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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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车:戒民之备也。是以愚戆窳堕之民,苦小费而忘大利也,
故夤虎受阿谤。而小变而失长便,故邹贾非载旅。狎习于乱而容于治,故郑
人不能归。
饰邪第十九
凿龟数策,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赵也。凿龟数策,兆曰“大吉”,
而以攻赵者,燕也。剧辛之事,燕无功而社稷危;邹衍之事,燕无功而国道绝。
赵代先得意于燕,后得意于齐,国乱节高。自以为与秦提衡,非赵龟神而燕龟欺
也。赵又尝凿龟数策而北伐燕,将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
上党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阳城,秦拔邺矣;庞援揄兵而南,则鄣尽矣。臣
故曰:赵龟虽无远见于燕,且宜近见于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实,救燕有
有名。赵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龟神而赵龟欺也。初
时者,魏数年东乡攻尽陶、卫,数年西乡以失其国。此非丰隆、五行、太一、王
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非数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
星、荧惑、奎台数年在东也。故曰:龟策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
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尽力于亲民,加事于明法。彼法明,则忠臣劝;罚必,则邪臣止。
忠劝邪止而地广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党比周,以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
者,山东是也。乱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强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践恃大朋之
龟与吴战而不胜,身臣入宦于吴;反国弃龟,明法亲民以报吴,则夫差为擒。故
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曹恃齐而不听宋,齐攻荆而宋灭曹。荆恃吴
而不听齐,越伐吴而齐灭荆。许恃荆而不听魏,荆攻宋而魏灭许。郑恃魏而不听
韩,魏攻荆而韩灭郑。今者韩国小而恃大国,主慢而听秦、魏,恃齐、荆为用,
而小国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广壤,而韩不见也。荆为攻魏而加兵许、鄢,齐攻任
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郑,而韩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国,恃外以灭其社
稷者也。
臣故曰:明于治之数,则国虽小,富;赏罚敬信,民虽寡,强。赏罚无度,
国虽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无地无民,尧、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
以强。人主又以过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古之功者,上任之以国。
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赏赏今之人也。主以是过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
过予,则臣偷幸;臣徒取,则功不尊。无功者受赏,则财匮而民望;财匮而民望,
则民不尽力矣。故用赏过者失民,用刑过者民不畏。有赏不足以劝,有刑不足以
禁,则国虽大,必危。
故曰:小知不可使谋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荆恭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荆师
败,恭王伤,酣战。而司马子反渴而求饮,其友竖穀阳奉卮酒而进之。子反曰:
“去之,此酒也。”竖彀阳曰:“非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为人嗜酒,甘之,
不能绝之于口,醉而卧。恭王欲复战而谋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恭王
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寡人目亲伤,所恃者司马,
司马又如此,是亡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寡人无与复战矣。”罢师而去之,
斩子反以为大戮。故曰:竖彀阳之进酒也,非以端恶子反也,实心以忠爱之,而
适足以杀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贼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若使小
忠主法,则必将赦罪,赦罪以相爱,是与下安矣,然而妨害于治民者也。
当魏之方明《立辟》,从宪令行之时,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强匡天下,
威行四邻;及法慢,妄予,而国日削矣。当赵之方明国律,从大军之时,人众兵
强,辟地齐、燕;及国律慢,用者弱,而国日削矣。当燕之方明奉法,审官断之
时,东县齐国,南尽中山之地;及奉法已亡,官断不用,左右交争,论从其下,
则兵弱而地削,国制于邻敌矣。故曰:明法者强,慢法者弱。强弱如是其明矣,
而世主弗为,国亡宜矣。语曰:“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
夫舍常法而从私意,则臣下饰于智能;臣下饰于智能,则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
道行,治国之道废也。治国之道,去害法者,则不惑于智能,不矫于名誉矣。昔
者舜使吏决鸿水,先令有功而舜杀之;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
禹斩之。以此观之,先令者杀,后令者斩,则古者先贵如令矣。故镜执清而无事,
美恶从而比焉;衡执正而无事,轻重从而载焉。夫摇镜,则不得为明;摇衡,则
不得为正,法之谓也。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本治者名尊,本乱者名绝。
凡智能明通,有以则行,无以则止。故智能单,道不可传于人。而道法万全,智
能多失。夫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万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饰于道之故,故佚
而有功。释规而任巧,释法而任智,惑乱之道也。乱主使民饰于智,不知道之故,
故劳而无功。释法禁而听请谒,群臣卖官于上,取赏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
群臣。故民无尽力事主之心,而务为交于上。民好上交,则货财上流,而巧说者
用。若是,则有功者愈少。奸臣愈进而材臣退,则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
所道。此废法禁,后功劳,举名誉,听请谒之失也。凡败法之人,必设诈托物以
来亲,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乱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贤佐之所以侵也。故
人臣称伊尹、管仲之功,则背法饰智有资;称比干、子胥之忠而见杀,则疾强谏
有辞。夫上称贤明,下称暴乱,不可以取类,若是者禁。君子立法,以为是也。
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为非者是邪。以智过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
明主之道,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
公义也;必行其私,信于朋友,不可为赏劝,不可为罚沮,人臣之私义也。私义
行则乱,公义行则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义。修身洁白而行公行正,
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污行从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则
人臣去私心行公义;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故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
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害身而利国,臣弗为也;害国而利臣,君不为也。
臣之情,害身无利;君之情,害国无亲。君臣也者,以计合者也。至夫临难必死,
尽智竭力,为法为之。故先王明赏以劝之,严刑以威之。赏刑明,则民尽死;民
尽死,则兵强主尊。刑赏不察,则民无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则兵弱主卑。故
先王贤佐尽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审,先王知之矣。
解老第二十
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
则身全。身全之谓得。得者,得身也。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
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
则无功;无功,则生有德。德则无德,不德则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
德。”
所以贵无为无思为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夫无术者,故以无为无思为虚也。
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
今制于为虚,是不虚也。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为有常,则
虚;虚,则德盛;德盛之为上德。故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
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恶人之有祸也;生心之所不
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
义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贵贱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亲疏内外之分也。
臣事君宜,下怀上宜,子事父宜,贱敬贵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亲者内而疏
者外宜。义者,谓其宜也,宜而为之。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
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
也。中心怀而不谕,故疾趋卑拜以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
者,外饰之所以谕内也。故曰:礼以貌情也。凡人之为外物动也,不知其为身之
礼也。众人之为礼也,以尊他人也,故时劝时衰。君子之为礼,以为其身;以为
其身,故神之为上礼;上礼神而众人贰,故不能相应;不能相应,故曰:“上礼
为之而莫之应。”众人虽贰,圣人之复恭敬尽手足之礼也不衰。故曰:“攘臂而
仍之。”
道有积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实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
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
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
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
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
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
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而不明,故曰:“礼薄也。”凡物不并盛,
阴阳是也;理相夺予,威德是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
者,实心衰也。然则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众人之为礼也,人应则轻欢,
不应则责怨。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
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
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忘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
子侍,有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在其题。”詹何曰:“然,是黑
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
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
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
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所谓“大丈夫”者,谓其智之大也。所谓“处其厚而不处其薄”者,行情实
而去礼貌也。所谓“处其实不处其华”者,必缘理而不径绝也。所谓“去彼取此”
者,去貌、径绝而取缘理、好情实也。故曰:“去彼取此。”
人有祸,则心畏恐;心畏恐,则行端直;行端直,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
事理。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得事理,则必成功。尽天年,则
全而寿。必成功,则富与贵。全寿富贵之谓福。而福本于有祸。故曰:“祸兮福
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人有福,则富贵至;富贵至,则衣食美;衣食美,则骄心生;骄心生,则行
邪僻而动弃理。行邪僻,则身死夭;动弃理,则无成功。夫内有死夭之难,而外
无成功之名者,大祸也。而祸本生于有福。故曰:“福兮祸之所伏。”
夫缘道理以从事者,无不能成。无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势尊,而小易得
卿相将军之赏禄。夫弃道理而妄举动者,虽上有天子诸侯之势尊,而下有猗顿、
陶朱卜祝之富,犹失其民人而亡其财资也。众人之轻弃道理而易妄举动者,不知
其祸福之深大而道阔远若是也,故谕人曰:“孰知其极?”
人莫不欲富贵全寿,而未有能免于贫贱死夭之祸也。心欲富贵全寿,而今贫
贱死夭,是不能至于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迷则不能至
于其所欲至矣。今众人之不能至于其所欲至,故曰:“迷。”众人之所不能至于
其所欲至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于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
所谓方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轻恬资财
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心不偏党也。所谓光者,官爵尊贵,衣裘壮丽也。今
有道之士,虽中外信顺,不以诽谤穷堕;虽死节轻财,不以侮罢羞贪;虽义端不
党,不以去邪罪私;虽势尊衣美,不以夸贱欺贫。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听习
问知,即不成迷也。今众人之所以欲成功而反为败者,生于不知道理而不肯问知
而听能。众人不肯问知听能,而圣人强以其祸败适之,则怨。众人多而圣人寡,
寡之不胜众,数也。今举动而与天下为仇,非全身长生之道也,是以行轨节而举
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视,寄于天聪以听,
托于天智以思虑。故视强,则目不明;听甚,则耳不聪;思虑过度,则智识乱。
目不明,则不能决黑白之分;耳不聪,则不能别清浊之声;智识乱,则不能审得
失之地。目不能决黑白之色则谓之盲;耳不能别清浊之声则谓之聋;心不能审得
失之地则谓之狂。盲则不能避昼日之险,聋则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则不能免人间
法令之祸。书之所谓“治人”者,适动静之节,省思虑之费也。所谓“事天”者,
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苟极尽,则费神多;费神多,则盲聋悖狂之祸至,
是以啬之。啬之者,爱其精神,啬其智识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啬。”
众人之用神也躁,躁则多费,多费之谓侈。圣人之用神也静,静则少费,少
费之谓啬。啬之谓术也,生于道理。夫能啬也,是从于道而服于理者也。众人离
于患,陷于祸,犹未知退,而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