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岳短篇集-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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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晚,项大爷经营的各种行业,先后被入侵,人被打昏,店堂被捣乱。位于襄阳湖西岸的楚山榨糖作坊,榨糖设备全被捣毁;这是项大爷唯一的非江湖行业。
绝魂金剑惊怒交加,飞柬传书召集好友,出动全部爪牙,彻底大索姓岑的凶手,闹了个风雨满城,人仰马翻。
又是三天,每天晚上都有人遭殃,受到袭击的人伤势逐渐加重,有些人的手脚不是骨折就是筋断。
恐怖的谣言,象瘟疫般在地头蛇们的圈子里传播,叶县覆车案的真像也终于被发掘出来了。
偌大的襄阳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无根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曾见过姓岑的真面目,受到袭击的人众口一词咬定是鬼物作祟,仅少部分的人曾经看到怪异的黑影闪动而已。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而且有强大的破坏性。有些人开始找借口溜之大吉;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时虞大祸临头;有些开始虔诚地拜天地敬鬼神,风吹草动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人疑神疑鬼,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襄阳六煞与乐八爷,仍然毫无起色,每天得灌食液体食物,人瘦得走了样,就是死不了。
搜索的行动内驰外亦驰,那不可一世的冲动,随时日的飞逝而化为乌有,敢拍胸膛为项家出死力的人没有几个了。绝魂金剑已感到情势不妙,也意识到更大的灾祸即将接踵而至,对方孤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很可能向他发动致命的袭击的了。
狗急跳墙,他想起铤而走险四个字。
这天申牌左右,在元酒楼的雅厢。
绝魂金剑带了两位朋友作东,主客是本府的首席巡检铁腕神刀郑朝宗,和名捕头量天一尺李家宏。酒已半酣,铁腕神刀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
“项大爷,这是投入满城的告密函副本,看过了之后,大爷可决定是否需要兄弟尽力。”铁腕神刀脸上毫无笑容,将公文递过:“大爷知道,知府衙门其实权力有限,一切皆听命于满城的旗人。旗人一切都可以马虎,但对谋逆的事绝不宽容。告密人指出天地会逆匪首领潜伏本府,各地逆民纷纷赶来聚会,将有巨变。告密函虽未写出逆首的姓名,但在在皆指向大爷身上,贵汉北别庄那些往来的人,皆已落在满城的密探眼中。知府大人已奉到上谕,严防逆匪入境加强查缉逆民。如果要兄弟襄助,对大爷来说,有百害无一利,兄弟的脑袋,恐怕也早晚得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封告密函……”绝魂金剑接公文的手不稳定。
“这种文件下得非常非常的快。”铁腕神刀苦笑:“不论本府外府,皆用加快羽书传递的。满城昨日傍晚收到告密函,饬办的公文今天一早就进了府衙的签押房。项大爷,你碰上了最可怕的仇家,一个见过世面,深谙官场习俗的仇家。他已留了一手,下一步……兄弟真不敢设想。”
所谓羽书,俗称鸡毛报,是官方的急递文书,封外加火漆时贴上一根鸡毛。信差有这种文书,身上的驿铃必定响得甚急,途上的行人马轿必须回避,不然将有天大的麻烦,连各地的官吏也不敢留难。
“南阳府昨天来文。”捕头量天一尺摇摇头接口:“大意是说,已查出叶县覆车案中,故意砍伤驭骡,促成覆车惨祸的凶手,所驾的轻车型式,要求本府协办清查。在近期内,各县将会呈报该车经过的行踪期日,早晚会循线查出来的,使用那种豪华轻车的大户并不多。项大爷,府上好像有这种车,是停在汉北别庄吗?”
“这……”
“项大爷是地方的仕绅,江湖的豪杰,当然不会牵涉到这件惨案。”铁腕神刀替绝魂金剑打圆场:“有关项大爷请兄弟查缉一位可疑江湖败类的事,即使要冒多大的风险,兄弟也担当得起,可否将该人的底细详加说明?”
“不必了。”绝魂金剑说,总算不糊涂:“郑兄公忙,不敢劳动大驾,这件事就别提了。”
这席酒主人本来是绝魂金剑,但在他的感觉上,却是他在吃对方的霸王筵。
他想铤而走险,利用官府对付岑醒吾,却发现此路不通,对方已先一步断了他的路,而且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逼他往死路上走。
他如果再招朋引类,不啻插标卖首,官府追查匪逆的箭头,毫无疑问一定会指向他的头上,郑巡检决不会甘冒杀身之险来包庇他,说不定会招来灭门之祸。
他心中雪亮,量天一尺李捕头,已经在向他施加压力,只要知府大人再精明一两分,李捕头就会带人进入汉北别庄搜车了。
情势险恶,现在,他必须凭自身的实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福泰客栈早在半月前,已经向管区的巡捕备了案,会同了地方保正,封存失踪旅客岑去非遗留的包裹行囊。行囊中有一百三十两纹银,几套全新的体面衣物,预计半个月后旅客再不返店,便要办理呈报县衙的手续(樊城镇属襄阳县)。
这天一早,岑醒吾出现在店堂,怪的是管区的张巡捕,与本府同知衙门的干员几乎同时到达(同知衙门在樊城镇北关,襄阳县事实上不管樊城镇的行政,而由同知衙门治理),很快地就办妥领回行囊注销失踪的手续。平时气焰万丈的干员与巡捕们,对这位失踪重现的旅客,破天荒地客气万分,甚至有点卑谦,此中缘故,令其他住店的旅客极感诧异。
近午时分,一名店伙到达汉北别庄投书,交给门子之后,未取收据也不等候回音,匆匆走了。
是岑醒吾致项大爷的约会书,具名是岑去非。信上写得很简单,订于三天后午正,于炮石桥北面的灌丘了断。
灌丘只是河边的一处长长的平坡,附近两里内全是杂树稀疏的荒野。南阳八义与项家的人第一次在此地约会,灰头土脸狼狈败走。活报应与白无常与项家的约会,也指定在灌丘,但这次双方皆未到场。岑醒吾又致书项家在灌丘约会,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
书信中强调的是:午正见面,过时不候。
申牌末,岑醒吾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手中有一把竹骨摺扇,踱着方步出了店门。
两名负责监视的大汉,挡住去路虎视眈眈,毫无让路的意思。
“谁要是嫌活得太舒服,要想找些苦头来吃,在下一定让他如意。”他轻摇着摺扇向两大汉阴笑:“老规矩,废了,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决不轻饶。喂!你两位仁兄想做活死人吗?”
两大汉打一冷战,惊恐地让出去路。
他到了许老人店,叫来了酒菜,斯斯文文地浅斟慢酌,自得其乐。
他在等,饵已经放了,只要用些心机,早晚会有鱼来吞饵的,大鱼小鱼都经不起食饵的诱感。
首先嗅到香到达的是两条小鱼,不受欢迎的小鱼。
活报应和白无常,仍是前次的小丑打扮,进了店堂便不客气地在他的左右首拖凳子落坐。
“两位一定是老骨头发痒,一脸欠揍相。”他笑吟吟地调侃两位江湖怪杰:“大概两位这几天找到高明的师父,临阵磨枪加练了几乎绝招,有把握对付得了绝魂金剑,对不对?”
“呵呵!当然咱们老不死年老气力衰,没有你年轻人高明。”活报应不以为逆,嘻皮笑脸招手向许老人示意加杯筷:“不要说老人家不知感恩,首先得谢谢老弟你上次援手之德。”
“好说好说。其实,上次晚辈并不是专为两位解围的,所以……”
“老朽仍然感激。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不敢再管咱们老怪的事,所以……”
“所以两位不再东藏西躲,公然亮相啦!”
“那当然是托你的福。”白无常接口:“绝魂金剑的确很了不起,有好几次几乎把我们给搜出来了。”
“如果乐八爷不躺下来,两位恐怕早就翘了辫子。奇怪,你们好像侦查晚辈不少时日,为何?”
“好奇而已。”活报应说:“在西安,缥缈神龙把关中三雄整治得焦头烂额,那时老弟你住在东关霸陵老店,登记的姓名是岑醒吾。现在,你仍然姓岑,改名不改姓。而这位一方之霸绝魂金剑,也快被逼疯啦!老弟,这算不算巧合?”
“也许是。话得说明白,晚辈是受害人,叶县覆车谋杀案唯一幸运者,有权替那些枉死的旅客伸冤。”
“老朽不过问覆车谋杀案,只对缥缈神龙好奇。他大闯西安时,晚间活动戴了龙形面具,被他找上的人,老规矩打个半死,但从不制穴封经,与惩治绝魂一剑的手法不同。老弟腰间的革囊是百宝囊吗?”
“不错。”
“里面是否有龙形面具?”
“前辈可以检查。”他泰然解下百宝囊放在桌上:“面具体积不小,藏不住的。”
“只有傻瓜才会把面具藏在百宝囊内。”活报应把百宝囊推回:“如果我说你是缥缈神龙,你会否认吗?”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收回百宝囊,一语双关:“当然否认。缥缈神龙固然口碑不错,但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人多得很,我又不是傻瓜,犯得着替他背黑锅?”
“好吧,反正没有人握有确证,否认不否认无关宏旨,老弟,咱们两个老不死重提前议……”
“识相一点好不好?在下办事不喜欢与人同谋。两位见多识广,竟然没看出危机,以为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你们便可逍遥自在。哼!你知道临危反噬的意思吗?”
“这……”
“项家还有几位知交,他们如果有碎玉的打算,用两位来垫棺材背,两位想到后果吗?赶快躲起来,还来得及。瞧,街口有人来了。”
两位劲装中年人,正慢慢向此地走。
“是灵霄客石家兄弟。”白无常变色低呼:“这两个家伙心狠手辣,火气旺,惹不得。长孙老哥,由后门走。”
说走便走,从店后溜之大吉。
灵霄客石家兄弟并未进店,踱入樊侯祠失去踪迹。
片刻,香风扑鼻,穿一袭黛绿裙衫的项娟娟,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明亮的凤目有不安的神情,目光落在面向外而坐的岑醒吾身上,略一迟疑,最后莲步轻移,直入店堂向他盈盈接近。
他脸上有泰然的笑意,目迎这位襄阳的美人。
又是一条被饵引来的鱼,不大不小的鱼。
“岑爷,我可以和你谈谈吗?”项娟娟不安地问。
“欢迎赐教。”他客气地向右首座位伸手虚引:“项姑娘请坐。”
“谢谢。”项娟娟坐下凝视着他:“岑爷,煮豆燃箕,为什么呢?家父……”
“项姑娘,请恕在下打岔。”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什么,姑娘应该一清二楚,这不是煮豆燃箕的问题,而是七条无辜人命的问题。南阳八义方面虽也死了七个人,但他们都是武林健者,不折不扣玩命的人,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死而无怨,也可以说是该死。任何一个遵守武林道义的人,决不会向平凡的人下毒手。”
“岑爷,那是误伤……”
“什么?你还说这种话?”他不悦地说:“在下是车上的乘客,亲自目击惨案发生的经过。项姑娘,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些强辨的话?”
“岑爷在见山扮花子所传的手书,其中所列的条件。”项娟娟脸红耳赤,答非所问:“赔偿的事,家父毫无异议。至于家兄向官府投案的条件,岑爷可否加以修正?”
“不能。”他断然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兄必须为他所做的事负责。在下要求他投案自首,等于是替他留了一条生路。他应该在官府未查出凶手是他之前投案自首,按律便可以减刑。等官府查出凶手是他,便不能算是投案自首了,杀人偿命,他难逃一死。现在拖了这许久,可能官方已经查出令兄是凶手,这时投案自首已嫌太晚。姑娘今天向在下谈条件已无意义,白说了。”
“这……岑爷,这……这不是逼家父上梁山吗?”项娟娟花容变色,焦灼地说。
“令尊一家可以亡命天涯,做黑道的枭雄,或者绿林大盗啸聚山林。”他冷酷地说。
“这……”
“不要和我谈条件了。”他郑重地说:“赶快回去告诉令尊,在叶县的海捕公文抵达襄阳之前,令兄向府衙投案自首,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后果你们去想好了,千万不可一误再误,你走吧。”
“岑爷,我愿以任何条件,交换你……”
“项姑娘,我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该给活着的人……”
“你错了,项姑娘。”他沉声说:“在下不是执法的人,更不是阎王判官,只知道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也无权主宰他人的生死。令兄置人于死,不管他有意或者无意,必须接受公平的制裁和惩罚。如果在下认为强存弱亡是公理,在下早就大开杀戒了,用不着促使令兄投案自首。”
“你废了八爷和六煞,也不见得合乎公理。”项姑娘总算抓住他的把柄。
“他们助纣为虐,应该受到惩戒。”他淡淡一笑:“这种轻微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未始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人废僵一月,让他们反省一下。一月之后,所制的经穴自解。姑娘最好告诉武当那三位老道,不要逞能乱投药试图疏……解,弄不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可不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岑爷,别无商量了吗?”
“快叫令兄向本府知府衙门投案自首,等叶县的公文到达就来不及了。”
项姑娘长叹一声,失望地告辞出店而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岑醒吾带了三分酒意,踏出房门信步向镇中走。
樊侯祠出来了两个人,脚下一紧。
前面小巷口有人影,黑暗中难辨面目。
他缓步前行,这条镇东街的街尾,夜间行走的人不多,门灯甚少,暗沉沉相当讨厌。
跟来的两个人渐来渐近,脚下声息毫无。
他轻咳一声,突然止步屹立。
一声沉叱传出,人影倏动,跟来的两个人就在他止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