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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部分

老舍戏剧集-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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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忍痛挣扎,爬了两步,汗如雨下,痛不可忍!张自忠排长,排长!你去不了!同志们,王排长受了重伤,还要去杀敌!可是他已经寸步难行,这点心就够伟大的了!案子,抬王排长走!还有,卢永捷脚上受了伤,愿意同王排长去,也是我们军队的光荣!

王得胜军长!我完了!没用了!对不起国家!(自杀)〔全都肃立。

张自忠(凄婉的)贾玉玢,带几个弟兄去埋了他!杨记者,请你记准这个地方!卢永捷,拄着我这根棍子慢慢走吧!慢一点没关系,后面还有人呢!(对兵士们)走吧!(卢与其他的兵皆去,案子来抬死尸)

贾玉玢报告军长,没有家伙挖土,我可以到屋里去借吗?案甲没人!屋里没人!

张自忠有人也不会开门,我们的百姓还不能都信任军队!这就是我们军人的耻辱!

洪进田军长,我去叫叫门?

张自忠没用!

杨柳青我去?

张自忠还是戚莹去!戚莹!你去叫叫门,说得极可怜,极可怕才行!

戚莹(去拍门)乡亲!乡亲!我们是逃难的,逃难的!(门内无动静)乡亲!我们是逃难的!(仍无动静)逃难的,死了人!借给我们铁锹用一用!(仍无声)乡亲听见了没有?逃难的死了人,借铁锹用一用,给你钱!(仍无效)你要是不开门,我们可就把死尸放在门口不管啦!把死尸放在门口!(屋中有了嗽声)快开门哪!逃难的!(屋中又咳嗽了一声,划了根洋火,叹息)不要点灯!

茶馆老板(在屋中)唉!干什么的呀!闹哄这么半夜啦!戚莹快开门!我们借点东西用,给你钱,大妈!茶馆老板钱不钱的,半夜三更的这是干吗的!(慢慢的开门,只开一缝)谁呀?

戚莹我!逃难的!

茶馆老板(门开稍宽,探头)这不都是老总吗?

戚莹(忙拉住门)借点东西用用,给你钱!张自忠丁顺,先给他钱!

丁顺老太太,二大妈,给你这一块钱,我们用用铁锹!茶馆老板(接了钱,关了门)唉,你们是好老总,不苦害百姓!丁顺铁锹在哪儿,二大妈?

茶馆老板(出来)门后头!用什么自管用。只要别弄坏了,你们是好老总!(丁拿了锹,案子与卫兵抬了尸,贾要过锹来,皆下。张跟了几步,停住)老总们,喝水不喝?作茶,得现升火;水有现成的!

洪进田拿来,二大妈!(他进去)

张自忠杨先生,张高级参谋,坐坐!大家都坐,后面还有人呢!我们走得太快!

〔大家坐下;张、敬、杨坐成一组;洪等坐得远一些。丁未坐。

杨柳青军长,太辛苦了!嗯?那位墨先生呢?张自忠他,吓死了!(楞了会儿)苦,我能吃,只是问题太多,太多!我并不能解决一切!只能老跟着大家,遇见事在没办法之中想些办法,既可以使良心无愧,又多少可以克服些困难!眼到,心到,口到,手到,才能克服困难;我是个笨人!

茶馆老板(提着壶,拿着碗)水是开过的,可不老热的了!〔丁倒水。

张自忠二大妈,刚才说我们不苦害百姓,有人苦害百姓,有人苦害过你吗?

茶馆老板不用说了!

张敬说说,不要紧!

茶馆老板唉!这三四天了,不住的过兵!有好的也有坏的!好的喝完水留下几个铜板;坏的扭头就走,连句话也不说!

张自忠倒没有拿走你的东西?

茶馆老板还好,这年月的兵到底比较从前好多了!听说这是打日本鬼子呀,白喝水就白喝吧!可是,昨天他们拉走别人的一头驴!

杨柳青军长,在路上我也看见有骑驴的,还有骑牛的呢!张自忠我已经下过命令,不准骑百姓的牲口!成什么样子呢,军人骑驴,骑牛!

张敬也许是伤兵,那倒可原谅!

张自忠连伤兵也用不着骑驴,我自己的车子,和所有的马、抬子,不是都拨给伤兵了吗?

杨柳青真的!军长倒得自己跑路!军长要是坐车子的话,我大概还可以揩揩油!

张自忠(微笑了一下)二大妈,还有水吗?张敬还有一壶!

张自忠丁顺,给贾副官们送了去!

〔丁去拿水。

杨柳青二大妈,日本鬼子来了,你逃不逃呢?茶馆老板没地方去!我也走不动!听说鬼子连五六十岁的老娘们都要霸占!哼!我这儿带卖耗子药,我会拿耗子药当茶叶,都毒死贼王八日的!(往屋里去)留神,别碰了我碗,没地方买去!

张自忠问题太多了!光今天夜里就有多少问题!伤兵缺乏医药,一个;百姓们逃亡,怎么安置,两个;友军之间彼此联络和互助,三个;军队的纪律,四个;军民的合作,五个;还有,还有,多啦!

杨柳青只要军长跟着,就都有办法!

张自忠我?不见得!跟着他们比不跟着强一些就是了!我跟着他们,看着他们,一直到我死!

张敬军长,你就是草上的风,有你刮在草上,草就整整齐齐的往一边倒!

张自忠要是我的老干部还都存在,我用不着这么婆婆妈妈的事事亲自操心!这是问题中最严重的一个!我现在已经没有了胳臂,没有了腿!(又过来一些百姓)老乡们,跟着军队走呀!到天亮,离军队远一些,防备敌人来轰炸!下午还是四点多钟动身!众知道了,你老分心了!

杨柳青(指着一小儿)多么可怜!

张自忠我一看见小孩儿扯着大人的衣裳跑,我就恨不能痛哭一场!

杨柳青可也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真恨日本鬼子!张自忠谁知道!(又过来一队兵)都渴不渴?这里有井,洪副官,跟老太婆借柳罐用一用,先给她钱!(洪去取罐)脚上有起泡的没有?用洋油抹一抹!葛敬山,去问老太婆有洋油没有,买她的!

〔洪拿来罐,跟着大家去打水,大家有立着等水喝的,有坐下挑破脚上的泡的。

葛敬山报告军长,她没有洋油!

杨柳青我这里有点红药水!(立起去送药水。张军长、戚莹也跟过去。老太婆出来)

茶馆老板留神罐哪!绳子已经不结实了!张敬二大妈,他们一定会小心!

茶馆老板都是好老总!现在鬼子到哪里去了?张敬那边照灯的不就是?

茶馆老板那就是,白天我看见他们了,这老眼睛不管事,分不出谁是谁来?咱们的兵呢?

张敬都过去了,我们这是末一批!我们哪,跟鬼子在徐州正西打了三天三夜,好叫咱们的兵都撤出来;现在我们也撤下来了!没看见我们都累成这个样吗?茶馆老板不容易!真不容易!按说你们喝我点水,我不该要钱!咱们这算胜了,还是败了?

张敬也算打胜,也算打败。胜了也打,败了也打。不在这里打,就在那里打。咱们跟鬼子拚了!

茶馆老板对!对!不“怕”鬼子就准打胜!张敬鬼子来了,你怎么办?还在这里?茶馆老板唉,走不动跑不动的,教我上哪儿去?我等着他们贼王八日的!

张敬我看二大妈你也躲一躲!

茶馆老板自从老头子死后,一个人开着这个小茶馆,快二十年了!我舍不得它,我不能走!我等着小鬼子们!我才不怕!

张自忠都好了吧?走!唱着点!遇着友军和老百姓都让着点,不要抢路!听见了?(众答:“听见了!”兵们唱着前进。后面又来了百姓,有吵嚷声)洪副官,看看去,又是谁闹事呢?(对百姓)这里有井水,不忙,咱们再走三十里就够了,歇一歇!(有喝井水的,有走的。来了几“个”散兵,都拿着一些东西)你们是哪里来的?兵们右翼下来的,全冲散了!

张自忠好,来喝点水,歇一歇!你们都辛苦了!众不辛苦!(都去喝水)

洪进田报告军长,一个小兵骑了人家一匹驴,跟赶驴的吵起来。

张自忠什么小兵?

洪进田年纪很轻,才入伍的样子!

张自忠都带来!马副官,把东西给老婆婆收拾收拾!茶馆老板用不着,老总,我自己会收拾!洪进田报告军长,他们都来了。

〔老驴夫在前,小兵在后。

张自忠你的驴?

老驴夫我的,他已经骑了二十里,还要再骑!我就指着这匹驴吃饭,他老骑着行吗?

张自忠不准骑人家的牲口。我有命令,你知道不知道?小兵报告军长,知道!我实在走不动了,所以“雇”了他的驴!不敢白骑他的!

张自忠(问驴夫)他多少钱雇的。

老驴夫大人,不是雇的,他硬骑着走!小兵赶驴的,你屈心不屈?

张自忠马副官,枪毙了他!

小兵(哭了)军长!我冤!我雇他的!我雇他的!张自忠马副官!

马孝堂军长!他年岁很小!

张自忠马孝堂!

老驴夫大人!大人!别枪毙他,他“是”雇了我的驴!大人!张自忠马孝堂!

老驴夫大人!他是雇了我的驴!他真是走不动了!教他下来!教他下来就成了,别打死他,他还没有我的孙子大呢!

戚莹(受洪暗示)军长,我跪下了!葛敬山军长!(也跪下)他比我还小呢!杨柳青军长!

张自忠马,你不打?(自己开了枪,小兵倒地。向驴夫)把驴拉走!(又看了看小兵)你也是为国家牺牲了!茶馆老板赶驴的,你缺了德!

老驴夫我——(一软,蹲在地上)

〔喝水的百姓急忙走开。散兵皆弃物溜去。张看着小兵的尸身。葛、戚慢慢的起来。

贾玉玢(同丁与卫兵等上)报告军长,把王排长埋好了。张自忠啊!把东西送到屋里去!

杨柳青军长。我们走吗?

张自忠二大妈!有兵们从这儿过,拿着东西,或是骑着驴,告诉他们他(指尸)怎么死的!

茶馆老板都是那个老东西(指驴夫)!张自忠(向驴夫)走!(向大家)走!(后面又来了大队)等等,等他们过去!(大队唱着过去)走!(仍有歌声,张慢慢走去。茶馆老妇立在门口,目送张去。老驴夫仍蹲在那里。歌声渐远,幕徐下)

张自忠 第四幕

时间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

地点鄂北杏儿山。

人物张自忠将军张敬高级参谋洪副官马副官贾副官葛敬山丁顺胖火夫传令兵四人卫兵四人百姓四人

景正面为杏儿山,山坡有破屋一间,张将军宿于其中。左右皆山,成山环,时我与敌已皆入山作战。右边山上有寨子,已为敌炮所毁,余断垣耳。

〔开幕。开幕前,用灯光映出张将军遗书——由襄河西出发时致所部官长函。于枪声隐隐中开幕。卫兵在屋外及山上戒备。副官,勤务及传令兵甲乙皆在山坡上或立或坐。葛敬山伏石作书。

葛敬山(抬起头来,低声的)洪副官,我问点事。洪进田(指了指小屋)少说话!

葛敬山我小声的!我老要问司令,又不敢!咱们为什么不往东北上退一退,等尤师长来了,再反攻?何必这么死守着,眼看就要教敌人给包围起来呢!

洪进田电话不通了!不知道尤师长在哪里呢!葛敬山那,咱们也不应当再守这里!我并不怕,跟你们在一块儿二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是说,司令是国家的大将,万一有个——那还了得!是不是,洪副官?你劝劝总司令,你是他的老部下。

洪进田老部下也不能说话!我服从命令,司令服从司令长官。我一见司令就不大说得出话来!我不怕死,可是怕司令!啊!怕司令也就是不怕死!

葛敬山(向贾点头)贾副官,我说司令是国家的大将,应当小心点,别在这里打死仗!咱们的兵又少又软!贾玉玢不要乱发议论啊,你还不懂军事!葛敬山我承认我不懂军事,可是我的心是好的!去劝劝司令!

贾玉玢劝司令?没那个规矩!

葛敬山我并不怕,跟你们一样的不怕!我是真心的爱咱们的司令,我怕他困在那里!司令要叫我死在这里,我一定连动也不动,可是,司令是国家的大将啊!咱们死,没关系,司令要是——贾副官,洪副官,咱们一齐去说!咱们就说,咱们在这里截击敌人,请司令带两连手枪队,往东北去;和尤师长取得联系,再两面夹攻。两连人够不够?马副官,来,咱们大家商议!马孝堂用不着商议吧?没有用!司令是咱们的脑子,咱们用不着商议!

葛敬山你不能说我的计划没道理呀!司令带两连人向东北去,咱们在这里打,等司令和尤师长取得联络,再两面夹攻,这没有道理吗?

马孝堂要说,你倒可以说去!

葛敬山我可不是怕死,我是真心的爱咱们的司令!我和洪副官一样,这次是请求司令带我出来的;就要怕死,干吗请司令带着我呢?

马孝堂我并没说你怕死,我说你是个学生,去说话还可以!葛敬山好!我去说!我得想几个理由,(一边想,一边往小本儿上写)司令是国家的大将,一个;兵少……卫甲谁?

丁顺(抬头看)胖子!胖子来了!(赶过去)胖子,你怎么来了?

胖火夫(向大家打招呼)我就没走!

洪进田(指小屋)小点声!胖子!没走?在哪里睡的?胖火夫昨天夜里他们挪动,我怕没个人给司令烧烧水,煮煮豆子,我就没走!山沟里找了一块草地就睡了,可不好受!露水把身子打湿,小山风一吹,喝!(打了个冷战)

葛敬山(过司令烧水!退却的时候,你跑不动!胖火夫怎么?要退却?

贾玉玢葛敬山的主意!

葛敬山贾副官,我是不是出于爱司令?爱胖火夫?贾玉玢那我知道!

胖火夫司令不会退,咱老胖也不会退!咱跟司令,地位不一样,腿不一样,可是心都一样,都是肉长的!葛敬山胖子,你再说一遍!

胖火夫干吗?

葛敬山这就是顶好的诗!我记下来,以后我给你登在壁报上!

胖火夫壁报?什么玩艺?

葛敬山什么?你没看见过我的壁报?每三天出一张,出了这么二年了!

胖火夫我不识字!老丁,我已经烧好了一锅水,司令要水,还是要煮豆子,都现成!

〔葛废然而返,仍伏石写字。

丁顺我去拿——(要去取水)

胖火夫(拦丁)那是给司令的,谁也不准动!我在这里等着,看司令起来,我把水端了来,就是一个锅!老丁,还有豆子吗?

丁顺今天哪,恐怕连豆子也吃不到了!胖火夫打这么二年仗了,就属这一回苦!嗯,没有豆子,我会给司令挖点野菜去!(蹲在地下)

丁顺(听屋内嗽了一声)起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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