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三:荒原-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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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鳄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盖舍瞧在眼里,抬手作势要打,杰克连忙双手捂住脸向后一缩。
滴答老人冲着盖舍摇摇手指,做了个滑稽的学校老师的手势。“现在,现在……没必要那样,盖舍。”他说。
盖舍立即放下手,脸色由刚刚愚蠢、愤怒带着点奸猾以及近乎世故的幽默完全转变成现在奴颜婢膝的谄媚。就像屋里其他人一样(包括杰克自己),盖舍根本没法太长时间不看滴答老人;即使他的视线转向别处也会无法幸免地很快被吸引回来。而杰克知道个中原因。滴答老人是这里惟一一个看上去完全生机勃勃、健康生动的人。
“如果你说没必要,那就没必要,”盖舍回答,在他的视线转回到王位里的金发巨人之前,他还是瞥了一眼杰克。“不过他非常狡猾,滴答。非常狡猾,滴答。真的非常狡猾,就是他,如果你问我的意见,他绝对需要好好驯服!”
“当我想问你的意见我就会问的,”滴答老人说。“现在关上门,盖舍——难道你生在谷仓里吗?”
一个黑发女人尖声笑了起来,听上去就像乌鸦嘎嘎叫。滴答朝她微微瞥了一眼,她立即安静下来,低眉顺眼地盯着网格地板。
盖舍拖他进来的门实际上是两扇,整个装置让杰克想起比较高智商的科幻电影里出现过的太空船的气锁。盖舍把两扇门都关上后转身向滴答伸出大拇指,滴答点点头,懒洋洋地伸出手,揿下安装在演讲台模样的摆设上的按键。藏在墙里的泵费力地运转,霓虹灯管明显暗淡下来。伴随着轻微的气流声,里层门上的圆形阀门旋转关闭。杰克猜想外层门上的阀门肯定也关上了,这里就像是个防空洞,毫无疑问。等泵停止运转,修长的霓虹灯管又重新发出耀眼夺目的虹光。
“好了,”滴答愉快地说,双眼开始上下打量杰克。杰克清楚地感觉到正在被一个专家评估归档,这让他很不舒服。“非常安全,一切都很好。我们就像躺在地毯上的臭虫一样惬意,是不是,胡茨?”
“是!”一个身穿黑西装的高个儿瘦子立即回答。他一直忍不住用手去挠脸上的一块红肿。
“我把他带来的,”盖舍说。“我跟你说过,你可以相信我的,是不是?”
“的确,”滴答回答。“了不起。我本来有些怀疑你最后能不能记住密码,但是——”
那个黑发女人又嘎嘎笑了起来。滴答嘴角含笑地对她半转过身,在杰克还没来得及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的事情——之前,她开始踉跄地后退几步,双眼惊愕、痛苦地突起,两手狂乱地抓向胸口一个古怪的鼓起,而这个鼓起一秒钟之前还不在那里。
杰克意识到滴答老人就是在转身时出手,动作如此之快,比眨眼还要快。先前那把从滴答老人肩上挂着的刀鞘戳出来的细长白色匕首柄已经不见了。刀子现在出现在房间的另一端,正正地插在黑发女人的胸口里。现在连杰克都开始怀疑滴答拔刀、飞刀的神速即使是罗兰也比不上。
其他人默默旁观。黑发女人趔趄地向滴答走过去,边粗声喘着气边伸手握住刀柄。她的臀部撞到一盏落地灯,那个叫胡茨的瘦高个儿赶忙冲过去扶住落地灯。滴答自己一动没动,他只是伸出一条腿悬荡在王位扶手上,懒洋洋地笑看着这个女人。
一条地毯绊住她的脚,她向前跌过去。滴答再次展现出他神乎其神的速度。他迅速抽回荡在椅子扶手上的大腿,像活塞似地踢出去,正中黑发女人的胃部。她倏地向后飞出,鲜血从嘴里喷出来溅在家具上。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墙上,滑下来,最终跌坐在墙角,下巴就垂在胸骨上。在杰克看来她就像是电影里正在背靠土墙午睡的墨西哥人。很难相信一眨眼工夫她就这么命丧黄泉。霓虹灯把她的头发映得半红半蓝,她的双眼里依然是临死前的愕然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滴答老人。
“我告诉过她不要笑,”滴答说,然后他的视线转向另一个体格魁梧、看上去像是长途卡车司机的红发女人,“是不是,蒂丽?”
“是,”蒂丽迅速回答,眼里的神采掺杂着恐惧与兴奋。她仿佛难以自抑地舔着嘴唇。“你的确说过,许多许多次。我敢指天发誓。”
“是呀,”滴答回答。“把我的刀子拿回来,布兰登,记得重新放到我手上之前把那只母狗的脏血擦干净。”
一个罗圈腿的矮个儿男人接到邀请似的一蹦一跳跑过去。刚开始刀子拔不出来,好像卡在了黑发女人的胸骨里。布兰登恐惧地扭头瞥了滴答一眼,然后开始更用力地拔刀。
但是滴答仿佛已经忘记了布兰登和那个实际上把自己笑死的女人。一件比那个死人更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吸引了他晶亮的绿色眸子。
“到这儿来,小鬼,”他说。“我想好好看看你。”
盖舍推了他一把,杰克踉跄地向前走去。如果不是滴答强壮的手臂扶住他的肩膀,他早就跌下去了。接着当滴答肯定杰克自己已经站稳时,他抬起男孩儿的左腕。原来是杰克的精工表引起了他的兴趣。
“如果这个东西和我想的一样,那它肯定就是个预兆。”滴答说。“告诉我,孩子——你戴的这个西格尔是什么?”
杰克丝毫不知道西格尔是什么东西,只好自求多福。“这是一块手表,但是已经不走了,滴答先生。”
话音刚落胡茨就咯咯笑了起来,当滴答转身看他时,他慌忙伸手捂住嘴。片刻之后滴答重新看向杰克,阳光灿烂的微笑取代了刚刚的蹙眉。看着这个微笑你几乎要忘记房子另一边斜靠在墙角的是具尸体,而不是什么电影里午睡的墨西哥人。看着这个微笑你几乎要忘记眼前是一群疯子,而滴答老人恰恰是整个疯人院里最疯的一个。
“手表,”滴答点点头。“哎,这个东西最有可能就是叫这个名字;毕竟除了时不时地看看④『注:这里滴答老人利用了手表(Watch)一词的同音异义,watch作为动词使用表示“看、注视”的意思。』,人要手表又干什么呢?啊,布兰登?啊,蒂丽?啊,盖舍?”
每个人都热情地附和。滴答老人赐给他们一个胜利的微笑,然后又转向杰克。但杰克发现这个微笑,无论是不是胜利的,仅仅延伸到滴答的绿眼下方就不再向上。这双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冷静、残酷、好奇。
精工表现在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九十一分——上午和下午——他伸出手指摸向精工表,还没来得及碰到水晶表盘的玻璃壳,就突然抽回手指。“告诉我,亲爱的孩子——这块‘手表’是不是又是你的鬼把戏?”
“什么?噢!不,不,不是鬼把戏。”杰克自己伸出手指碰了碰表面。
“这没有用的,如果它的设置正好符合你自己身体的频率。”滴答说道。他那种尖锐轻蔑的腔调像极了杰克的父亲,尤其是当他不愿意别人知道实际上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滴答瞥了布兰登一眼,杰克明白他正在考虑委派这个罗圈腿矮个儿去充当试验品。接着滴答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攫住杰克的视线。“如果这玩意儿电着我,我的小朋友,你就会在三十秒内被你自己的身体闷死。”
杰克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什么也没说。滴答再次伸出手指,这回允许手指碰到了精工表的表面。一瞬间,所有数字归零,接着又开始向前走。
当他的手指触及表面时,滴答的眼睛痛苦地眯成细缝。片刻之后,眼角周围荡漾出一圈笑纹。这是杰克第一次看见他真心的笑意,猜想也许一部分是出自他认为自己勇气可嘉,但更多地只是出自惊叹与兴趣。
“我能拥有它吗?”他近乎巴结地问杰克。“作为你的友好表示,可以这么说吗?我一直对钟表感兴趣,我亲爱的小朋友——就是这样。”
“悉听尊便。”杰克立刻把手表从手腕上摘下来,放进滴答老人等待的掌心里。
“他说话的腔调就像个文绉绉的绅士,是不是?”盖舍在一旁开心地说。“过去的人可会为了他这样的战利品付上很高的酬劳啊,滴答,他们会的。你瞧,我父亲——”
“你父亲死的时候脓疮长了满脸,他的尸体连狗都不要吃,”滴答打断他。“现在给我闭嘴,你这个白痴。”
盖舍起初有些愤怒……随后一阵红潮在脸上腾起。他闭上嘴,坐回附近一张椅子里。
与此同时,滴答把玩起精工表的松紧表带,一脸敬畏之情。他撑开表带,然后放手让表带弹回,又撑开,又放手让表带弹回。他把表带套在一束头发上,然后边大笑边松开表带夹紧头发。最后他把手腕伸进表带,把手表一直套在上臂。杰克觉得他这个纽约的纪念品套在那里十分古怪,但什么也没说。
“太棒了!”滴答开心地大叫。“你从哪儿弄来这玩意儿的,小鬼?”
“这是我父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杰克回答。盖舍身体微微前倾,大概又想挑起报酬的话题。如果是这样的话,滴答严厉的脸色显然改变了他的想法。他决定三缄其口,坐了回去。
“是嘛?”滴答抬起眉毛,大为惊讶。他发现了那个照亮表面的夜光按钮,就一直揿来揿去,弄得表盘上的夜光忽明忽暗。接着他又看向杰克,双眼眯成亮绿色的两道缝隙。“告诉我,小鬼——它用单极电路还是双极电路?”
“两个都不用,”杰克回答。他并不知道没有明说他根本不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后来会给他带来无数麻烦。“它用的是镍铬电池,至少这点我很肯定。我从来不需要替换电池,而且很久以前就把说明小册子弄丢了。”
滴答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杰克沮丧地意识到这个金发巨人正在判断他是否在取笑他。如果他认为杰克刚才的确是在嘲笑,那么他一路上受到的虐待与滴答老人将报复他的方式相比只不过如同挠痒痒。瞬间他非常想把滴答的思路引到其它方向——这是他此刻最想做的事。他开口说出他认为能够奏效的话。
“他是你的祖父,对不对?”
滴答询问地挑起眉毛,双手搭在杰克的双肩上,尽管不是非常用力,杰克仍旧能感到巨人的力道。如果滴答决定捏紧他的肩膀用力拉,杰克的锁骨肯定会像铅笔一样被抽出。如果他用力推,估计会折断他的后背。
“谁是我的祖父,小鬼?”
杰克的眼光再次被滴答老人巨石般的头颅和具有贵族气质的宽阔肩膀所吸引。他想起苏珊娜曾经说过的话:你看看他的个头,罗兰——他们一定是在他身上涂了一层油才能把他塞进机舱!
“飞机里的那个人,大卫·奎克。”
滴答老人诧异地瞪大眼睛,然后仰头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圆形拱顶,余音绕梁。其他人也跟着紧张地笑起来,但没一个人敢发出声音……尤其在刚刚目睹黑发女人的遭遇之后。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从哪里来,孩子,你是老滴答这么多年来碰到过的最聪明的家伙。奎克不是我的祖父,他是我的曾祖父,不过你猜得差不离——你说呢,盖舍,亲爱的兄弟?”
“哎,”盖舍应答道。“他很聪明,说得没错,我早告诉过你。可也非常狡猾。”
“是的,”滴答老人若有所思地回答,同时他的手捏紧杰克的肩膀,把这个男孩儿拉近到他英俊、疯狂又挂着微笑的脸旁。“我能看出他很狡猾。这全写在他的眼睛里。但是我们有办法对付,不是吗,盖舍?”
他不是在对盖舍说话,杰克意识到。是对我在说。他认为他正在催眠我……也许确实如此。
“哎。”盖舍叹了口气。
杰克感觉自己几乎要陶醉在这对深邃的绿色眼眸中。尽管滴答老人抓得他并不特别紧,他还是感觉透不过气来。他聚集了所有力气试图摆脱这个金发巨人对自己的控制,不自觉地脱口说出瞬间迸入脑海的字词。
“珀斯老爷就这样跌下,大地轰隆,随之颤动。”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拳迎面打在滴答脸上。他猛地抽身后退,绿眼眯成细缝,紧紧捏住杰克的肩膀。“你说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
“一只小鸟儿告诉我的。”杰克有些轻慢地回答。片刻间,他的身体飞到了房间另一头。
如果他的头砸到墙上,他肯定要么已经昏过去、要么就已经丧命。幸好他只是屁股撞墙,弹起后落到了一堆铁丝网格上。他东倒西歪地转过头四下张望,发现与自己面对面的正是那个并非在午睡的黑发女人。他惊呼出声,连忙手脚并用地向一旁爬去。此时胡茨在他胸口补了一脚,他立刻仰面躺在了地上,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上方霓虹灯管汇聚织成的彩虹扣。片刻,滴答的脸填满他的上方视线。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颊红晕,双眼溢满恐惧,脖子上挂的棺材形状的玻璃饰物就在杰克眼睛的正上方,挂在银链上来回悬荡,仿佛在模仿迷你古董钟的钟摆。
“盖舍说得没错,”他边说边揪起杰克的衬衫把他拉起身。“你很狡猾。但是你可别想在我面前耍把戏,小鬼。永远别想在我面前耍把戏。你有没有听说火爆脾气的人?好吧,我就是最火爆的一个。假如我不是让他们永远闭嘴了的话,有几千个人能够为你证明这一点。如果你再敢向我提起珀斯老爷……再有那么一次……我就会掀开你的头盖骨、吃光你的脑子。在戈嫘人的地盘,我可不想听见这个倒霉的传说。你明白了吗?”
他把杰克当做一块破布似地猛烈摇晃。这个男孩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白了吗?”
“明—明—明白了。”
“很好。”他把杰克放在他的脚上。杰克虚弱得几乎站不稳,一边摇晃一边擦拭不断涌出的眼泪,抹得脸上全是泥迹,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像睫毛膏。“现在,小家伙,我们来段问答对话。我来问问题,你来回答。你听懂了吗?”
杰克没有回答,眼睛盯着围绕大厅的通气管末端的一个通风口。
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