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心似铁-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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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如游魂似的,一脚高一脚低地寻着肉香的源头,蹒跚荡过去。
就在斜坡上,她望见一缕轻烟袅袅飘向苍穹,地面上的石块架着一根横木,横木当中那只山鸡正是香气的来源。天见可怜,小蛮饿得四肢发软,挣扎着爬上斜坡,哪怕只是小小一口,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一上了坡顶她就傻眼了。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流川骏野好整以瑕地翘着二郎腿,斜倚在石台上,饶富兴味且饱含讥诮的嘴角,凝视一抹可恶透顶的笑颜。
小蛮停足良久,疲乏的身心拼命地和理智搏斗。他是安着坏心眼回来看好戏的,她才不要上他的当。
回首走了两步,她就被澈底打败了。饿,她真的是饿极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先留住一口气,改天再好好跟他算总帐。
大模大样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指着棍上的烤肉,大言不惭:
“我要吃。”
流川骏野二话不说,伸手撕下一只鸡腿,递到她面前:
“考虑好要说实话了?”
死脑筋的家伙。小蛮愤然矍地而起,但腿便住他的腹下踢去。
她冷不防出招。虽然力道差了些,却也狠辣得很,流川骏野不闪不躲,猿臂自袖底同,巨大的手掌稳稳擒住她的小脚。
“你果然身怀绝技。”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那桌酒席是瞎蒙做出来的吗?”半是佯装,半是倦极,只见她一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又想含混其词。流川骏野粗鲁地将她拎起,眼底眉梢恣意妄为覆上一层杀气。
“杀了我,你以后再也找不到像我这么棒的厨娘,吃不到那么美味的佳肴。”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妙计。
“至少我可以高枕无忧,不必担心有人趁夜行刺我。”其实他已经有一些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眼前的小女孩狼狈邋遢,可怜巴巴的,没有半点杀手该必备的冷凝肃杀。
根据宫崎彦到“立雪园”探查后回报,织田信玄和朱雩妮早在多年前,便远渡重洋去游中原而去,至今仍未返回。
“立雪园”现在由北条秀次主政,他虽贵为总院,但仍是一名下属,的确不太可能有权力支使织田蛮行凶。
“我才没兴趣杀你,况且……我根本也杀不了你。”她说的是实话,数日来,流川骏野任意对她疾言厉色,威吓欺凌,她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怎么杀他?
“很有自知之明嘛!”嫌恶地松开她湿淋淋的颈项,将手中的鸡腿丢给她。“‘都银台’戒备森严,你凭什么以为混得进来,就一定出得去?”
小蛮饿虎扑羊般,捧着腿肉大中大嚼,隔了好一会儿,才腾出空来,回答他的质问。
“我没想过那个问题,我以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够好的了,哪晓得……”一山还有一山高,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否则人家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蛮讨厌看他飞扬桀傲的嘴脸,挪动屁股,歪到一边专心祭五脏庙。
她从来不知道烤野鸡是如此美味可口,若今日得以幸存,她保证要烤一大箩筐来孝敬自己。
流川骏野瞧她那副馋相,觉得好笑又好气。这么没心机的小女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会拿刀砍人的女罗刹。
“杀人总有理由,我大哥曾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藐视且轻狂的霸眼,明白写着:你不够格让流川健和招惹上。
门缝里瞧人──没眼光!
小蛮丢掉手中的鸡骨头,抹干唇边的油渍,继而昂起小巧的下巴,不驯地挑逗他的目光。
“天下人管天下事。我小蛮没别的优点,就是喜欢打抱不平,凭你兄长有何能耐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她连流川健和的模样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仅依悉记得他是个长相斯文,高高帅帅的……中年人。
小蛮轻托香腮,星眸半眯,认真研究起流川骏野;这人长得还不赖,浓眉入鬓,黑瞳深长,高耸的鼻梁,配上含威紧抿的薄唇,若除去形诸于那股不讨人喜欢的酷寒冷绝,应该会比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和流川健和还好看几分。
“无冤无仇,你就敢痛下杀手?”
“我说了,他不是我杀的。”要她说几遍他才信?
小蛮愤然转身,他立刻以竹棍挡住她的去路,她朝左,他挡左;朝右,挡右,只凭一根竹棍?!
这样的一个老男人,坚石般气定神闲,浑身溢着慑人的力量,将她团团困住。
吾命休矣!
豆大的汗水自她两颊滑下,原已狼狈不堪的微型,这会儿更是丑呆了。
“有何差别?也许真如你所言,杀死我兄长的另有其人,但你假冒村妇,欺瞒宫崎彦等人在先──”看她越委屈凄楚,他就越想逗弄她,这让人无端升起一股莫名快感。
是残忍的本性作崇吧,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实在不该死盯着她不放。
他一直主认为自己血液里流着流川世家残虐的劣根性,流川健和无论丧命于何人之手,九成九必须怪他自己太过凶狠。
锲而不舍地想找出刺客,目的不在为流川健和报仇,而是为了流川世家的声誉。任何人,不管基于何种理由,胆敢擅自闯入“都银台”杀人,便只有死路一条。
再过有三天,他父亲流川吉都就要到“都银台”拿流川健和的死大做文章,怪他不念兄弟之情,蓄意袖手旁观。
矣!想起他父亲便情绪在坏。
嘿!这小妮子跪在地上做什么?
“你打我吧,我的确很对不起宫崎大叔、前田大叔和京极大叔。”她前向流川骏野曲膝及地,两手平举,认命地等候发落。
他们三人是她这辈子见过仅次于她爹和靖弟,待她最好的男人,她是不该害他们饱受风寒,险些冻毙于杂树林内,所以挨几下板子也是应该的。
流川骏野一怔,唇角微扬。
“我打人很痛的,你确定承受得住?打完之后,如果让我查出,你就是那名刺客,你──你照旧难逃一死。”他抽出马鞭,狠甩两下,每一下都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小蛮低头俯视,讶然于地面上的花草全拦腰折断,鞭痕的狠劲,极有可能像“割”草一样,毁去她的手臂,再轻取她的双足。
“后悔啦?”他得意地一笑,脸上仍是那抹讨人厌的狂傲。
“咱们条件交换如何?我帮你找出那名刺客,你就放我回‘立雪园’。”很公平的交易,他没理由不答应才对。
“请作贼来捉贼?”他反问:“如果找不到呢?”只要能把她留在“都银台”,他就有筹码可以协迫北条秀次听命行事。
至于刺客……他才不认为她有那份能耐。
“找不到我就无条件留在‘都银台’每天做菜给你吃。”先施展拖延术保住小命,再伺机逃之夭夭,小蛮心中拚命地打着如意算盘。
流川骏野冷然浅笑,她那丁点心思,岂瞒得了他?
“成交。”他爽快应允。“吃饱了吗?”
“还没。哈啾!哈啾!”湿淋淋的衣裳,熬不住冷风吹拂,连续几个喷嚏突然发觉头痛欲裂。“算了,我吃不下了,回去好吗?”
他点点头,抱她坐向马背。
回程路上,也许是风寒的缘故,小蛮不停颤抖着荏弱冰冷的身子,尚未回到“都银台”已昏厥在流川骏野怀里。
他大方地把胸膛借给她,却也小气地不肯给予任何关切。
在他森幽的面庞找不到丝毫情感,除了冷漠,特别是对女人。
幼年悲痛的教训让他根深蒂固地将女人视为祸水,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沾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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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雪园”,一幢室町时代辽阔雅致的大宅邸,门口以棒木做横匾,“笑尘齐”三字龙飞凤舞的草书,正是出自女主人朱雩妮之手。
四野奇花斑斓,缤纷锦簇,天井下,紫藤恣意攀爬向墙垣极处;水池里,是娇媚的荷花和鲜艳的锦鲤。
另一旁,木架凉亭内,一老一少喁喁浅淡,银髯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大,俊美的少年则眉头深锁。
“蠢蛋!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有了霸业强权,要多少美女就有多少,从现在开始我不准你再提搭救小蛮的事,最好连她的人都不要再想。”北条秀次口沫横飞地指着他儿子北条治宇咆哮。
“但,她毕竟是我最心爱的女子。”北条治宇痛苦地扭曲着那原本俊朗清秀的脸孔,两手交握扭缠得青筋暴露。
“放屁!狗屎!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给我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他隐忍了二十年,图的便是有朝一日取得织田信玄的宝座而代之,岂容宇治因儿女情长胡乱破坏掉。
“父亲!”北条宇治和小蛮青梅竹马一直长大,他因长她四岁,自幼即对她呵护怜疼有加。
虽然小蛮一直表现得懵懵懂懂,但“立雪园”上下,谁都明了他深爱着小蛮。
“住口!靖来了。”他低声提醒,虎视眈眈地眼睛堆满笑纹,望向由月洞内转出的高大男子。
织田靖一身金黄罩衫,阳刚霸气的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
北条秀次不敢相信,自己刀口舔血了数十载,竟然还会对这名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存警戒。
“北条叔!”织田靖热情寒暄:“宇治你也在,怎么?派到‘都银台’的探子有消息传回?可有提到姊姊预备几时回‘立雪园?我去接她。”
“没有。”北条秀次悄悄抓住宇治的手,制止他露出马脚。抢白道:“小蛮得手后就先行离开了,三方原的驻兵曾在菩萨村发现她的行踪,据说是要绕道滨松,玩个把月再回来。你看,这是武田将军的信。”
“噢?”靖接过信封并不急着打开览阅,只轻轻捏在手中。“既然她平安无事的就放心了,宇治,我想到黑犀岭找猎,你去不去?”
“我──”
“他今儿个没空,天龙川的叛军还等着他去番讯呢。”
北条秀次完全不给宇治说话的机会,甚至连和靖单独处一下下也不行。
“是吗?”靖若有所思地瞟向宇治。“那就不勉强了。”
待靖偌大的身影隐入花叶之中,宇治立刻甩掉他父亲的手,悻然踅回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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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盏红色纱灯,于冷风中摇曳生姿。
“红榭艺院”最里间的雅室内,来了一名娇贵的客人──流川骏野。
和一年多前相同,他来的目的只为了红牌优伶泷川雾云。这儿是许多人的避风港,可以买醉、可以听曲、也可以寻欢,一个不需设防的所在。
流川骏野端着温热的清酒,细细浅酌。他向来如此,无悲、无喜、不言、不笑,将自己隔绝于尘嚣之外,却又无奈地深陷其中。
透过隐现的帘幕能够清楚欣赏到泷川雾云极尽浪骚的歌舞。
因为他,她今晚特别用心,使出浑身解数只为博君青眯。而他,却仿佛视若无睹,今夜他总是心不在焉,一个闪神,思绪便偷偷流窜,多半时候烦缠他的,竟是织田蛮的病情。
她死活关他什么事?
一个叫他大叔的白痴小刺客,既不风流亦不妩媚,不──她连美丽的边边都沾不上。一个不美丽诱人的女子,凭什么害他心怀牵挂?
用力把她赶出去!他的心只配美人入侵,而眼前的泷川雾云就是个活脱脱,如假包换的大美人,柔媚、妖娆又多金的她,才够格让他暂时忘却烦忧。
这是女人的天赋,也是女人仅存的一点可资利的价值。
舞毕,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是众多男人争宠的目标,从没哪个家伙抗拒得了她,然,对于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她只是给予职业性的慰藉,尽本分地取乐他们,直到遇见了流川骏野。
是他的绝然、孤傲和漠视一切的性情吸引了她,他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就愈燃起征服他的火苗。阔别一年多,她非但不曾忘怀他刚冷卓拔的英姿,甚且思念日增,几近食不知味的地步。
他是个差劲透的爱人,五百多个日子未曾稍来只字片语。她恨极,却也爱得更痴。
泷川雾云明白流川骏野只是利用她暂时麻痹自己,他不会为她驻足停留,也许这辈子,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掳获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他视女人如蛇蝎,只愿轻尝浅酌,从不眷恋?不管她怎么明察暗访,甚至对宫崎彦那些愚忠派的手下威迫利诱,仍是无法知晓。
“流川大人,几时回来的?”她猫似的蜷缩到他身上,嗅闻那久违了却犹令她心旌悸动的体味。
他由着她,没有嫌弃也不表示欢迎,轻松消受美人恩。
泷川雾云钻进臂弯,滑向背脊,环腰搂住他,将粉腻的脸颊枕在他肩上,娇嗔地:
“这么久不见,想我吗?”两手不规矩地带着挑逗,探进罩衫中,摩挲他坚硬的肌肉。
想?她还没那份量。一个转瞬,脑海又浮现该死的人影──小蛮。
她还没死吧?听甲州大夫的口,她受了极重的风寒,严重伤及肺部,恐有性命之忧。
他必须为她的生死负责?不然为什么他会感到良心不安?错!是她咎由自取,谁教她不肯坦白招供,她是该受到惩罚。
如果她就此一命呜呼,也没什么好抱怨,至少他给了她十三年的寿命,算来她还是得感激他呢。
流川骏野扳过泷川雾云的脸,藉她抹去小蛮的影子。她的确风情万种,最重要的,她懂得取悦男人。
妈妈桑捻熄所有纱灯,只留下一盏给他们。
子夜了,席上的客人全走光,只剩下他,他会留在这儿过夜吧?泷川雾云手腕高超,放眼松城数百名艺妓,也只有她才做到。
妈妈桑打点完毕,遗走所有僮仆,会心地合上大门。
就在最后一刻,她惊见流川骏野拨开珠帘,冷然步出花厅,他的随从亦起身追随其后。
他撇下妖艳的泷川雾云走了?人家可是回绝了所有的宾客,他的专心伺候他一个,而他……
泷川雾云切齿含泪,从来只有别人疼宠逢仰她,她何曾受过这种冷落?自从她认识这个“似铁悍郎”,已不知捱过多少屈辱。她一迳委屈求全,只希望冀讨他欢心,怎知他一点也不领情。
她迸出狠戾的眼光,目视流川骏野一行人走出大门。哼!奋力一掌击向桌面──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她失去的,迟早有一天会全数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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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靖明里是到黑犀岭打猎,实则趁众人安营露宿之际夜探“都银台”。
他若是连北条秀次那种漏洞百出的谎言都信,那他就是超级大笨蛋。
普天之下,骗得了他,而且还经常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就只有他姊姊小蛮。
他们姊弟情深逾恒,她要到滨松玩个把月,竟会不告诉他一声?反常!
织田靖给踩扁都不信,其中必然另有文章。北条秀次不告诉他,他只好亲自一探究竟。
嘿!这“都银台”比起“立雪园”可毫不逊色,回廊、抚院、水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