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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碧血黄沙-第15部分

小说: 碧血黄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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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享受过多少玩意儿呵,胡安!”契约经理人说。“十年以来,她在整个欧洲搞昏过多少个人的头脑呵!她仿佛是每一页都有秘密符号的一本地理书。毫无疑问,对于欧洲每一个国都,她都有许许多多值得追忆的事情。至于那可怜的大使呵!他无疑是烦恼死的,因为他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她飞得很高。那丈夫被派遣到这个那个宫廷里,代表西班牙人,不到年终,这一个国家的皇后就会写信到西班牙,请求把这位大使和他那迷人的妻子调走,报纸上把她叫做‘可怕的逗人恋爱的西班牙女人’。她搅得多少戴皇冕的人神魂颠倒呵……堂娜索尔来了,皇后们就发抖了,仿佛她就是虎烈拉。最后,这位可怜的大使发现,除了一个美利坚合众国以外,别无去处了,因为他是一个有原则性的人,非常喜欢国王,因此,他就死了……请不要以为单是那些在王宫里吃喝跳舞的人就叫她满足了。如果大家讲到她的话都是真话,那真是吓人呢!……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情都是爱走极端的:要么就是一切,要么就是什么也没有。有时候她引诱最高级的贵人,有时候她引诱全国最卑微的平民。有人告诉我,在俄国,她想尽方法追求一个丢炸弹的人;可是那个头发蓬乱的青年并不怎么注意她,因为她妨碍他的计划。堂娜索尔却正因为这样,就越发钉住他不放,一直钉到别人把他绞死。后来她在巴黎和一个画家发生恋爱关系,别人甚至断定,他已经画了她的裸体像,不过一条胳膊搁在脸上,好叫别人认不出她,而且她的裸体画已经影印在火柴盒子上了。或许这是假的:不过是夸张。不过,这似乎是十分确实的:她曾经成为一个德国歌剧作家的爱人;如果您听过她弹钢琴的话,那真好极了!……还有唱歌!唱得就像复活节到费尔南迪戏院里来唱的歌女一样漂亮。她不但用意大利语唱歌,并且还用法语、德语和英语。她的舅父摩拉依玛侯爵,在我们自己人之间说说没关系,可就笨得像一条牛,当他在四十五人俱乐部里谈起她的时候,他还说,她也许还会说拉丁语①呢……怎样的女人可,胡安!她是多么有趣的女人呵!”

①会说拉丁语:西班牙俗语:“他会说拉丁语”,意思就是:他是一个骗子。——世译本

契约经理人赞赏地谈到堂娜索尔,以为她一生里的全部事件,不论无可怀疑的也好,值得怀疑的也好,都是奇特独创的。她的身份和财富,也使得他和加拉尔陀一样,产生了敬意和好感。他们带着赞赏的微笑谈起她。这一类事件如果在别的女人身上是一定会惹起极多污辱的解释的,他们一定会把她比作狐狸精。

“在塞维利亚,”契约经理人往下说。“她过着非常规矩的生活。因此我认为别人讲到她在外国的许多事情是不真实的。可能只是发现葡萄是酸的那些人的诽谤!”

于是,一边嘲笑着这一个女人在某些场合的那一种又勇又狠、像男子一样的精力,他又复述起流传在蛇街俱乐部里的那些窃窃私语来了。当那大使的寡妇住到塞维利亚来的时候,所有的年青人都在她的大院子里把她包围起来了。

“想象一下吧,胡安尼朵。具有这儿少见的特别风格的一个雅致女人,她的衣服在巴黎定做,她的香水从伦敦买来,何况又是国工们的女朋友……她仿佛是最有名的雄牛饲养场里打上铁印的一条雄牛,……他们像是一群疯子似地跟着她走,她又允许他们有某些自由,因为她愿意像一个男人似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是有几个人把这种自由误解作别的东西,对她行动得过分自由了,于是被她打了耳光,甚至遭到更坏的待遇。胡安厄朵,这个女人是危险的。有人说,她熟练击剑,斗拳,像一个英国水手似的,还知道日本的扑打‘柔道’。总之,如果有人胆敢恶作剧地碰她一碰,她就会用她那美丽的小手,差不多不费什么劲儿,就把他抓住了,不多时候,就把他扯成一片片的了。现在很少有人敢麻烦她了,但是她的仇人们还怀着恶意谈论她;有几个在那儿胡吹那些谣言,有几个简直就说她并不美。”

根据契约经理人说来,堂娜索尔似乎爱上了塞维利亚的生活。由于在迷雾和寒冷的国土里住长久了,她特别赞赏我们的明朗蔚蓝的天,我们柔和的金色的冬天的太阳,非常赞赏这可以人画的国土里的生活的甜蜜。

“她喜欢我们这儿不拘礼节的风俗习惯。她似乎是复活节降临人间的一个天使。她仿佛并不生长在塞维利亚!她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塞维利亚!堂娜索尔说,夏天要到外国去住,冬天就住在这儿。她过厌了宫殿和朝廷的生活,如果您知道她跟哪一类人发生关系的话,您就懂得她了!……她加入最平民化的宗教会,特里安纳区的基督会,或是神圣的‘小野兽’教会,花很多钱买孟柴尼拉酒给会友们喝。有几天晚上,她把许多六弦琴手和舞女叫到家里来;把塞维利亚全部学习唱歌和跳舞的姑娘都叫到家里来,带上她们的师傅和一家人甚至远房亲戚;大家都大吃橄榄和香肠,大喝葡萄酒。堂娜索尔坐在靠椅上,像一个皇后似的,一连几个钟头,一套接着一套,看遍了这儿所有的跳舞。她说,那种欢乐正像国王观看单独演给他看的歌剧。她的仆役们都是她带回来的高个儿,姿势笔挺,模样庄严,好像是英国的公爵,他们穿着燕尾服,捧着大盘子把一杯杯的葡萄酒分送给舞女们,舞女们喝醉了酒就扯他们的胡须,拿橄榄核掷他们的眼睛。这是多么适当而讨人欢喜的余兴呵!……现在,每天早晨,堂娜索尔在接待一个老茨冈人,名字叫做琴弦儿,一位最典型的师傅,在教她弹六弦琴。拜访她的人如果不看到她把乐器搁在腿上,那一定是因为她手上拿着橘子。她回来以后,吃掉了多少橘子呵!她可是还没有吃够呢!”

堂何塞这样往下说,对屠牛手讲述堂娜索尔的希奇事儿。

加拉尔陀在圣罗伦慈教区礼拜堂看到她以后四天,契约经理人在蛇街的一家咖啡店里向他走来,带些儿神秘意味说:

“您正是幸运的宠儿呢!您知道谁对我讲起您吗?”

他把嘴凑近斗牛士的耳朵,轻轻地说:

“堂娜索尔!”

她对他问起“他的屠牛手”,并且表示希望有人把他介绍给她。他是多么富于独创性的典型!彻底的西班牙风味!

“据她说,她已经好几次见过您杀雄牛:一次在马德里,还有在什么地方我记不得啦……她为您鼓过掌。她知道您非常有胆量……看哪,如果她爱上您的话呀!那是多么光荣呀!您就是所有欧洲国王的郎舅或是诸如此类的什么亲戚了。”

加拉尔陀低下眼睛,谦逊地微笑了;但是同时,他又装腔作势地挺起健美的身躯,似乎他认为契约经理人的假设一点也没有什么奇特。

“但是不要梦想吧,胡安,”他往下说,“堂娜索尔只是想近近地看看斗牛士罢了,就跟她学习琴弦儿师傅的功课一样。她只是想看看乡土色彩,此外就没有别的意思了。‘叫他后天到塔勃拉达来吧,’她对我说。您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到摩拉依玛饲养场翻雄牛去,这是侯爵为了叫外甥女儿高兴特意举行的。我们一起去吧;她也邀请了我。’”

两天以后,大师和他的契约经理人在下午骑着马走出市场区,像两个好模样儿的翻雄牛迷出现在人群中,这些人都聚集在门边,或者逗留在人行道上等待他们。

“他们是到塔勃拉达去的,”有人说。“今天要翻雄牛呢。”

契约经理人骑一匹瘦骨嶙峋的白母马,穿着庄稼人服装:一件粗毛短大衣,带黄色腿套的布裤,裤腿上有一副叫做“查雍”的皮绑腿。剑刺手为着这一次集会选择了古代斗牛士常穿的典型服装,现代的习俗还没有使这一种服装和一般人的服装混同起来。他头上戴一顶粗天鹅绒做的小圆帽,帽边翻上,用一条皮带在下巴底下扣住。衬衫领口没有领带,是用一对金刚钻扣住的,两粒更粗的金刚钻在衬衫的白绉边上闪光。他的短上衣和背心是葡萄酒色天鹅绒做的,装饰着黑缎带和稳子;红绸子的缠腰带;合身的暗色绣花短裤显示了斗牛士肌肉丰满的小腿,膝头下边用黑带子打着蝴蝶结缚定。琥珀色的腿套在合拢的一边有一条皮线,同样颜色的靴子隐蔽在摩尔式的鞍镫里,只看见银的大踢马刺。马鞍前部是一条五彩的赫雷斯羊毛披毯,两排穗子在马肚子两边摆荡着,羊毛披毯上搁着一件灰色的短大衣,装着黑色的肘部保护片,里子是红的。

他们两个都快步地跑马,肩膀上背着像长矛似的刺杆,这是用细密坚硬的木料做的,头上装着个小球用来保护铁的尖锋。他们在居民区骑过的时候,受到了一阵大欢迎。勇敢的人们呼啦!

“祝您幸福吧,健美者!玩乐去吧,胡安先生!”女人们挥着手向他问候。

他们为了撇下跟着他们奔跑的孩子们,用踢马刺把马刺了一下,于是两边夹着白墙、用蓝灰色石子嵌成的狭窄的街道上颤抖起有节奏的蹄铁声。

堂娜索尔住着的那条安静的街上,两边都是装着做成曲线形的铁栅门和光滑的大阳台的贵族住的屋子,他们发现别的翻雄牛迷在大门口等着,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用刺杆支撑着身子。他们都是年青绅士,堂娜索尔的亲戚或是朋友,他们殷勤亲密地问候斗牛士,因为他将跟他们作伙伴而感到满意。

摩拉依玛侯爵从屋子里出来,立刻上了马。

“她马上就下来了。您知道,女人们……她们总得梳妆一下。”

他用常用的格言式的庄严语调说了这些话,仿佛是在说神谕。他是个高身材、多骨头的老头儿,一大部白胡须,但是他的眼睛和嘴还保持着差不多孩子般的天真。由于他的彬彬有礼和说话审慎,男子气概的姿态和难得微笑的严谨稳重,摩拉依玛侯爵似乎是一个过去时代的大贵人,他常常穿着骑士的服装,厌恶都市生活,厌烦了住在塞维利亚他的社会地位所引起的社交义务,同时,渴望跟他亲密地当作伙伴的牧人和农民跑跑田野。因为根本用不着,他差不多忘记了写字了,但是当人们对他谈到雄牛,谈到饲养雄牛和马,或是耕种庄稼的时候,他的眼睛就闪出坚决的光芒,使人立刻认出他是个大行家。

云遮住了太阳,金光从街道的白墙上消褪了。有几个人看了看天,在两边屋檐中间可以看到阴暗的云块飞腾过去。

“不要怕,”侯爵庄重地说。“我走到街上来的时候,看到一片纸片让风吹向我熟悉的那一个方向。不会下雨。”

所有的人都安心了。不会下雨,因为摩拉依玛侯爵断定不会下雨。他像一个老牧人似的熟悉气候,从来不会错误。

随后,他走近加拉尔陀。

“我今年将给您准备极壮丽的雄牛。了不起的雄牛呵!我们将看看您是不是会杀死它们,像一些善良的基督徒那样。您知道去年我并不完全满意。那些可怜的牲畜是应该好一些的。”

堂娜索尔出现了,一只手揽起她那黑色的骑马裙,裙子下边可以看到灰色皮做的高统骑马靴。她穿着男子的衬衫,红的领带,紫堇色天鹅绒的短上衣和背心,她的天鹅绒半球形小圆边帽雅致地歪戴在金色发鬈上。

虽则她看起来是那么娇美动人,可是她还是那么轻捷地跳上了马背,拿着仆役交给她的刺杆。当她向朋友们问候,为自己的不守时刻致歉意的时候,眼睛却瞧着加拉尔陀。契约经理人把母马踢刺了一下想走近去介绍;但是堂娜索尔已经先走近了斗牛士。

加拉尔陀在她面前窘住了。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呵!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看见她向他伸出了纤巧芳香的手;他窘得不假思索地就知道用自己的大手像翻牛的时候一样用力握着。但是那淡红色的润滑的小手,在他那出其不意的粗鲁的一握之下并没有握碎,却在紧握一下以后,就轻易地摆脱了,这粗暴的一握如果换成别人准会痛得喊出来的。

“我感谢您,因为您来了。我非常高兴认识您。”

加拉尔陀发窘地意识到他必须回答几句话,就结结巴巴地,仿佛对一个斗牛迷似地说话了。

“谢谢。府上都好吗?……”

堂娜索尔很有分寸地一笑,让马蹄铁踏过嵌石路上的得得声和他们的喧哗声掩盖了。她使马跑起快步,所有的人就像是卫队似的跟着她跑。加拉尔陀恍恍惚惚,一时不能定神,跟在最后,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一定闹了笑话了。

他们沿着河奔驰过塞维利亚的城郊;经过金塔①,走过绿荫茂密的铺上黄沙的花园,然后到达一条马路,两边都是小酒店和饮食店。

①金塔:瓜达尔基维尔河岸的阿拉伯式古塔,在花园街附近。——英译本

他们到了塔勃拉达,在那绿油油的平原上,看到一大群人和车子在栅栏边挤成黑簇簇的一团,这栅栏在草原上隔出雄牛的饲养场,栅栏里边就是那些牲畜。

瓜达尔基维尔河沿着牧场的边缘流过。河对面耸立着圣胡安·德·阿慈那发拉楷山,山顶上是一座荒废了的碉堡。许多白色的村屋在银灰色的橄榄树林里露出来。在广阔的地平线的另一边,天上飘浮着几朵羊毛似的云朵,下边是塞维利亚,在一大片房屋的轮廓线上突出着极雄伟的主教礼拜堂,和在午后的阳光里染成柔和的玫瑰色的极有魅力的琪拉尔达塔。

骑士们在混乱的人群中勉强前进。堂娜索尔别出心裁的玩意儿激起了好奇心,差不多把塞维利亚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吸引来了。女朋友们在她经过她们的车子的时候向她问候,觉得她穿着男人服装非常美丽。她的女亲戚们,侯爵的女儿们,其中有几个还没有结婚,有几个是同丈夫一起来的,她们都劝告她要小心些。

“索尔!看在上帝脸上,别于冒险的事儿吧!

翻雄牛的骑士们进了雄牛饲养场,来参观集会的群众的鼓掌声迎接他们走进栅栏。

马儿一看到敌人,远远地就嗤着鼻子,举起脚来腾跳,在骑士们坚强有力的手控制之下不住地嘶鸣和刨地踢脚。

雄牛都聚集在场地中心。有几条在静静地吃草,有些却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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