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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王昭君(高阳)-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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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说,没有女婿打岳家的道理,应该撤兵。可又怕送来的是假昭君。撤了兵再发兵,麻烦很大。”

“原来如此!”毛延寿手指敲着太阳穴,沉吟久久,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单于,要不要让我替你去一趟?”

“到哪里?”

“长安哪!”

“长安!”呼韩邪大为惊奇:“你敢回去!”

“为什么不敢?这一趟我没有把柄在石显手里,怕什么?我一定要回去!”毛延寿加重了语气说:“我得把我那条‘命根子’弄回来。”

“你有把握,石显不会要你的命?”

“单于,蝼蚁尚且贪生。没有把握,我能回去吗?”

“好!老毛,你这一趟回去,替我办两件事。办成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行!单于请吩咐,是哪两件事?”

“第一,打听打听王昭君。”

“当然。单于不说,我也会给你办。”

“第二,打听打听军情。”

“这——”毛延寿困惑了:“不是说,女婿不打岳家吗?”

“要把真昭君给我,我才是汉家女婿,不然还得打!”呼韩邪又说:“而且我也得防备,汉朝亦许会发兵攻我。何能疏忽?”

“如果汉家发兵来攻,单于,”毛延寿毫不经意地说:“我只一举手之劳,叫他来得去不得。”

看他那种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情,呼韩邪大为光火,沉着脸说:“老毛,你当你是什么人!看你那种自以为本事通天的样子,我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这一说,毛延寿也火了,“什么?”他的手几乎指到呼韩邪脸上:“你道我吹牛?单于,我再说一句,我只要一举手劳,叫汉家的卒伍,来得去不得!”

呼韩邪愣住了,声音不由得就软了下来,“好!”他说:“你讲个道理我听。”

这个道理讲出来,呼韩邪改容相谢,承认毛延寿的本事,纵非通天,却彻地——对呼韩邪国的地形,他了解得太透彻了。

这一次谈得很投机。因为一方面显得有诚意将昭君送来塞外;而另一方面则别有用心,特加礼遇,所以匡衡此行,比上一次要轻松得多。

大题目都谈好了,可是提到迎亲,呼韩邪却是满面歉疚,“照道理来说,自然应该亲迎。”他说:“无奈撤兵是件大事,交给胡里图,我实在不大放心。”

这话说得在道理上。匡衡原是跟石显谈过的,倘或呼韩邪不愿亲迎,只好送亲。于是点点头说:“撤兵是要紧的。我们把宁胡长公主送来就是!”

“那可是太好了!何时启程,请先通知我,好到边界来迎接。”呼韩邪又说:“少不得还要请匡少府辛苦一趟。”

“那就不一定了,也许派别人。”

“匡公,”毛延寿突然插嘴:“这一次我可要跟你老回去了。”

“什么?”呼韩邪故意抢话来说:“你要回去?”

“是!”毛延寿毫不含糊地回答,接着解释原因:“单于,你这里我住不惯。天气太冷,住的是帐篷,吃的嘛,除了羊肉,还是羊肉。算了,我得回长安去了。哪里都没有自己家里好。”

呼韩邪做足了一脸抑郁的表情,最后用一种强自割舍的语调说:“好吧,你请吧!”

匡衡听在耳中,大为高兴。本来石显托过他的,若有机会,千万将毛延寿带了回来。不想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好!那还不该高兴?

“好吧,”他说:“只要单于肯放你,我当然带你回去。”

“放了,放了!”毛延寿一叠连声:“不放也不行!塞外我实在住不惯。”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呼韩邪慨然说道:“老毛你一定要走,我也没法子,只好将来在长安见了。”

“是!长安见。”毛延寿眼圈有些红了,做足了相处日久,依依难舍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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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局势急转直下。主和的君臣都改变了态度。这是受了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陈汤,一个是毛延寿。

陈汤奉召到京,首先去看石显,责备他对呼韩邪的态度过于软弱。在他看,讨伐呼韩邪一举,不但势在必行,而且战必可胜。加以毛延寿随匡衡归来,有所献议,获胜更有把握,所以本来犹豫的人亦变为坚定了。

石显于和战并无定见,对呼韩邪亦只有利害关系,并无感情可言。他的考虑是个人的功名第一,国家的利益其次。如今陈汤有把握制服呼韩邪,自然是宰相的勋业,于己于国,两皆有利,且又能迎合皇帝的意旨,何乐不为?

因此,在廷议中,他首先慷慨发言:“呼韩邪受大汉的扶植,不思感恩图报,竟敢假借名义面阐述了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产生、发展和瓦解的过,轻易挑衅,其情实在可恶。臣请皇上即日下诏讨伐,以伸天威。”

皇帝反倒慎重了。“匡衡,”他说:“你刚从塞外归来,有什么看法?”

“臣于军事,素所未习。窃以为用兵糜饷,如果旷日持久,支出浩繁。臣职司度支,不能不预先筹划,恐非旦夕之间,可以毕事。”

“这,该陈汤说话了!”

“是!”陈汤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说:“历来远征西域,春去秋回,成为定例。倘非如此,便受天候的限制,严冬大雪,有被困之危。臣以为此番讨伐呼韩邪,宜集重兵,兼程行军,庶几一战而胜。粮秣军需,如能事先筹划妥善,不虞匮乏,臣有把握,四个月内,必可凯旋。”

“如果只是支持四个月的战争,不须加税,国库亦可应付。”

“匡衡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皇帝环视君臣,最后将视线落在冯野王身上:“你有什么意见?”

“容臣先问陈汤。”冯野王回视同列:“陈将军,请问,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士气可用,军需亦足,我有十分把握。”

“既然如此,”冯野王朝上说道:“臣愿申同仇敌忾之志。”

“好!好!”皇帝欣喜地说:“连你都觉得不能容忍了!”

接着皇帝作了裁断,指定陈汤为讨伐的主帅。一切作战计划,军需征集,兵员调配,以及与此役相关的事项,由石显与匡衡会同陈汤商办。都限一个月内筹划就绪,以便择期出师。

退朝以后石显又留了下来,因为他自陈尚有机密面奏,所以君臣二人在御书房,还有一次对谈。

开口之前,石显将一幅地图展开在皇帝面前,上面题着“呼韩邪国兵略形势要图”十字。山川道路,施朱布彩,画得十分工细,皇帝还不曾见过这么讲究的地图,不由得便定睛注视了。

“这幅地图是哪儿来的?”

“请皇上暂勿垂问。”石显有着掩不住的笑容,也就是掩不住的得意。“只请皇帝示下,此图有可取之处否?”

“画得很细,就怕是虚好看。”皇帝答说:“我得让陈汤来看一看,才知道这幅地图,究竟有多大用处。”

这番答语,在石显意料之中,因而就越发得意了,坐直了身子说:“臣交陈汤看过,请皇上即刻宣召陈汤,问他的观感。”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观感了!说来我听。”

“陈汤说,他虽在西域多年,但以用兵不在呼韩邪那里,所以,”石显敛容低首,不徐不疾地说:“塞外别的地方都熟悉,唯独呼韩邪例外。有这幅图正好弥补他的不足。”

怪不得,皇帝心里在想,陈汤敢有那样的把握,原来所凭的就是这幅兵略图!

“别人呢?”皇帝很细心:“到过呼韩邪国的人不少,你问过他们没有?”

“问过。都说大致不差。”

“大致不差?”皇帝想了一下问:“这意思是还不十分确实?”

“不是这意思。只为奉使到塞外的人,都走大路,一路山川要隘,人家不肯说,自己就不便问,所以只能就个人经历,说得一声‘差不多’。”

“这倒也是实话!”皇帝又问:“这幅图既是这么来的,想来进图的人,一定到过塞外,那是谁啊?”

“是!臣必当奏闻。只是臣奏明了此图来历,还求皇上恩出格外。”

“你先说来看,是谁?谁进的图?”

“毛延寿。”

“毛延寿!”皇帝大为摇头:“是毛延寿进的图?靠不住,靠不住!”

“如果靠不住,臣不敢妄陈。”

“我看,”皇帝大摇其头:“不大靠得住!”

“回奏皇上,”石显加重了语气说:“毛延寿自知罪孽深重,而居然敢回国来,所凭藉者,就是这幅图颇为珍贵,而自觉可以稍减咎戾。方今用兵之际,请皇上再开恩一次,怜其悔悟之心,赐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帝不即作声。好半晌才叹口气说:“你又要害得我心里不舒服了!”

石显知道,皇帝是恨透了毛延寿,除非皇帝能想到还有一个比毛延寿更可恶的人,才会移转他的心思,将毛延寿暂且丢开。

这样想着,立即有了计较:“臣以为,”他说:“毛延寿可恶,总不如呼韩邪索我天朝第一美人来得可恶!”

“这话不错!”皇帝矍然而起:“好吧!准毛延寿将功赎罪。不过,石显,你要好好看住他。”

“是!”石显答说:“毛延寿就住在臣家,臣已派家奴,日夜监视。”

一言未毕,突然殿外传呼,皇太后驾到。这一来,君臣二人,相顾错愕,太后突然驾临皇帝的御书房,是极其罕见的事。可知此来必有所谓。

“容臣告退!”

“你别走远!”皇帝向后窗一指,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等石显刚出侧面,太后已踏上台阶。皇帝叫应了,亲自搀扶入殿,奉请上坐。

“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太后紧接着说:“听说你今天又召集廷议,商量用兵之事?”

“是!”

“结果呢?”

“文武君臣,所见佥同。”皇帝神采飞扬地说:“都主张讨伐呼韩邪。”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啊!”太后诧异地:“上次大家都赞成息事宁人,这一次怎么完全变了呢?”

“这是因为陈汤回朝,他对战事,有十分把握的缘故。”

“照这么说,是陈汤在做皇帝?他说要讨伐,大家都跟着他说,应该讨伐!”

“母后这话,”皇帝不以为然地:“太重了!”

“太重了?哼!”太后微微冷笑:“你不想想,社稷苍生为重,听陈汤片面之词,轻易用兵,实在太欠考虑了!我再问你,匡衡怎么说?”

“他说,战事如果在四个月内结束,库藏敷用,不必加税。”

“四个月不能结束呢?百姓的负担不又加重了吗?”太后略停一下又说:“果然为了救亡图存,百姓倾家荡产,资助军需,亦是心甘情愿的;若是为了一个妇人而兴兵,没有一个人会赞成打这一场仗!”

这话说得透彻无比。石显心想,太后实在厉害,不如避之大吉。谁知太后的厉害,犹超过他的想像,明知他躲在后窗下,故意装作不知,等他的身影从窗外闪过,却又不放他逃了。

“谁在外面?”太后厉声喝问。

这一喝,殿外都听见了。禁卫闻警,当然会四下搜查。让他们抓住推到太后面前,宰相的脸面何存?因而石显很知趣,也很窘涩地现身而出。

“臣石显叩见太后!”石显磕着头说:“慈驾忽临,臣回避不及,死罪,死罪!”

“你的死罪不在这上头。”太后道:“你身为中书令,居宰辅之位。皇上意气用事轻动干戈,你谏阻了没有?”

“皇太后的责备,臣无地自容。”

“母后不必责备石显。”皇帝接口说道:“大计是儿臣一个人决定的。”

“你也该问问我啊!”

“本朝家法,大政不宜上烦慈忧。”

此言一出,太后色变,皇帝亦傻了!悔恨自己出言太不检点。这句话可真是说得太重了。

太后心里难过极了,也气极了。自觉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掉转身子就走,而且走得很急,搀扶的宫女,心惊胆战,唯恐她倾跌。皇帝更是惶恐莫名,连连喊着:“母后,母后!”甚至跪了下来,可是,太后不屑一顾。

这一下,引起了许多流言,许多不安。

首先是陈汤最着急。特为去看石显,表示调兵遣将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如不动,如今太后与皇帝在大计上意见不合,口头上冲突得如此厉害,则何去何从,令臣下困惑之至。

石显是这样答复他:“看样子,皇帝的意思很坚决,迟早不免一战。不过,太后既然大为生气,眼前在皇上自不便有所动作,免得误会更深。”

“我原知道该缓一缓,无奈一缓就等于白白费事,要问的就是这一点。”

“我也知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一点。无奈眼前连皇上都没有主意。陈将军,我倒请问,不缓一缓怎么办?”

陈汤一股浓眉打起个结,厚厚的嘴唇闭着,沉思了好一会,开口说道:“石公,我是军人,性子比较直。皇上到底是何意向,我得亲自叩问。请石公奏明皇上,特赐召见。”

“应该,应该。”石显急忙答应:“明日五更时分你我朝房相见好了。”

到得第二天黎明时分,陈汤先到。不久石显也来了,带了一个人,穿的汉装,而面目却与汉人微有不同。陈汤久在胡地,一望而知是个匈奴。

“石公,候驾多时。”陈汤迎上去招呼,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那人。

“陈将军,我有点事奉告。”石显向身后那人吩咐:“朱克,你就站在那面廊上,别乱走!”

名叫朱克的人,点点头,不答话,掉身而去。陈汤等他走远了便即问道:“石公,此是何人?”

“来鉴别毛延寿的那张地图的。”石显忧形于色地:“那张图恐怕有诈。”

“怎么?”陈汤一惊:“毛延寿使诈?”

“现在还不知道。我跟你要谈的,正是这件事。”

原来昨天当陈汤辞出相府不久,石显便奉急召,进宫谒帝。因为皇帝听人提起那张地图,说到其中有座山谷,并无通路,而图上却画着一条大道。因此,皇帝嘱咐石显,觅一个深知呼韩邪的人,来看看这张地图与实际地形,究竟有几许差别。

“这个朱克,不是呼韩邪的人,不过在呼韩邪住过七、八年,所以让他来辨识。”石显是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样子讨伐之事,只好作为罢论了。回头见了驾再说吧!”

陈汤默然,心里在打主意。石显亦无暇细谈,相偕赶到御书房候旨。等发出毛延寿的那张地图,传唤朱克细看,指出来三处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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