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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碧血黄沙-第14部分

小说: 碧血黄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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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枪手这次跟加拉尔陀谈话,并没有更多的收获。

几个月以前,当斗牛季节跟着秋天一起结束的时候,剑刺手在圣罗伦慈礼拜堂里有一次巧遇。

他在带他一家人到棱科拿达去以前,曾经在塞维利亚休息了几天。当这一段安静的时间来到的时候,使剑刺手最感高兴的是可以安静地住在自己家里,不必再不断地乘火车旅行了。每一年杀死一百头以上雄牛,虽则又危险又吃力,可是一连几个月从这个斗牛场赶到那个斗牛场不断旅行,跑遍西班牙,却比斗牛加倍疲劳。

整个夏季的长途旅行,冒着燃烧的太阳,通过炙热的平原,坐在那车顶似乎着了火的老式车厢里是最耗费精力的。队里准备的大水壶,每到一站就有人给它装满,可是还是不够他们解渴。火车里又挤满了乘客,大部分都是赶到城里市集上去看斗牛的乡下人。有许多次,加拉尔陀因为怕赶不上火车,在斗场上上一杀了他最后的一条雄牛,连斗牛士衣服也不脱,就赶到站上去了,在成群的旅客和行李堆中间过去,仿佛一块发亮的五彩的陨石。他常常在头等车厢里,当着旅客的面换衣服,他们正为着跟这么一位著名人物一起旅行而高兴呢;晚上,他就弯着身子睡在车厢坐垫上度过不安宁的一夜,同时,一同旅行的人们为了让给他尽可能大的地位,都挤得紧紧的。全体都关心他的疲劳,因为想到明天就会给他们带来悲壮激动的狂欢,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危险。

当他疲乏地到达街上点缀着旗帜和彩牌在庆祝节日的城市的时候,他不得不忍受替他捧场的人们的热情给他的折磨。斗牛迷醉心于他的名字,都在车站上等他,一直陪他到旅馆里。这些兴高采烈的人是睡足了的,他们跟他握手,拥抱,推搡,拉胳膊,希望他高高兴兴,喜欢说话,仿佛单是看到他们这件事情,就该使人感到最大的快乐似的。

有许多次,斗牛不只一场。他必须一连斗三四天,一到晚上,这位因为劳苦,睡得太少和情绪激动而精疲力竭的剑刺手,就不顾社会礼节,脱掉短上衣坐在旅馆门口乘凉。斗牛队的“孩子们”住在同一家旅馆里,也呆在大师身边,仿佛是些坐禁闭的学童。有几次,胆子最大的几个请求他答应到光辉灿烂的街上和市场上去散散步。

“明天是茂拉雄牛呢,”剑刺手回答。“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散步!你们会到明天天亮才回来,喝酒过了量,或是调情放荡得乏了力。我不答应你们出去。等我们结束的时候,我给你们吃个饱。”

等他们完成了任务以后,如果离下一次在别的城市里斗牛还有一天空闲的日子,斗牛队就延迟了旅行,跟他们的一家人离得远远的,他们就跟那些替他们捧场的斗牛迷一起放荡,大喝葡萄酒,玩女人,在斗牛迷想象起来,这就是他们的偶像的通常生活方式。

由于斗牛日期安排不适当,逼得剑刺手作荒唐的旅行。为了履行契约,他从这个城市到西班牙的另一边去斗牛,在三四天以后,又回到跟第一个城市接近的一个城市里。因此,在斗牛最多的夏季的几个月,他差不多一直在火车里度过,弯弯曲曲走遍了半岛上的每一条铁路;下午他在斗牛场上杀雄牛,晚上就睡在火车里。

“如果把我在夏季坐火车的路程全部接成一条直线,”加拉尔陀说,“准可以通到北极了。”

斗牛季节一开始,他十分高兴地开始旅行了,他想到观众整年谈论他、迫不及待地等待他的到来,想到了出乎意外的新交的朋友,想到了女人的好奇心给他带来的恋爱奇遇,想到了不同的旅馆的生活,以及旅馆生活的骚乱和烦扰,和各色各样的饭菜;这跟塞维利亚的安静生活和棱科拿达的山村寂寞生活成为强烈的对照。

但是这种使人头昏眼花的生活过了几个礼拜以后,虽然这期间他每一场斗牛赚到五千个比塞塔,加拉尔陀却像一个离开自己家庭的孩子似地烦闷起来了。

“唉,我在塞维利亚的屋子多么清凉呀!……可怜的卡尔曼把它照料得像一只银杯子!唉,我妈妈做的饭菜,滋味多好!……”

只有空闲的晚上,他才把塞维利亚忘掉了,那时候,明天白天他不必斗牛,全队和愿意供给他们在这城市里过一次欢乐生活的斗牛迷们一起,走进了唱弗拉曼克歌①的咖啡店里,那儿的女人们和抒情歌,一切都是为着大师准备的。

①弗拉曼克歌:安达卢西亚的民歌。——世译本

在一年的其余的日子里,当他回到家里来休息的时候,加拉尔陀经历到一个名人的满足的生活,他忘掉了光荣,可以尽量享受日常生活的乐趣。他睡得很迟才起来,不必担心火车时刻表,不必想到雄牛所引起的忧虑。这天他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第二天,一连许多天都没有!他的行程不必超过蛇街,或是圣费尔南迪广场。他的一家人也似乎不同了,愉快得多,健康得多,因为他们知道他可以在家里平安地住几个月。他向街上走,毡帽搭在脑勺上,挥动着金柄的手杖,欣赏着手指上粗大的金刚钻。

在前厅里有几个人站在铁格子门边等他,人们透过铁格子可以看见白色光亮、美丽洁净的院子。他们是些让太阳晒黑的人,发出汗酸臭,穿着肮脏的工作服,戴着四边破烂的大帽子。其中有一些是流动的农业工人,因为路过塞维利亚,认为恳求这著名的屠牛手帮助些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他们把这位屠牛手叫做堂胡安。另一些是住在这城市里的,用“您”字招呼他,叫他胡安尼朵。

加拉尔陀凭着他经常跟群众发生关系锻炼起来的惊人的记忆力,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他们不是学校里的老同学,就是他的流浪时代的老伙伴。

“买卖不发达吗?……现在是人人都难过日子的时候。”

趁这一种熟识还没有使他们进一步亲密起来的时候,他就转向站在身边拉铁格子门的伤疤脸。

“去对太太说,给他们每人两个比塞塔。”

于是他吹着口哨走到街上,由于自己的慷慨和自己的生活舒适而感到心满意足。

在蒙丹涅斯近旁的一家酒店里的顾客和孩子们都到门口来看他,笑眯眯的,睁着充满好奇的眼睛,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似的。

“你们好呀,先生们!……我感谢你们的客气,但是我不喝。”

一个替他捧场的人端了一杯葡萄酒向他走来,他摆脱了他,继续向前走,在隔壁一条街上,他又被两个老婆婆,他的母亲的女朋友拦住了。她们请求他做一个老婆婆的外孙的教父;她的女儿马上就要生产了;女婿是加拉尔陀的狂热的信徒,好几次在斗牛场散场的时候,为了保护他的偶像用手杖打过架,可是没有胆量向他提出要求。

“唔,该死的!……您以为我是一个奶娘吗?……由我做教父的孩子,比弃婴教养院里的孩子还要多呢。”

为了摆脱这两个好心的老妇人,他劝她们去跟他的妈妈商量。“这件事看她怎么说吧;”他又往前走,一直走到蛇街,向有些人问候,让另外些人怀着值得骄傲的友谊,当着过路人的面,享受跟他并排走路的光荣。

他探望一下四十五人俱乐部,看看他的契约经理人是不是在那儿。那是一个贵族的俱乐部,像名称所表示的那样,会员人数是有限制的,在那儿除了雄牛和马以外不谈别的。它是有钱的斗牛迷和雄牛饲养家组织起来的,其中就有像神谕者①摩拉依玛侯爵这样地位重要的人。

①神谕者:假托神的名义回答别人询问的人。

有一次,在礼拜五下午,加拉尔陀向蛇街走的时候,偶然想起到圣罗伦慈教区礼拜堂去一下。

在礼拜堂的小广场上来了几辆华丽的车子。这城市所有的最高贵的人这一天恰巧到“神威显赫的我们的父耶稣”的雕像面前来祷告。穿着黑衣服、披着富丽的头披的太太小姐们从车子上下来,有几个男人让这些女人吸引着,也走进了礼拜堂。

加拉尔陀也进去了。一个斗牛士是应该利用所有的机会跟高贵的人们发生关系的。当有钱人向他问候,漂亮女人们咕哝着他的名字,互相用眼色指指他的时候,安古司蒂太太的儿子感到得意的骄傲。

而且,他又竭诚信仰神威显赫的主。他之所以容忍了国家对于上帝或是大自然的见解,而不怎么生气,是因为神性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种模糊不定的事物,正像一位大贵人的存在一样,对他用各种各样的话污蔑,也可以平心静气听下去,因为并不认识他,只听别人说说才知道的。但是希望圣母和神威显赫的耶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从婴孩时代起就熟悉他们,他不答应任何人冒犯他们。

这一个粗鲁的大孩子,面对着钉死十字架的基督的戏剧风味的痛苦,感到了心头激动,基督的淌着汗水、使人痛苦的、铅色的脸,使他记起躺在斗牛场治伤所里的伙伴。跟神威显赫的神搞好关系是必要的,于是他站在雕像前面,热忱地祷告了几次“我们的父”,这时候,蜡烛光在他的摩尔式的眼睛的角膜上映出星一样的反光。

他正在为自己充满危险的生活祈求超自然的帮助,一群女人下跪时发出的沙沙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一位太太在跪着的信女们中间走过,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她身材苗条,高高的,惊人地漂亮,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戴着一顶插着羽饰的黑帽子,帽子下边闪亮着淡金色头发。

加拉尔陀认识她;她是堂娜索尔,摩拉依玛侯爵的外甥女儿,塞维利亚人都叫她“大使夫人”。她在别的女人中间走过,并没有注意她们的好奇,只是由于吸引了每一个人的眼光和引起了一阵喃喃的谈论,而感到心满意足,仿佛这一切原是应该到处跟着她的天然的光荣。一身外国式样的雅致服装和那极大的帽子,跟一团暗色的女人服装成为鲜明的对照。她跪下来,低下头,祷告了一会儿,接着她的明亮的有金色反光的天蓝眼睛镇静地向教堂各处看了一圈,就像在戏院里观众中间找寻熟人一样。这对眼睛,见到女朋友的脸儿的时候,似乎微笑了一下,然后再不断地巡视,终于碰到了正盯着她看的加拉尔陀的眼睛。

剑刺手也并不是客客气气的人。因为看惯他自己在斗牛的下午成为上万只眼睛的目标,他天真地以为:他到任何地方,所有的眼光都一定瞄准他。很多女人秘密地对他讲起,第一次在斗牛场上看到他的时候,她们所体验到的激动、好奇和恋爱的愿望。堂娜索尔的眼光,碰到了斗牛士的眼光,也并没有低下去:恰巧相反,还带着贵妇人特有的冷淡,始终看着他,逼得这尊敬有钱人的斗牛士终于转过了自己的眼睛。

“怎样的女人呵!”加拉尔陀傲慢地想,就像一个大名鼎鼎的偶像。“她也许喜欢跟我恋爱吧?”

到了教堂外边,他觉得不可能离开,为了再见她一次,他就等待在教堂门边。他的心通知他有某种异乎寻常的事情就要到来了,就像最成功的斗牛的下午一样。这是神秘的心的预感,这种预感使他在斗场上不顾群众的劝告,大胆地冒着最大的危险,而巳每次都获得辉煌的成功。

当堂娜索尔走出教堂的时候,她又毫不惊奇地看看他,好像猜到他会在门边等她似的。她和两个女朋友一起走上敞篷车子,等车夫让马儿走动的时候,她又口过头来看看剑刺手,嘴角上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整个下午加拉尔陀感到心不在焉。他想到他过去的恋爱奇遇;想到一个斗牛士的丰采给予他的许多次胜利,这些胜利以前使得他感到骄傲,使得他把自己看成一个对女人绝对有引诱力的男子,可是现在却使他感到羞耻。可是像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贵妇人,她游遍整个欧洲,现在住在塞维利亚,像一个不戴皇冕的女皇!这是值得征服的女人!……除了他对于堂娜索尔的美丽的赞赏以外,他又体验到一种出于本能的尊敬感,因为他过去是一个流浪孩子,在爵位和财富有那么大权威的国土里,在摇篮里就学会了尊敬大人物。要是能够获得这么一个女人的注意可多好呵!这是多么重大的胜利呵!……

他的契约经理人,摩拉依玛侯爵和塞维利亚最重要的贵族的亲密朋友,有好几次对他谈起过堂娜索尔。

她离开家乡好几年,在几个月以前回到塞维利亚,就在青年群里激起了热情。她在长久侨居国外以后回来,很醉心于安达卢西亚人民的风俗习惯,她断定一切都非常有趣,非常……艺术。为了看斗牛,她穿戴起古老的民间女人的服装,模仿戈雅①画的文雅太太的仪态和服饰。她是健康的,爱好各种运动的女人,是一个好骑手,别人常常看到她骑着马在塞维利亚的四郊奔驰,穿着黑色的骑装,用上红色的领带,金色的头发上戴着顶白绒帽子。有几次她也在马鞍前面斜搁着刺杆②,和一群朋友,像马上枪刺手似的,到草原上去追逐和刺翻雄牛,她在这种又勇敢又危险的娱乐里得到很多乐趣。

①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

②刺杆:一种铁尖长木柄的枪,用来刺翻小雄牛。——英译本

她并不年青。加拉尔陀还模糊地记得:他在童年时代曾经在公园区的公园里看见她坐在她的母亲身边,像一个华丽的大洋娃娃,而他呢,那时候是一个穷苦的野孩子,正在车轮底下跑来跑去拾香烟蒂头。她无疑的跟他差不多年纪,三十岁左右,却还是那样美好!跟别的女人多么不同!……她仿佛是一只热带的乐园鸟,落在院子里许多母鸡中间。

契约经理人堂何塞熟悉她的历史……堂娜索尔是一个疯姑娘。她的罗曼蒂克的名字①,跟她的特别的个性和独特的习惯是非常相称的。

①堂娜索尔:西班牙文“索尔”的意思是“太阳”。——世译本

母亲死了以后,她继承了一大笔财富。她在马德里嫁给一个贵族,年龄比她大得多,他以大使的资格代表西班牙到欧洲几个重要的宫廷去,能够走遍世界,对于一个贪图奢华和新鲜事物的女人真有极大的吸引力。

“这个女人享受过多少玩意儿呵,胡安!”契约经理人说。“十年以来,她在整个欧洲搞昏过多少个人的头脑呵!她仿佛是每一页都有秘密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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