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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玉垒浮云-第13部分

小说: 玉垒浮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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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日本在奉天的军政两方面的首脑,无不急于想知道张作霖的生死。沈阳总领事林久治郎,及张作霖的日本顾问土肥原贤二、松井七夫的太太,平日与五夫人常有往还,此时都借探问为名,来找听动静,;只见五夫人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谈笑自若;遥望上房,虽不能看到张作霖的影子,但鸦片烟的香味,阵阵飘来,足证“老帅”未死。

这一套秦始皇、明成祖暴崩在外,秘不发丧的办法,居然瞒过了日本人,两天以后土肥原对日本新闻记者发表了一篇“活见鬼”的谈话,说他这天下午四时半,亲自看到张作霖,伤势已有起色。

这天——张作霖去世的六月四日,阴历为四月十七,恰好是张学良的生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母难之日,又逢父难。

第二天上午,他在中南海召集军事会议,会前杨宇霆向他说:“奉天只怕出事了。”

“什么事?”

“只怕老帅遇险。”

张学良不相信,若有这样的大事,何以北京丝毫不知?因而问说:“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

“法国公使馆有这么一个消息。”杨宇霆随即又说:“我也不大相信。”

连传达消息的人,自己都不相信,那还谈什么?但午饭以后,正在继续开会时,里间张学良的专线电话响了:是五夫人从沈阳打来的。

一听电话,张学良神色大变,眼圈发红;放下电话,沉思了好一会,擦擦眼睛,出室回到会议桌上,向在座的将领宣告:老帅遇险,炸断一臂,性命无忧。

这时的张学良,面临着很棘手的三个问题:第一是,日本既然炸死了张作霖,当然也放不过张学良,生命遭受威胁;第二是张作霖的“老弟兄”愿一致支持张学良继承父业,但东北政权如何得以顺利转移,获得日本的承认,大觉踌躇;第三是直鲁联军一直希望就食关外,但东三省可说没有一个人欢迎这支毫无军纪可言的部队,而且也养不起他们,张学良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后,才能出关奔丧。

经过极缜密的筹划,张学良在六月十六日,化装成为车头上加煤的工人,搭乘撤兵的列车抵达沈阳;沿途都有日本兵上车检查,亏得是在车头上,才未被发现。

满面煤黑,一身垢腻的张学良,背着一个褡裢袋,从铁路员工的出口,踏出车站。一个人走到小西门,他的卫队亦陆续到达,这是预先约好的会合地点,那里停着一辆小汽车,张学良上车发动引擎,载着他的卫队回到“帅府”。

这时的张作霖的遗体,自然是早就入殓了,但张学良还得忍着眼泪,不能凭棺一恸。第一件大事,自然是召集高级将领的会议,由张作相领头发言,一致表示拥护,或者说是支持,接下来讨论发丧的步骤。

第一步是以张作霖的名义,写一张手谕,因伤不能视事,一切职务交由张学良代理。“老帅”会签他的姓名;但张学良已学得唯妙唯肖,仿冒以后,大家仔细观察,都说毫无破绽,日本人要看也不要紧。

第二步是调兵遣将,加以警戒。因为有确实情报,河本大作在六月三日,曾集合了一批日本军,在“南满附属地”待机而动;由于跟关东军参谋长齐藤恒未曾联络,为齐藤所解散。河本复又不断要求日本领事馆准其出兵维持南满附属地以外的秩序,未获要领;接着日本浪人在日侨住宅及商业区,一连四次自掷炸弹,希望制造事端,引起混乱,但以中国军警,沉着应付,阴谋失败,但仍不得不注意警戒。

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九,方使发布张作霖伤重不治的消息,布设灵堂,正式发丧。张学良同时宣布就任奉天督办一,停止军事行动。吴俊升的黑龙江督办的遗职,则由万福麟接替。

其时,北京已由阎锡山的部队接收,阎锡山在保定就任京津卫戍总司令,表示权负责治安,政治听中央办理。六月十五日国民政府发表“对外宣言”,统一告成,对外关系另辟新纪元,十六日发表“对内宣言”,揭示“厉行法治,澄清吏治,肃清盗匪,莹免苛税,裁减兵额”五大要政。

但看来全国统一,其实还有缺陷,阎锡山派奉系将领于珍、邢士廉到沈阳,劝张学良服从中央政府,以政治方法解决东北危机。

东北危机甚多,眼前所需应付的,就是履行日本包办铁路的问题;张学良已下定决心,不理会这件事。

“什么包办铁路?我不知道。”

“是令尊代表中国,跟敝国签订的条约。”林久治郎问道:“阁下怎么说不知道?”

“喔,条约!”张学良答说:“所有重要文件都在先父遇险的那一刻,炸毁了。”

林久治郎没有想到,张学良有这样一个借口;当时气急败坏地说:“这整个交涉,都是杨总参议经办的,他完全知道。”

“喔,”张学良淡档地答说:“他现在深州,跟白崇禧一起料理撤军的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一句话将林久治郎挡了回去。直到两个星期以后,方又见面——那天是张学良受东三省省议会联合会,一致推举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新职就任之日,林久治郎特地前来道贺。

“我们已看到了贵总司令南北息争言和的通电。不知道你跟南京政府有联络没有?”

“尚无联络。”

“听说阎锡山派了代表来,劝阁下接受南京政府的职位,是吗?”

“什么职位?”张学良又说:“你弄错了!于珍、邢士廉是回来归队。”

“南京政府具有共产主义色彩,地位亦尚未稳定,东北并没有与之联系的必要。而且,”林久治郎意味深长地说:“阁下亦宜在培养基础上下点工夫。”

国民党原来容共,而张作霖则视共产主义为洪水猛兽,封华俄道胜银行,搜查俄国使馆,逮捕中国共产党人。

蒋介石及一班国民党元老,原来便已对客共一举,不以为然;由于受张作霖的坚决反共态度,认为容共为南北统一的一大障碍,因而决定反共清党。张作霖这次愿意交出政权,就是认同清党以后的国民党的一种表示。张学良认为东北服从中央,至少在他个人无悖于老父的素志,只是此事尚待民意公决,不必与林久治郎争辩,妄言妄听,一笑而已。

倒是最后一句话,张学良颇有警惕,而且觉得林久治郎是善意的忠告。在内部,东北上下一致,全体拥护;但在外面,亦就是日本方面,军阀、政府甚至张家的顾问,对于谁应继承张作霖,有不同的意见,松井七夫看中杨宇霆;齐腾恒看中张作相;河本大作看中张景惠。主张维持张学良的,只有一个奉天特务机关长秦真次,不过日本政府大致的看法,眼前一动不如一静;张学良的地位,眼前还不致受到威胁,长此以往,就很难说了。

由于有这样的警觉,张学良深感如何在外交上解除来自日本的压力,应该是他今后需要格外着力的问题。

痛定思痛,张学良很想找出父难的真相。家人及亲信僚属,私下谈论,都怀疑杨宇霆、常荫槐及町野武马等少数人,事先已有所闻。町野武马事先曾有建议,专车最好在白昼行驶,而且自愿同行,但到了天津就下车了;与张作霖同岁的町野武马,虽有军籍,但跟日本陆军的关系不深,自从三任共九年任期满后,改充张作霖的私人顾问,每年从五夫人手中领取交际费三万元,到日本活动的对象,大致是财界、满铁及“玄洋社”——“黑龙会”的重要人物;在军界,常接触的只有一个影响力不大的上原勇作元帅。町野武马由于跟关东军的关系不深,不可能参预密谋,但却可能从其他方面得知消息,只不敢公然明言而已。

最可疑的是常荫槐,偏偏会在皇姑屯前面一站下车;可能连出事的地点,都已前知,但没有证据,无奈其何。

但真相终于渐浇揭露了。原来当六月四日出事以后,有个浴室老板,偶尔去看热闹;发现其中两具尸体,就是前一天深夜,由刘戴明带来的三个客人中的两个。像这种身分的人,常是日本宪兵的“线民”,他们向沈阳宪兵队密报。使得张作霖死于关东军之手的消息,因而流传于东京政要之间。

不久,东京的铁道大臣小川平吉,接到他的一个朋友工藤三郎的申诉,评他的亲戚安达隆盛,受河本大作之托,找到刘戴明为他“办事”,言明酬金两万日元,但只付了一千元的定金以外,事后对余款概不认帐,使得他很难对刘戴明交代。如果出了什么纠纷,安达隆盛表示不负责任。

小川便将这话转告了田中首相;未几元老西园寺公爵也知道了这件事,便将田中义一找了去说,倘或刘戴明为张学良所捕,供出实情,丑事暴露,与日本的颜面有关。好在南满路的经费很宽裕,赶紧给了人家吧!

刘戴明终于收到了应得的血腥钱,而且在日本人的指使下,逃到大连去开“燕子窠”,其后不知所终;想来亦是被日本宪兵杀之灭口了。

由于林久治郎想阻止张学良在东北易帜,交涉无功,日本特派外交界耆宿林权助出马;此人在戊戌政变时期,当过驻华公使,新近奉派为日本驻法大使,以吊丧特使的名义,到达沈阳,跟张学良展开密谈。林权助倚者卖老,谈话一次比一次露骨,八月九日更提出威胁性的警告,说东三省如果率尔易帜,日本已有采取自由行动的最大决心。

“我是中国人,”张学良答复他说:“自然要以中国人的立场,作为看问题的出发点。我愿意跟国民政府妥协,无非是为了中国统一,实行分治合作的政治理想而已。日本的劝告,我愿意考虑,不过我可以奉告特使先生,这个问题的最后解决,以东三省民意为依归。”他停了一下又说:“就国际关系而言,想来日本是文明国家,不至于冒干涉他国内政的大不韪。再者,日本为什么屡次以强硬态度来威胁我,我实在不明白。”

“日本对这方面,已有决心;即使冒干涉内政之嫌,亦在所不惜。”林权助催促着说:“希望贵总司令从速下定决心。”

“不行!”张学良毫不屈服,“我的决心,以东三省民意为定;我决不会违反东三省的民意;也决不能不讲是非。”

此时陪同林权助来的一名日本少将,插嘴说道:“现在不是谈是非的时候。田中首相的决心,就是是非的标准。贵总司令如果不能依从田中首相的决心,东三省将有重大事故发生。”

这是相当明显的威胁,如果态度过于强硬,“济南惨案”将复见于沈阳;因此,张学良召集元老、心腹会议后,决定将易帜日期,延后三个月。第二天由刘哲当面通知林权助,这多少是个结果,林权助的任务不算完全失败,回到东京也可以交差了。

但是,张学良要易帜的决心,反因林权助此行而更炽烈,因为挂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则外交问题,日本应该到南京去交涉,他的肩头就减轻了;其次,更有一项肘腋心腹之患,亦只有易帜,才能消解。

原来国民政府内部,出现了宁汉分裂以来的第二次危机——蒋介石在北伐胜利后,立即进行裁兵,这是非常正确的政策,因为非如此不能节省天文数字的军饷支出,移作建设之用。但第二、三、四集团军,都认为这是“撤藩”,目的在削落他们的势力;其中第四集团军的态度,更为激烈。张学良接到密报,第四集团军首脑之一的白崇禧,与杨宇霆在滦州处理直鲁联军的善后问题时,相处极欢,每每闭门密谈;白崇禧与杨宇霆都有“小诸葛”的外号,加之还有以善谋著称的“孙联帅”——孙传芳参预;这三个人集合在一起,可不是“三个臭皮匠”,因此,颇为多方所瞩目。

直鲁联军的问题,已经解决,照道理来说,一切皆应归于正常,而滦河方面的情况,非常不正常。第一是滦河以东的昌黎、卢龙、迁安、抚宁、临榆等五县,原是河北省管辖的五县,杨宇霆所指挥的奉军,盘踞不去。第二是北平——北洋政府垮台后,国民政府明令恢复明初燕王时代的名称北平;所以京奉路,亦改称为平奉路,被截成两段,每周对开两次,至滦州互换车头。过了深州的平奉路,由常荫槐控制。第三,杨宇霆、常荫槐扣留了平绥、平汉、津浦各路局运送奉军的车皮五千四百个;车头亦有数百个,中央曾两次派交通部次长王征出关交涉,不得要领。

为此,张学良挨了不少骂,但杨宇霆跋扈嚣张,张学良无奈其何,据熟悉内幕人士分析,白崇禧与杨宇霆的合作,是相互利用。白崇禧的打算是,即为裁兵而召开的编遣会议,极可能破裂,那时滦东的奉军,即可利用扣留的车头、车皮,长驱南下,配合在渤海湾的舰队,则局处胶东的直鲁联军,亦将活跃。至于奉军干预编遣会议,所得的报告,当然是支持杨宇霆取代已由抽大烟进而打吗啡的张学良,而杨宇霆接管了东北,当然是全面倒向日本。

但如归顺了中央,首先对杨宇霆的野心,就是个有力的约束;因为这一来,他的野心如见诸行动,便成了人怂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同时,日本对杨字霆的支持,亦必因此而有所收敛。

经由信使往还,中央对张学良的要求,几乎完全接受,将热河亦划归东北,并先易帜;同时任命张学良为国民政府委员。至于东北的党务,亦不妨暂缓推进;总之一切的步骤,都力求慎重稳妥,不使日本有任何干预的借口。

延缓三月的期限已届,时机亦已成熟;张学良便在十二月甘九日上午七时,发出通令,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同时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中华民国终于真正地统一了。

其时杨宇霆早已回到沈阳,张学良本想派他去当黑龙江省长,但杨宇霆仍旧愿意担任总参议,推荐他的心腹常荫槐出掌黑龙江,张学良如言照办。

杨亨霆的气焰更甚于以前;以前有“老帅”在,多少还有“一人之下”的模样,如今完全是“万人之上”了。张学良在他心目中,只是个刘阿斗;《三国志。诸葛亮传》说,刘先主临终以前,特召诸葛亮交代后事,说“若鄙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外号“小诸葛”的杨宇霆,认为张学良这个“鄙子”,实在“不才”,已在作“自取”的打算。

因为如此,他对张学良渺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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