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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王昭君(高阳)-第24部分

小说: 王昭君(高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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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得好!”皇帝不待她说完,便抢着说:“没有人敢不听。不然——”皇帝亦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想到一个钳制人口的办法,虽有效而近乎不讲道理,此时不便先说。

看到皇帝与韩文如此投机,林采自不免在心底泛起酸味。

但一到她自己发觉,立即自与我谴责,不该有此妒意。当初姊妹结义,曾有盟词,祸福相共。纵或雨露不能均沾,但姊妹得宠,与有荣焉。再说,自己身为大姊,应该处处照应妹子,何可相妒?

这样一想,决定为韩文制造机会。“皇上可要进一瓯醒清汤?”她问。

“好,好!”皇帝很高兴地说:“正在想一瓯酸酸儿的汤喝。”

“婢子即刻去办!”林采顿首告退。临走时向韩文使个眼色,示意她放出手段来笼络皇帝。

等将一瓯用鲜鱼椒酢调制的醒汤做好,林采命秀春送了上去。嘱咐她说:“你说我的手给烫伤了,不能到御前伺候。倘如不问,你就不必多说。”

遣走秀春,又召周祥,是问他倘或皇帝今夜留在上林苑,有何规矩?周祥告诉她说,应该通知掖庭令,皇帝是独宿,还是有人荐寝?召幸的是谁,亦须记在简册,以便将来查考。

“我知道了。”林采点点头:“皇上今夜大概不会回宫了,你等消息吧!”

接着,她又找来一个掌管寝殿的老婆子,吩咐她准备衾枕,以便皇帝留宿。安顿好了一切,方始去看昭君。

昭君依旧神情萧索,她的心里很矛盾,要避嫌疑,却又忍不住去想林采、韩文与皇帝谈笑,是如何热闹?几次想借故重回筵前,而总觉得不妥。就在这有些坐立不安的当儿,看到林采,心里倒是一喜。

“大姊,你怎么不在皇帝跟前?”

“我是特意避出来的。”林采看了逸秋一眼。

昭君会意了,将她拉到一边,悄然问道:“三妹怎么样?”

“三妹今天可出了风头了。”林采答说:“在皇上面前侃侃而谈,一点都不露怯。”

“喔,”昭君关切地问:“谈些什么?”

这就不便透露了,因为料知昭君不以为然,必起争辩。在此时大非所宜,所以含含糊糊地答说:“话很多,一时也说不尽。”

“稍微说些我听。”

“是——是大骂毛延寿。”林采赶紧将话题扯开:“皇上对三妹似乎很中意。我想,承恩在今朝,皇上今天大概不会回宫了。”

接着,林采将她所作的部署,都说了给昭君听,昭君的本意就在荐贤代自,听了当然高兴,不过有些替林采委屈。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又难以措词,只得暂且丢开。

这沉默而又有脸上心事的神情,使得林采误会了,以为她终究难舍恩情,心生感慨,所以反过来安慰她。

“二妹,你实在大可宽心。照我看,九九归原,到头来,你仍是一位汉家的妃子。”

“大姊,”昭君有些诧异地问:“你这话从何而来?莫非皇上说了什么?”

“皇上对你实在仁至义尽了。二妹,你亦不必固执,军国大事,后宫可以不管,一切听皇上的就是。”

昭君恍然大悟,皇帝仍旧打算兴兵,而且听这口气,林采认为皇帝的决定是睿智的。这是“逢君之恶”,她颇生反感,所以依旧保持沉默。

在林采,这等于是一种试探,见此光景,自然住口不语,搭讪着站起身来说:“我看看去。他们是怎么个情形了。”

所谓“他们”,是指皇帝与韩文。等她走近帷幕,只见秀春向她微微摇手,林采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极轻地掀起帷幕一角,向里张望。

所看到的情景,多少使林采感到意外,皇帝面容严肃,韩文正襟危坐,倒像召见大臣,平章国事的模样。两个人的声音都不高,而林采又隔甚远,所以里面说些什么一无所知。可以确定的是,绝非调笑。

转眼之间,皇帝已站了起来,韩文的动作比他更快,急步走在前面,掀起帷幕。高声说道:“伺候皇上回宫。”

怎的要回宫了?林采旋即想起,自己是假装烫伤了手的,此时不便让皇帝发现,便往屏风后面一躲。好一会听声音静了下来,方始现身。回到昭君那里,只见韩文跟她正在促膝深谈。

“怎么?”林采迫不及待地问:“皇上忽然想回宫了?”

韩文的神情很尴尬,仿佛辜负了他人极大的一番盛意而又无理由可以解释似地。

“莫非皇上生气了?”这是故意逼韩文的一句话。林采也知道,皇帝并未生气。

“说来话长。”是昭君开口,脸上却是感动的神色:“慢慢谈吧,总而言之,越是这样,越让我不安。”

话越来越玄虚了!林采是比较稳重的人,便不急着往下追问,只说:“三妹,我在帷幕外面张望了好半天,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我很奇怪,你跟皇上谈得似乎很深,很认真,倒是谈些什么呀?”

“回头告诉你。”

到得晚饭已过,昭君服了药先自归寝。韩文始斜倚薰笼,将与皇帝所谈的一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林采。她们真是很尽了一番心,为皇帝与昭君打算,十分周到。首先,她劝皇帝要忍耐一时,上林苑再也休来,而且昭君二字亦最好不提。唯有这样将心上人置之度外的态度,才可以免除太后的顾虑与防虑。同时,也唯有用这样的态度,才可以挽回母子的情感,而一旦真要用兵之时,太后才有可能同意。

“皇上听了没有呢?”林采插嘴问说。

“蒙皇上喜纳了。”

“今天皇上不愿留在这里,就为的是照你的话,要绝迹于上林苑?”

“那倒不是。”韩文又说:“我又替皇上献了一计,果真要攻呼韩邪,宜乎出奇兵。正不妨以送亲为名,瞒过呼韩邪,到了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想不到你还懂兵法!”林采笑道:“皇上真该练一队娘子军,就派你当统帅。”

“这是我一时想到,皇上亦不会真的听我。他说,他要跟陈汤去商量。”

“还谈些什么?”

“还有,就谈一开春便奉太后巡幸离宫,以便陈汤发兵。”

“怪不得!这都是一本正经的事。”林采紧接着又问:“皇上对你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韩文脸上发红,显然的,她是害羞不能说实话。

林采当然还要追问:“他有什么表示?”

“应该有什么表示?”韩文反问。

林采不容她闪避,凑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有没有说,他喜欢你,要你陪他?”

韩文羞得连耳根都红了,想起皇帝曾一度探手入怀,便连心都跳得很厉害了。

“别害羞!”林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她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他要,我说不好。这里是昭君的地方,应该尊重她。皇上不噜苏了。”

“原来这么回事!”林采又问:“那么皇上可曾说,回宫之后,再来宣召。”

“没有。”

“没有?”林采略有些困惑。凝神想了一会说:“是了!”一定是路太远,宣召不便。我有主意了。”

韩文不知道她是何主意?不便问,也不想问。

第二天一早,林采去跟昭君商议,想将韩文送回掖庭。唯一的原因是,便于皇帝宣召。昭君亦原有此意,不想林采所见正同,自然高兴。不过,韩文是奉旨来此陪伴昭君,仍须奉了旨意才能回掖庭。

“这也不难办到。”林采答说:“我想不如索性由二妹写个表启,送呈御前,请将三妹遣回,岂不简捷了当?”

“这倒使得。只不知如何措词方为得体?”

“是的,这道表启得好好斟酌。我看要这么说,表面上多谢皇上派她来陪伴,如今病已痊可,不必再陪,暗地里却要有荐贤的意思。”

“说得是!等我来试试看。”

于是昭君提笔拟了个稿子,与林采字斟句酌,认为妥当了,方始用木简漆书,缮写停当,时已近午,随即派人送到未央宫。

韩文这天上午正好也在写家书,对于她两个姊姊的作为,一无所知。到得午膳时,方始见面,只觉肴馔格外丰盛,却再也想不到,昭君有替她“饯行”的意味在内。

饭罢闲坐,等昭君托故避开,林采才悄悄说道:“三妹,你不妨收拾收拾随身衣服,说不定今天就有旨意,让你搬回掖庭。”

“怎么?”韩文愣了好一会才说:“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跟二妹的想法完全相同,如今是该你出头的时候了。”

听林采细说了缘由,韩文的表情,着急多于一切:“大姊,这件事做得鲁莽了!”她说:“能不能把那道表启追回来?”

这下轮到林采大惑不解了,睁大了眼问:“为什么?”

“回头我再讲道理给你听。请先回答我的话。”

“不行!”林采摇摇头:“这时怕已经送到御书房了。”

韩文皱着眉不作声,好久才说了句:“只好另想别法。”

“三妹,”林采不安地问:“莫非我们做错了,错在哪里?你快说给我听。”

“大姊,你应该想得到,兴兵是万不得已之事!与呼韩邪到底不是什么正邪不并存,汉贼不两立的深仇大恨。若是呼韩邪能够慑于汉家声威,臣服求和,自然以和为贵。到那时候,拿什么跟人家和?”

“我不知道。”林采答说:“我也不大听得懂你的话。”

“这也怪我不好。”韩文自责似地说:“我应该早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就不会有这么阴错阳差的事发生。”

“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有个想法,一直摆在心里。兴兵必不可免,而和总是要和的。既然和好,自然仍旧结亲。二姊当然不会到塞外,然则不应该有个人替她吗?”

林采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内心的感觉异常复杂,既感动又佩服,且还不免自惭与不安。自惭的是思虑不如韩文来得细密,而不安的是怕一着错,满盘输,误了大事。

见此光景,韩文反倒安慰她说:“大姊、二姊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皇上或许也可想到,可以留着我代二姊出塞,否则,我面奏皇上亦还来得及挽回。”

“但愿如此,”林采激动地说:“三妹,我真没有想到。你为昭君,用心如此之深,实在了不起!”

韩文强持地笑着,心里充满了一种自豪的感觉。本来一直是随人摆布,一忽儿是掖庭内子,一忽儿是宁胡长公主,一忽儿又回掖庭。女孩儿家娇贵的身份,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今可是要挺起脊粱来做自己的主了,料定终究仍会以宁胡长公主的身份和番,将来不管会吃多少苦,但叫青史留名,便不枉了这一生!

第二十二章

昭君的表启送到御书房时,皇帝正在召见石显与陈汤,听取军事部署的报告。

“作战计划有两案,”陈汤指着地图说:“一案是大举讨伐,发兵二十万共分五路进兵,此案,有利有弊。”

“慢慢!”皇帝打断他的话问。

“且先说,分哪五路?”

“由北地、上郡、西河、朔方、五原分道并进。”

“这是扫穴犁庭,打算彻底降服呼韩邪敉平西域。”

“是!这就是利。”陈汤严肃地答说:“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扬威域外,边境可得数十年的安宁。此为武皇帝以来未有之大举。”

“弊呢?”

“只恐过费民力。”

“这不是弊,只是窒碍,”皇帝说道:“且说另一案。”

“另一案是兵分两路,奇正相生。”

“不!”石显纠正他说:“是以奇为正,表面发兵的两万,按正规行军,另遣精兵五千,由陈汤沿此山路出击。”

“这就不对了!”皇帝大为摇头:“这座山不是死谷吗?”

“是!”陈汤解释:“由这条路奇袭是表面的说法,臣等意料,这是呼韩邪让毛延寿故意画错地图,以便布下陷井。倘或信以为真,由这条路奇袭,呼韩邪必在谷中设兵埋伏,是师孙膑在马陵道杀庞涓的故智。”

“不错,然则你何以又明知故犯呢?”

“回奏皇上,臣到此处假装中计,一面另外派兵抄后路,出其不意,直攻呼韩邪大营,必可得手。”

“很好,将错就错,奇中有奇,确是妙计。”

“皇上奖饰逾恒,臣惶恐不胜。”陈汤顿首说道:“这不是臣的矫饰之语,实在是从古以来,并无必胜之算。诚恐到期诸事不能凑手,臣虽身入险地,以死报国,但不能赎臣误国之罪。”

皇帝从他的话中,体味出弦外有音,随即问道:“你说到期怕诸事不能凑手,那么,要怎么样你才能凑手呢?”

陈汤想了一下答说:“皇上怨臣冒昧妄陈之罪,方可畅所欲言。”

“没有关系!你的忠勇智略,我了解得很,有话你尽管说好了。”皇帝又说:“你要诸事凑手,无非要我授予充分的职权,这一层,你不必顾虑,我早就预备这么做了。”

“多谢皇上识臣遇忱。”陈汤看了石显一眼,略有些踌躇地说:“不过事情很为难,臣当先锋之任——”

“不!”皇上打断他的话:“你挂帅印。”

“臣不能挂帅印!”陈汤脱口相答。

“为什么?”

“主帅为三军观瞻所在,行动须受拘束。臣致胜在奇袭,行踪不得为人所知。所以,不宜当主帅。”

“嗯,嗯,言之有理。”皇帝问道:“你看,谁可以挂帅?”

“臣不敢妄保。”陈汤又说:“但如主帅不明臣的策略,臣又不便明言,事到临头,只要有一点照顾不到,就会功败垂成。”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想法不错,这一计全靠滴水不漏,保密到家,才能成功。你的意思是希望有一个彻底了解全盘计划的人挂帅?”

“是!皇上圣明!”陈汤答说:“臣正是此意。”说着又看了石显一眼。

这是暗示,皇帝心领神会。看石显似乎莫知莫觉,便暂不说破。只点点头答道:“我自有道理。你再说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臣尚有难处,但愿是无根的杞忧,臣怕发兵之前,皇太后有懿旨干预。”陈汤的脸色非常严肃:“若非谋定后动,而在命将出师之时,突生阻挠,则以呼韩邪在京城所布谍探之广,必然窥破弱点,因而不逞之心大炽,真个兴兵犯境,岂非自召其祸。”

这一说,皇帝与石显都动容了!到底是大将,顾虑周到,看法深透。皇帝不由想起韩文的话,立即作了决定。

“有人亦曾想到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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