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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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昨夜的雪未落到地便已无痕化去。清晨起,便只有风,一直在吹。额娘陪我一起吃过早饭,来到前堂,众人聚在一起,又免不了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名父亲的旧部面如土色,跑了进来,他不顾礼仪,当着众多女眷哭道“昨夜大学士刚林、祁充格均已入狱。王上的近臣何洛会、苏拜等更是早就下到天牢了!”
众人正惊慌失措间,一名家奴跌爬着撞进屋来,他双唇战栗道“好些……好些正蓝旗的兵……冲进府里来啦!”众人面面相觑,只听得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转眼间,一大片蓝装侍兵夺门而入,一名家奴上前推挤,被为首的侍卫伸脚踢开,顿时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那侍卫脸色傲慢,将室内环顾一周道“所有人都在这了吧,倒省的我麻烦了。带下去男女分屋看守,等济尔哈朗大人传旨发落!”众侍卫响亮答应,立刻开始咄喝拉人,刹时间,院内哭闹声一片,此起彼伏乱作一团。
我木然不动,被一名侍卫一推,险些跌倒,身边侍女抻手相扶,她早哭成了个泪人。所有家眷只分男女两排,被推掇着往前院去。
忽然,猛听到一声尖叫,是额娘的声音。我用力推开众人,遁声跑去。只见额娘头发披散,正用力挣扎,我尽全力去推拉着她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人向我一甩手,我顿时脚步踉跄,撞向门桅。额娘尖声大叫,向我扑来,伸手便去抓那侍卫的脸,那人躲闪不及,脸上立刻被抓出了两道血痕。他恼羞成怒,朝着额娘一脚踢去,他身边的另一个侍卫忙拉住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侍卫方才罢休,嘴里自言自语,又恶狠狠地看向我们俩道“快起来!”额娘伸手将我扶起,她的手不停抖动,低头看我道“莪儿,你没事吧?”她面色发青,目光中尽是愤怒与恐慌。
那侍卫不耐起来,又欲抻手来拉,额娘猛然回头,瞪着他道“不准你碰我!”那侍卫似是被她神情所摄,只道“这个恶婆娘,在说些什么呀?”
方才阻拦他的那另一个侍卫道“听不懂就算啦!不用管她,又没你我什么事,可别惹祸上身。”他向我瞧了一眼道“你听的懂我说的吧,快快扶她起来跟我们去吧。到了这会儿,闹又有什么用!”我抻手拉住额娘,跟在他的身后随众人走出后院。
我抬着头只盯着额娘看,她嘴唇微动,却听不到声音,我惊愕难抑,伸手摇动她的手臂轻唤“额娘”,她向我茫然注视,看了一会,忽使大力拉近我紧紧的贴着她的身体,我感到她全身的颤抖,自已也无法控制的发抖起来。
走了一段,她察觉的看了看我,抻手在我脸上抚摸道“莪儿,不要怕”。她努力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牵住我手,向前走去。
我们跟着侍卫自后院出,到了外院的空地上,只听得侍卫们大声呼喝,将众人分做两边。额娘紧握我手,她目光如火,瞪着那些侍卫,我看到她的右手紧紧握拳,好似随时要与人拼命一般。
所有女眷都被关在外院的侧堂中,门外一片喧闹,众多奔跑喝令之声不绝于耳,院里的许多箱笼被擦碰着台阶拖到院中,侍卫们用利器割破砸开。
那种种噪杂之声如利刃一般撕裂我的心,我全身不可抑止的发抖,只想和屋里的女人们一同放声大哭,可是喉咙干结,眼眶里更是没有一滴泪水。只感到全身乏力空胀地几乎要崩溃,几次都想站起身来,大吼大叫一番,将心中的怨结之气渲泄出来。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放在我的肩头,额娘用平静许多的声音在我耳旁道“莪儿,你靠过来一些”。我转过身子向她移近,她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她脸色虽仍十分苍白,但却已没有了恰才的歇斯底里。
我们静静依偎在墙边的角落下,窗格上透下清冷的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脸如瓷白,眼角的泪迹早已干了。只温柔的看着我道“莪儿,你害怕么?或是,愤恨么?”我木然点头。
她将脸贴着我的脸颊徐徐道“世事无常,人力再强悍,也终有穷时,你阿玛却一直不愿明白这个道理。”她的语调幽幽的,已不再像刚才抵死抵抗侍卫的那个额娘,却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用十分沉稳的声音诉说“……其实,当年我随你阿玛进入盛京之时,我的心中十分恨他。”
我全身一颤,只觉她又将我抱紧了一些“在那时,额娘的国度中几乎没有人不在恨他,而我……我却是即恨着又很惊讶,能让那么多人惧怕的睿亲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其中却流露着万般柔情“……十几年来,这恨从未消减,但我却也苦苦的爱恋着他。恨,是家国之恨,非我个人所能抵挡。可是,爱,却穷尽了我毕生之力。我愿跟随着他,便是受尽万般煎熬,也是欢欢喜喜,永不后悔。如今想来,当初倘若没有遇上他,这一生……这一生纵使百年,也定无可以回味留恋的时光。”
她完全沉醉其中,目光莹莹闪烁,顿了一顿又道“莪儿,你阿玛是一个英雄,他傲然而立,身边的人都会失去光采。”她看了看我又道“你大娘虽然从未说过,可我知道她对你阿玛之心,只有比我更甚。所不同的是……你大娘的心里是盼望着他做出决断,自立称帝。她这么想为的并不是自已,却是对你阿玛的一番苦心。只是……只是天意弄人。其实,我想你阿玛是明白的,他虽睿智刚勇,但却缺少帝王应有的狠辣之心。所以我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局……你阿玛一世盛名,但也终究为其所累。”我张口结舌,无法相信听到的每一句话,这与平日寡言少语的额娘相差太远,令我难以接受。
只听她又道“好在……身过万事空,如今的一切对他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她叹了口气,环顾室内。顺义公主就坐在另一个墙角,正埋头痛哭。
额娘的目光在她身上稍稍一顿,便低头看我道“按照满人的习俗,额娘不知会分派给哪个郡王贝勒。但是,额娘不是满人,更不会依他们的安排,终此一生,我只认你阿玛罢了。”
她说完这话,手自我肩上移下,将我面向着她,凝目注视良久,再度搂紧我在胸前道“你实在比额娘勇敢的多。”又道“你年岁尚小,况且皇……皇太后那么疼惜你,他日倘若她向你抻出援手,你当记得额娘的话,不要拒绝。”
她的语调再度放慢道“额娘总是,总是会陪伴着你的。”我正茫然不解中,忽然猛觉得她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回转身看她时,只见她面如白纸,全身抖动不已,她的右手中滚出一个极小的白色瓷瓶,瓶口开膛,散出几滴白色粉末。
我惊恐之下,就要大叫,她抻手掩住我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我手,将身体努力靠在我身旁的墙上,喘息道“别叫……让人听到,会把我带走的。”她面庞上隐过一阵阵的抽搐,几乎要将五官挪位,但她的眼中尽是慈爱,定定的看向我,轻声道“莪儿,额娘要追随你阿玛去了,额娘……对不住你,很不舍得你。可是……可是额娘一生柔弱,没有他在身旁,却是无法存活下去!莪儿,怨恨之心,总是先……灼伤自己……你……你放下吧……这一切……各有前因……命数……使然……”
我紧紧握住她手摇晃,却见她身子慢慢瘫软,嘴角溢出一丝黑色的血丝,她的眼神渐钝,身子靠向墙角,终于不再动弹。
我用尽全力大叫“额娘!!!”这一声呼唤在众人的头顶飞扬而散,落入遥远的天界吧!我在自已的家中这般呼唤额娘,却再也听不到回声了。
我的世界如入夜的空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落日离去,却是无能为力,只身于黑暗中,身边重叠的无数人影一一离去,抑于胸中的愤恨恐慌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成了第二个发疯的额娘,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在侍卫的争夺中尖声哭叫。人影一重重叠上来,无数面容闪过,只觉撕裂和疼痛,无数只手伸来将我抓住推开,我只想跟随额娘,不要她就这样离我而去,但一次次被推掇着跌回房里,一次一次……
终于精疲力尽时,便只剩泪水。我独坐墙角,离众人远远的,一整夜,泪未稍息。
天再度亮起时,恍惚间,似有人走来蹲在我的面前,我迎着光完全看不到来人模样。只觉得他微微颤抖握住我的手,耳听到有人在叫“莪儿,莪儿,莪妹妹……”
我的记忆中发出一声巨响,迎向这声呼唤,是他么?是他么?泪眼中望出去,却看到多尼清瘦的面容,他眼角有一行泪缓缓滑下,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凉入骨。
他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又叫“莪妹妹……”我向他瞪视良久“哥哥……”我终于呼唤出声,虽声音嘶哑不堪,但我终究认出了他,他身躯微微一颠,用力将我抱入怀中,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十节 小暑
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魇吧!当我醒来时,一定会发现这只是一场可笑的梦罢了。我想着当我将这奇异的梦告诉阿玛,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哦,不,还是不要和他说了,只和额娘说说吧。她一定会耐心的听我说完,然后用温柔的小手指轻轻敲打我的额头,笑道“看你都想了些什么呀!”初春的庭院,有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久了有些痒刺刺地教人出汗,这时大娘一定会来唤我回房,又责怪侍女的不尽心,再来问我今日的功课可有温习。我埋头找书应付0她,却听到阿玛的声音笑道“够啦够啦,咱们东莪学到现在,做一个女状元都绰绰有余了,等阿玛身子好些,还是跟着我们去打猎吧。咱们满家的女子绝不能输给男儿!”是,一定是这样的,尽管梦境中阴深恐怖,但只要醒来,只要醒来,就无需担忧了。 在一个黄昏,我终于醒了过来,印入眼帘的是一支烛台,蜡烛上亮着晕黄的光。我转了转头,床边的人听到声音,走到我的面前。来人的面容依稀熟悉,他伏身看我,柔声道“你醒啦!醒了就好了。”是,醒了就好了。我努力想坐起身体,可是全身酸痛,使不出一点力气。他按住我的肩膀道“你躺着吧,不要动弹,听哥哥的话。”
哥哥?……我忽然全身乏力,思绪又回来了,不,那不是梦境,我想起了一切可怕的经过“哥哥……”我哽咽着无法说下去,多尼眼眶一红道“你放心吧,以后就由哥哥照顾你,过去的……过去的事,你要看开些才好。”过去的事??这么说,如今我孑然一身了,大娘、阿玛、额娘,与我至亲的人一一离去,而那一切都已过去了么?“我在哪里?”沉默了一会后,我问。
多尼道“这是在我的府中,今后你便住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你还有哥哥,莪儿”他抻手轻抚我的额头,目光中却满是悲凉。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曾昏迷了多久,不知额娘葬于何处、不知府中诸人如何发落。我只知多尼看我的眼神充满悲伤,而我实在提不起勇气向他提问。就这样不知外间如何变幻,只是在我唯一的亲人庇护处安住下来。
我居住的是一个小小的侧院,屋外有一方空地,因长期无人打理,长满了枯黄的杂草。我体力久久未复,一直卧床,终日难免以泪洗面。回忆如同一张大网,我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多尼每日前来探视,也是愁容满面。他经此变故,也有了很大的改变。虽在我面前竭力开导,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逗我开心,但往往话说到一半,思及往事,不得不愕然而止。
我深知他的苦心,每次见他神伤转头,只能强忍悲痛,不愿再增加他的愁绪。他如今也被削去爵位,失了正差,更是前途渺茫,本身也是疲累不堪的心境,常常枯坐半日,两人相对,只是无言。
转眼春夏交替,我在这里已过了半年有余。我终日只在院中,连院门也几乎不出,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外间种种热闹变幻对我而言只是拂耳清风,雁过无痕。
但我也深知到此地步,伤心落泪只有更增愁绪,除非自已尽力开解,否则这生漫漫长路,实是无望之行。
我开始尽力清理院内的杂草,有了些可忙碌的事,日子也就不像初来此处时那样难捱。只是每当白昼过尽,夜幕来临,一日忙乱之下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便再也无力抵挡回忆了。这痛苦如恶兽在黑暗中尽情啃嗜,我无处可避,便逐日消瘦下来,多尼看在眼里,心知安慰亦是枉然,只有在日落以后,他尽量比往日多些时间的留下来与我作伴。
自我居住以来,多尼嫡福晋颖荣从未踏足我的处所,人情冷暖,如今这些对我曾经历的实在不值一提,我也并未在意。
这日黄昏,多尼陪我用过晚饭,因有事走出房去了。过了一会,身后脚步声响起,我以为是他,还没有回头便问道“哥哥,有什么事要忙么?”却听身后一声冷笑“他如今要还有事可忙,那倒好了。”
我吃了一惊,转头见颖荣沉着脸走进房来,忙起身让座道“嫂子来啦!请屋里坐吧。”她并不理会,只盯着我看。屋内烛火嘶嘶作响,摇曳的烛光照的她脸上晦暗不明。
她进房坐下环顾四周,并不说话。看到桌上我做了一半的锈活,冷笑道“你也会做这个,可真意想不到!”我一边倒茶放在她面前,一边拿过绣样道“额娘早就教过我,也没什么难的。”她不作声,盯着绣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她面色不善,便也不再多说,只低头做自已的锈活,静了一会,只听她笑道“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手中针尖一颤,手指上顿时被刺出一个小血球,我将手放在嘴里吸吮,转头看她,她瞪目直视,目光炯炯而动道“怎么?要发小姐脾气?”
我向她望去。她也比以往清瘦的多了,青白的面庞上当年那飞扬的神采已荡然无存。一双杏目目光锐利,却让我想起那年和阿玛打猎时,他捕获的那只獐子惊恨怨怼的目光。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开头去,继续手上的活,猛然一只手在我面前横扫将锈架打到了地上,颖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