁也不认识的普通人,自己倒霉就罢了,怎能连累别人遭罪呢。
在这儿,任先生寂寞?沉默了两分钟,王先生又把我拉了上来。
不。这儿挺宽松,又没有别的人。
不寂寞!怎么可能呢。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我忽然想起这人好像在哪见过,长着山羊胡子,是的,他是那个CT医生,他剃了胡子,架了副眼镜,他这是为什么呢?
任先生家里几口人,还常回家看看啦?
家里还有父母,一个弟弟,父母已经退休,兄弟在城建部门上班,平日里工作忙,离家又远,回去较少。
任先生做什么工作,混没混个一官半职?
我在阳城先世界集团财务部工作,是个小办事员。王先生路子挺野的,看来混的一定不错。
当官永远也不会挨到我们这类人,我跟任先生一样,老大不小了连个科级也没混上,我们既没有背景关系也不会请客送礼那一套,在个清水衙门,混混这辈子就算了。任先生经常参加各种应酬吗?
我没有酒量,很少参加,每天下了班我就回去。嗳,王先生,我怎么记得你是个医生呢。
哪能呢,任先生一定记错了。我生了张大众化的脸,长的像你的朋友熟人罢了。停了一会,他说我可能对自然与人生问题作过一番很深刻的探索和思考,自然已在我身上留下了物质化的印记,我告诉他,我就是个普通人,这类看似深刻使人迷惘的东西从没进过我的脑子,我的脑袋里占据绝大部分空间的是广告和肥皂剧,我活的很表面简单。我这样说一定使他很失望,他又摸了摸下巴。这时,手机响了,他站起来说,谢谢,任先生,我有事得去一趟,有空再来看你。再见。
小门没有关,这是一种暗示吗,只要三五步就能跨出这门,现在出去还能赶上车子,真是天赐良机。刚走到门口,猴子撞了进来。任先生,在事情没了结前,你不能离开这儿。医生不会教你逃走吧。
猴先生,我是囚犯?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呢?我明天必须上班。
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你理解,耐心等待,迟早会给你一个说法。上级正在开会研究。这个社会浮躁,但您不能,机关办事要按程序慢慢来,急有什么用。你看这栅栏安装都五年了,还是完好如初,为什么?到这儿的人压根就没有一个急着出去的。您是个例外。说完,小门又关上了。踱回桌子前,我有点犯困,我想那些外出度假放松身心的话不过都是骗人的花招。
下午,我还没醒,CT医生就来了,他带了一只听诊器,一边摆弄一边解释,医生为社会各个阶层服务,当然也可以算作社会工作者。我听出他在认错,对他的拒斥转而变淡了。我问他现在我该叫他王先生还是王医生呢,他说叫王医生吧,医生毕竟是他的本行。他拿起听诊器,说是想给我再做一次检查,我问他有没有香烟,我要考虑一下,接受免费检查是否妥当。他拍拍衣兜是空的,我说那就开始吧。
他检查很认真,又听又敲。我问他有什么新发现,他叫我不要讲话。检查完了,左手摸着下巴,沉静一会儿说,你曾经是专业运动员或者经常锻炼身体吗?我说不是,又问我生过什么病没有,我说没有,近几年一次感冒都没有。他的左手不动了,托着下巴。我说最近我总觉着身体软绵绵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惶恐,怕外出怕见人。他说这就对了。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十八九岁那当儿,也有过这种感觉,甚至害怕别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后来我想通了那叫自卑。再后来,在这个大染缸里滚了滚,便蛹化成蝶,自在飞扬了。一位哲人讲过,眼睛看人内室就相当于伸进去一条腿。物理学上把光的照射称作粒子的波动,目光投在人身上就是光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