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佛光-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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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仪吃了几口菜,顿了顿,慢慢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想通。”
卜凡道:“你说。”
上官仪道:“卜先生当然是一个读书人,正所谓‘学而优则仕’,凭先生的才能,为什么一直安于现在这种生活呢?”
卜凡眨了眨眼睛,道:“这样的生活不也很好吗?很安逸,很舒适,自己想做些什么,就能做,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也不存在讨厌的繁文缛礼。可是一般人梦寐以求的逍遥自在啊。”
上官仪想了想,又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卜先生如此高明的医道,这样闲置着,不觉得可惜吗?”
卜凡瞪大眼睛道:“不能说是‘闲置’吧?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病了都会来找我,而且……”
他用筷子指了指上官仪,接着道:“你老弟的伤,也是我治的嘛”
上官仪忙道:“一时失言,先生莫怪。”
卜凡一笑,道:“开个玩笑嘛。其实,你的意思我明白,既然一直有医者之实,为什么不要医者之名呢,对不对?”
上官仪道:“不错。”
卜凡的语气突然深沉起来:“声名之累人,有时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你想,我要是果真成了一个名医,附近的这些村民还有机会上门来求诊吗?”
上官仪道:“我知道先生的想法。这种安逸的生活也的确算是一种享受,但一想到于西阁这种人,总觉得世上盗名欺世之徒能够生活得很自在,肯定与先生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不愿出山有很大的关系。”
卜凡怔了怔,很快举杯道:“不说这些,来,来,喝酒、喝酒。”
很快,第三壶酒也快见底了。
卜凡拎起酒壶晃了晃,笑道:“有时候,喝点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就到这里吧。”
上官仪回首看门外,不觉有些吃惊。
不知不觉间,夜已深了。
阿丑呢?
他怎么还没有来?
*** *** ***
阿丑还是老样子,进门都两柱香工夫了,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卜凡看看阿丑,又看看上官仪,摇晃了一下脑袋,道:
“酒喝多了,头晕。你们谈吧,我先休息去了。”
他前脚出门,阿丑跟着就开腔了。
上官仪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阿丑这样是不想将卜凡也牵连进来。
他也不想。
“你是血鸳鸯令的人?”阿丑第一句话就让上官仪吃了一惊。
上官仪道:“不是。”
阿丑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上官仪,眼中隐隐暴出慑人的精光。
看来,他认为上官仪在撒谎。
“不是?那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阿丑紧接着追问,口气很冷。
上官仪已经感到了自阿丑眼中逼过来的杀气。比他冷冰冰的口气更冷的森森杀气。
“你是说芙蓉姑娘?”
阿丑不答。
上官仪这句明知故间的话显然使他的敌意进一步加深了。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她救过我。”
这下轮到阿丑吃惊了:“你是说,她就是在我碰上你之前,救你的那个女人?”
上官仪道:“不错。”
阿丑眨巴着小眼睛不说话了,显然是在想什么问题。
他眼中凛冽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上官仪慢慢地道:“就在我被击成重伤时,听到了她的一声怒叱声,然后我就昏迷了。几天前在京城里看见她在街头卖艺,才知道救我的人原来就是她。”
阿丑道:“你以前不认识她?”
上官仪道:“从未见过。”
阿丑又沉默了。
上官仪道:“那天夜里,我一直在暗中跟踪她,是想查清楚她的身份,没想到会有人想绑架她,更没想到绑架的人是你。”
阿丑道:“我们走了之后,你是不是继续跟踪她了。”
上官仪道:“是。”
阿丑道:“查清她的身份了吗?”
上官仪道:“没有。”
阿丑眼中又闪起一丝精光,沉声道:“你真的和血鸳鸯令没有关系?”
上官仪道:“没有。”
他紧接着反问:“芙蓉是血鸳鸯令的人?”
阿丑道:“‘是。
上官仪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丑道:“师父告诉我的。”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也就是说,你的仇家是血鸳鸯令?”
阿丑咬了咬牙,低声道:“是。”
上官仪冰冷地道:“我会帮你报仇。”
阿丑又吃了一惊,抬起头,道:“为什么?”
上官仪笑了笑,淡淡地道:“我本可以说是因为你救过我,而且这也是最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对不对?”
阿丑的眼中闪动着戒备:“不是因为这个?”
上官仪微笑道:‘不全是。”
阿丑不觉有些奇怪。
上官仪悠悠地道:“既然令师和你一直在为复仇做准备,他应该不会只教你武功,你对江湖中的形势也应该有较为详细的了解,对不对?”
的确,阿丑虽说一直呆在潭柘寺里,但有关江湖的知识,他并不比一般的江湖人掌握的少。
阿丑眨动着小眼睛,迟疑地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不帮我报仇,你自己也本打算对付血鸳鸯令?”
上官仪含笑点头。
阿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仪道:“当然是血鸳鸯令的敌人。”
阿丑道:“血鸳鸯令有很多敌人。”
上官仪淡淡一笑,道:“但在这些人中,有能帮你报仇的实力的人却不多。”
阿丑眯起了双眼,原本就很小的眼睛几乎变成了两条细线。
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上官仪笑道:“我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头疼。”
他凑过去,附在阿丑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个字。
阿丑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嘴也大张着,如果不是上官仪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真的?”
阿丑瞪得溜圆的双眼直愣愣盯着上官仪,眼中尽是震惊,尽是怀疑。
上官仪悠悠地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他顿了领,又道:“有关我这个人和我的身份以及我们之间的约定,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令师。”
阿丑似乎仍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吃吃地道;“为… 为什么?”
上官仪叹了口气,道:“当然是因为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追杀我的是些什么人,而所谓白道、侠义道,又一直视我们为死敌。”
阿丑瞪圆的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然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仅仅是点了下头,并没有做出其它更能令人信服的保证,上官仪却彻底地放心了。
因为他知道,他已赢得了阿丑的信任。
从目前的情况看,这种信任的基础远算不上牢固。上官仪自信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使之一步步地加强。
上官仪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卷,递给阿丑,微笑道:“这是一门能速成的内功心法,练成之后,你的头就绝不会再疼了。当然噗.速成的功法都很容易出偏差,但我想,以你的功力,这些都不是问题。”
阿丑接过纸卷,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什么,上官仪抬手阻住了他,淡淡地道:“什么都不要说。你把我救到卜先生家里来,我说过一个‘谢’宇吗?”
阿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默默地将纸卷小心地放进怀里。
上官仪沉吟着,慢慢地道:“以我的推算,你练就这种内力可能需要一到两个月,在此之前,最好不要贸然行动。”
阿丑道:“那芙蓉这条线索怎么办呢?”
上官仪道:“你要是放心,这件事我来做。令师既然怀疑她是血鸳鸯令的人,一定有其理由,只是,我总觉得她不会是……”
阿丑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什么根据?”
上官仪微笑道;“没有根据,只是一种感觉,而且,从那天夜里我见到的一些事来看,她更有可能是丐帮的人。”
阿丑迟疑着,一时无言。
上官仪淡淡地道:”你不至于连一两个月都等不及吧?”
阿丑当然能等。
六年的时间他都等过来了,何况一两个月呢。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有了“上官仪”这样一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人物的帮助。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敲门声响起,卜凡带笑的声音在门外道:“我能进来吗?”
上官仪笑道:“这话可说错了,先生是主,我们是客呀。”
卜凡推门而入,笑眯眯地道:“我是怕打扰你们谈话。”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第一件是一个玉质的小圆瓶,不用间就知道,这是卜凡为阿丑炼制的头痛药。但上官仪一时却没弄明白卜凡拿来的第二件东西是为谁准备的。
那是一叠银票。
卜凡将银票推到上官仪面前,微笑道:“正好一千两。”
上官仪怔住,道:“给我的?”
卜凡道:“于西阁的信中不是说了嘛,我知道,你手头很不方便,先拿着吧。”
上官仪道:“卜先生,我……我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卜凡一笑,道:“那就什么也不要说。”
上官仪又将那叠银票推回卜凡面前,道:“先生放心,我自己有办法。”
卜凡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上官仪道:“实不相瞒,我在京城里已遇上了一个老朋友。如果没有办法,我一定早就向先生开口了。”
卜凡点点头,道:“好吧,我信你的话,不过,你要是真遇上这方面的困难,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开口,我们一起想办法。”
上官仪道:“是。我会的。”
阿丑拿起桌上的药瓶,道:“我该走了。”
上官仪道:“有消息我会来找你。”
阿丑点点头,又冲卜凡笑了笑,慢慢走了出去。
卜凡打了个哈欠,道;“今天真是够累的,上官老弟也早点休息吧。”
*** *** ***
上官仪的确也累了,但他却睡不着。
他躺在在卜凡家养伤时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一直睁着眼睛,着窗纸渐渐地发白。
他在考虑自己的行动计划,推敲计划中几处重要的细节,估算他所能聚集和动用的力量。
对于他来说,形势是十分严峻的。因为至少在目前,他想不出除了佟武之外,野王旗内还会有什么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当然,还有阿丑。
单凭武功来说,阿丑绝对可算是一支强援,而且,一心要置上官仪于死地的那些人绝对想不到他会有这样一支强援。
想起阿丑,上官仪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告戒过他:要想做一个合格的江湖人,最起码的一条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而要设法博取别人的完全信任。
今天,他就取得了阿丑的信任。
虽然他对阿丑所说的全都是真话,而且一旦他能重新执掌野王旗,他也的确准备动用所有的力量来对付血鸳鸯令,但他总觉得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在欺骗阿丑。
——我这是怎么了?
沉溺于各种思绪中的上官仪突然被一声僚亮的鸡鸣声惊醒了。
看着窗外明亮的天光,他的嘴角渐渐浮起了一丝苦笑。
认识卜凡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与以前大相径庭了。
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原先那些想法就是错误的,因为你要想在江湖中生存.就必须顺应湖上那一套铁一般冷酷的法则。问题是在面对卜凡那种真诚、率真的处世态度时,上官仪就会感到江湖中的那一套总有些阴暗、潮湿的霉味。
上官仅推开窗户.看着东边的天幕上那一抹嫣红的霞光。
清爽宜人的晨风扑面而来。
如果能抛开江湖恩仇,抛开江湖中的阴谋诡计、勾心斗角,结交几位真正的、纯粹的朋友,那样的生治虽说不免有些平淡,但一定也是再舒心不过的了。
上官仪一边想,一边微笑起来。
但很快,微笑又变成了苦笑。因为他知道,对这种生活他只能神往而且。
因为他是一个江湖人。
生来就是。
第九章 逼供
四月初一。京城。禁军虎贲左卫骁骑营。
上官仪走进自己的房间,将刚刚领到的衣服、盔甲、军刀和腰牌放到屋子里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今天一大早,刚一走进骁骑营的演武厅,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
他实在没想到,在交了一千两纹很后,竟然还会面临一场考试。
一开始,他还以为所谓的“考试”只是走走过场而已,因为花钱买官不论在哪朝哪代,实在都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考试”开始后,他知道自己错了。
考试绝不是走过场那么简单,至少从除他之外的六名应试者的功力来看,不是走过场。
这些人的功夫竟然都不错。
只一眼他就已看出,前两位上场的人在单刀和拳脚上,至少下过十年苦功。
在上官仪看来,以他们的功力在禁军里当个校尉,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如果是在野王旗里,他至少会替他们在几个重要的分舵里安排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所以他很有些吃惊,也有些好笑。
既然这些人都有一身过硬的真功夫,为什么还要托人情,花大把的银子,才能挤进禁军里来呢?
可以肯定,禁军中像他们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至少,主持这场考试的骁骑营副部统在这六人中的任何一人手下,也走不完十招。
轮到上官仪上场时,他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
想想也是,如果因为他漫不经心地不愿露一点真功夫而落选,不仅那多少费了些手脚得来的一千两纹银花得太冤枉,堂堂野王旗的现任旗主,整个江湖中最有权势而且身负绝世武功的人竟然连个禁军校尉都考不上,岂非天大的笑话。
上官仪打起精神,认认真真练完一套太祖长拳和一路少林风魔棍,顺利地通过了考试,而且还赢得了一阵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满堂喝彩。
于是,仅仅在一个多月前还拥有数万之众,足以左右整个江湖局势的上官仪终于领到了禁军虎贲左卫骁骑营校尉的腰牌,成了一名“军爷”。
上官仪又摇了摇头,苦笑着慢慢打开铺盖卷,铺在污迹斑斑的床板上。
床脚已有些松动了,人一坐上去,床就会晃动起来,发出难听的,沉闷的“吱吱”声。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住在这里的时间能尽量地短一些。
希望归希望,既然自己暂时不得不住在这里,他打算过两天找几名军士来,好歹将房间里厚厚的灰尘和墙角天花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