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短篇集-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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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后是个小天井,最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小秀姑。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褶裙,隐约可见胴体的曲线,平添三分秀丽。
老苍头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苍头的居所。
小秀姑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妖柔而毫不造作地说:“吴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执行不周,休嫌简慢。”
“秀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吴爷请小坐片刻。”秀姑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爷一个人独坐,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人打情骂俏恶像,吴玄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尴尬场面出现。
“秀姑娘请便。”他说:“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父。”
“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秀姑娘笑笑说:“他老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吧,请随我来。”
秀姑一面说,一面放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里走。
吴玄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鼻中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地。突然,秀姑转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天井没点灯,吴爷脚下留神些。”秀姑脸上有动人的笑意:“有一天,我会买一间宽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家。”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我觉得,这小小的希望恐怕满足不了你。”
一进内堂,像是进了另一处天地。堂不大,但却像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妆楼,只不过缺少一张床而已,那通向内房的门帘,是双凤朝阳图案的精制苏绣,恐怕至少也值一二百两银子,其他就不要说了。没有凳,却有精致的绣墩。阵阵幽香中人欲醉,几上一对烛古色古香。内堂已经如此华丽,内房就更不用说了。
“吴爷请坐。”秀姑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秀姑一拉,一挽小蛮腰,秀姑不由自主坐在他怀里了,这种锦墩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贵些。”
“嗯……吴爷。”秀姑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一撅:“算了吧,别挖苦人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往秦淮八楼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提起秀姑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花国艳姬,比起你来差远了。
秀姑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右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秀姑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妓女与嫖客,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吴玄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匹有悖常情。
“不是我舍不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属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秀姑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到秀姑脸上的神色变化,只感到粉颊腻润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我的意思是……”
“吴爷,你要明白。”秀姑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跑遍河南市,就找不出几个能有你这般英伟超群的人,而且位尊而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非你对我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秀姑挺身欲起:“你我初识,在我是落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的。别毛手毛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理过,要不可以进去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还吃得下点心?”他抱住不放,嬉皮笑脸,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去把秀姑揉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且……”
“你们男人呀!”秀姑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嘴的猫,进了厅就想进堂,进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接口:“我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秀姑腻声问,右手抽回,挽住了他的颈脖,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饱满的酥胸压在他的广阔胸膛上。
吴玄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他也不想做鲁男子,亲了秀姑的粉颊,色迷迷地邪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上了床,玉环飞燕都是一样的,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得多,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任何人进了堂,不色授魂予者几稀。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要和你秉烛清谈。”
“什么?你……”秀姑扭着小腰肢挣扎。
“不要起来,就坐在我怀中闲聊。”他抱紧不放:“我不会放你走,因为……”
“哦!你总该让我宽宽衣……”
“该宽衣时,我会替你宽。”他抱得更紧:“不管你的身世如何,那一定是古往今来,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我不必提,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你决定金属藏娇了?你……”
“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要谈你的处境。听癞龙说,早几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有人被丢出门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一些什么人?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
“哎呀!你揉痛了我的腰。”秀姑突然娇笑着叫:“放开我,我要站起来喘口气……”
“我又没呵你的痒。”他到底仍是放了手:“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但处理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秀姑用手掠着鬓脚,信口问。
“我是不放心你……”
“替你自己耽心吧。”
“你的意思……”
“要你死!”
死字声出,秀姑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牛毛针,奇快地射向吴玄的胸口。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吴玄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秀姑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看到几乎肉眼难辨的芒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牛毛针长有三寸,如果全部贯人胸膛,那还了得?不可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志。
秀姑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返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一把精巧华丽的尺二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的吴玄。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魂的媚目冷电森森泪不转瞬地注视着吴玄,像一头已吃饱了金钱豹,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鹿,眼中虽有杀机,但已经没有胃口;豹通常不吃残剩的隔宿猎物,因为它猎食太容易了。
吴玄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抱着锦礅支撑,屈右腿半坐,总算坐稳了。他脸色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崩紧得变了形,脸型扭曲相当怕人,牙关咬得死紧,可知他所受的痛苦是如何可怕了。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秀姑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柝声。
“毫……芒丧……门……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你是……”
秀姑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刃之利不言可喻。
“你是……是那神……神出鬼没的针……针魔……”
秀姑迈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度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吴玄身形一晃,几乎伏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着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秀姑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秀姑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劲风压体,香气袭人,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秀姑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发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秀姑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已,人亦摔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秀姑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秀姑知道他的幻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幻刀,熄灯是最好的防护。
黑暗中,传出秀姑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响动,老苍头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有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四寸,两尺二。
“他在门下!”秀姑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仍是秀站的声音,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苍头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喷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在异声发出。
“不是人。”老苍头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啦……”
“快走!”老苍头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吴玄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他是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苍头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便匆匆撤走。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针魔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针魔真面目的人还没听说过,双方从未朝过像,怨从何结起?针魔其人姓什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毫芒丧门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施用暗杀,真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没人体内直贯五脏六腑,不将人体剖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细,创口不易被发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江湖朋友提起毫芒丧门针,真是谈虎色变,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遗针的受害者,到底有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慢地小心地拔出袖套上的一把飞刀,缓缓拉开衣襟。他是那么小心,毫无声息发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局。
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候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果报神安康宁。他与果报神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只有道上的同道感情。论艺业,果报神与屠贾相去有限,而屠贾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拳的人,对付屠贾应该胜任愉快。果报神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果报神身边必定缺乏人手。但与果报神分手时,果报神居然说可以找朋友来助他,这件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癞龙,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癞龙那群狐群狗党躲在何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癞龙如不是同谋犯,必定是被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