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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碧血黄沙-第23部分

小说: 碧血黄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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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良心说话!……居然要一个正直的老头子混进这种丑恶的事情里!……万一卡尔曼和安古司蒂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情,她们会怎样说我呢?”

但是当他到了田野上,在汽车里坐在牛肉汁旁边,面对着剑刺手和那位贵妇人的时候,他的恼怒逐渐消失了。

他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因为她戴着一块很大的蓝面纱,这面纱从她的旅行帽上挂下来,盖在黄色的绸上衣上。但是她是非常美丽的……而且,听听他们的谈话多有意思!她懂得多多少少事情呵!

他们还没有走完一半路程,国家已经不管自己二十五年以来的夫妇之间的忠诚,宽恕了屠牛手的弱点,谅解了屠牛手的迷恋了。如果他自己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也会跟屠牛手一样做法呀!

真有教养!……有教养是极好的事情,会使得最大的罪过也变成值得尊敬的事情。

第05节

“叫他告诉您他是谁,否则就叫他滚到地狱里去!该死的!……难道睡觉也不让睡吗?……”

国家听到大师在房里这样回答,就转告等在楼梯旁边的田庄长工。

“叫他告诉您他是谁。否则,主人不起来。”

已经八点钟了;短枪手走到自边,目送着长工跑过庄屋前面的路,一直跑到围绕着田庄的远远的铁丝篱笆尽头。在篱笆进口附近他看到一个骑马的人,因为距离远,显得很小,无论人和马看样子都似乎是从玩具匣子里拿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长工跟那骑马的谈了话,又回来了。

国家感到这些情况很有兴趣,就在楼梯边等他。

“他说,他一定要见到主人,回长工结结巴巴地说。“我看来他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家伙。他说主人必须马上下来,因为他要告诉他一件要紧事情。”

短枪手又去敲剑刺手的寝室门,不理睬他的怨言。他原来就该起身了;在农村里说起来,已经太迟了,何况这个人也许带来一些重要的消息呢。

“我来啦,”加拉尔陀脾气不好地回答,可是并没有离开床铺。

短枪手重新站到窗边,看见骑马的人已经向庄屋走来了。

长工带着主人的回话向他走去。这个可怜人似乎很慌张,他两次跟短枪手说话,都结结巴巴地带着骇怕和怀疑的神色,但是不敢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他和骑马的人重新碰到以后,听他说了几分钟话,退了几步,又向庄屋跑来,这一次是格外快了。

国家听到他飞快地奔上楼梯,向他跑过来,身子发抖,脸上失色。

“他是小羽毛呀,赛白斯蒂安先生!他说,他是小羽毛,他一定要见主人……我一看见他的时候心就直跳。”

“小羽毛!……”长工的声音虽然发抖,而且没力,可是当他说出这一个名字的时候,那声音却似乎飞遍了整座屋子。短枪手吃惊得话也说不出,呆立着。从剑刺手房间里,传出穿衣服的窸窣声,有人突然起床的声音,和一阵诅咒。在堂娜索尔住的房间里,也听到一些移动声,似乎在回答这个惊人的消息。

“唔,该死的!这家伙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到棱科拿达来?特别是在这时候!

加拉尔陀飞快地走出房间,只在衬衣裤外边穿上一条裤子和一件短大衣。他跑过短枪手面前,带着那容易激动的性格的盲目的冲动,火急地连走带奔冲下了楼梯,国家跟在后边。

骑马的人在庄屋门口下了马。一个长工拉住了马缰,别的长工也在附近聚集起来,又好奇又尊敬地看着那个来客。

来客是中等身材的男子,与其说是个高个儿,还不如说是矮个儿,圆脸,金头发,粗短强健的手脚。他穿着一件镶一排暗淡破旧的黑边的灰色外套,裤管膝部里面钉着厚厚的皮革的黑条子的裤子,因为雨淋日晒打皱了、碎裂了的皮绑腿。在外套里,因为几转厚厚的腰带和一个子弹盒子,再加上一支连发手枪和一把交叉在带子底下的刺刀,他的腰部似乎鼓起来了。他右手拿一支连发马枪。头上戴一顶原来是白的帽子,因为风吹雨打,现在已经脏了破了。一块结在脖子上的红手帕是他的服装里最触目的部分。

他的宽阔肥厚的脸似乎圆月亮一样平静。他的透过太阳晒起来的一层棕黑而露出白色的脸颊上,蓬松着几天没有刮过的红胡须,在亮光里看起来好像用旧了的金器。他的眼睛是这个像乡下圣器保管人一样的和善的脸上唯一使人不安的东西;这是一对小小的三角眼,嵌在肥厚的肉里;好像猪一样的向下倒挂的小眼睛,有一对狡狯的暗蓝色瞳子。

加拉尔陀在庄屋门边一露脸,小羽毛立刻认出是他,把帽子举起在圆圆的脑袋上。

“上帝赐给我们一天好日子,胡安先生。”他用安达卢西亚农民的那一种庄重的礼貌说话。

“好日子。”

“您的一家人好吗,胡安先生?”

“很好,谢谢。您的一家人也好吗?”剑刺手机械地按照习惯问了。

“我相信他们也很好吧。但是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他们了。”

两个人靠近站着,尽可能自然地互相打量,正像两个过路人在田野里碰见。斗牛士脸色苍白,闭紧着嘴唇来掩饰他的激动。这个土匪会认为他会吓了他吗?……在别的时候,这一种拜访也许会使他恐惧起来;但是现在,楼上既然有了那么一位女客人,如果他一显出坏主意来,他感到自己能够跟他搏斗,就和跟雄牛搏斗一样。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所有的长工(大约十二个)都没有到田里做工,都带着点儿孩子气的惊奇注视着这个可怕的有名人,他的名字由于犯罪的声誉使他们着了迷。

“他们可以把我的马牵到您的马房里去休息一会儿吗?”土匪问。

加拉尔陀向一个长工做了个手势,这个长工就拉着缰绳把马牵走了。

“多照顾它一下吧,”小羽毛说。“想一想吧,它是我在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我爱它胜过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呢。”

感到惊异的长工们围着剑刺手和土匪,这时又有一个人加进来了。

这是马上枪刺手牛肉汁,他衣冠不整,伸着懒腰出来,显出了他那大力士的躯体的全副蛮力。他擦擦老是充血的、因为喝酒过量而浮肿的眼睛,走近土匪,用一种做作的亲密,把一只大手搭在土匪肩膀上,好像在享受他在他的大手底下扭动的乐趣,同时也希望表达出他那粗野的同情。

“您好吗,小羽毛?……”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呢。那个土匪弯起身子,似乎想摆脱这种粗鲁不敬的抚爱,他的右手举起了马枪。但是用蓝蓝的小眼睛看了看马上枪刺手以后,他似乎认出他来了。

“您是牛肉汁,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我见过您上次市集日在塞维利亚刺雄牛。多么危险地跌下马来!您是多么有力呀!……别人还以为您是钢铁打的呢!”

于是他好像是打算回敬似地,用长了肉茧的手握住马上枪刺手的胳膊,赞赏地摸摸他的两头筋。他们俩友爱地互相打量。终于马上枪刺手响亮地发笑了。

“呵!呵!我以为您还要高大得多呢,小羽毛……可是这反正一样;哪怕这样,您还是一个健儿。”

土匪跟剑刺手攀谈起来。

“我可以在这儿吃午饭吗?”

加拉尔陀用贵族的神气回答:

“从来没有人到棱科拿达来不吃饭就走的。”

他们大家都走进田庄的厨房;这是一间大房间,有一个敞开的大烟囱,也是长工们常常聚集的地方。

剑刺手坐在靠手椅上,一个小姑娘,长工领班的女儿,帮他穿上了皮鞋,因为他急急忙忙下来,还穿着拖鞋呢。

国家也想让别人看看他也在场,由于这个来访者很有礼貌,他已经安心了些,他拿着一瓶土制的葡萄酒和几只酒杯出来了。

“您,我也认识。”土匪说,对他说话和对马上枪刺手说话一样地不拘礼节。“我见过您插短枪。当您愿意干的时候,您干得很巧妙,但是您应该向雄牛扑近一点儿……”

牛肉汁和大师听了这一个忠告都笑起来了。当小羽毛拿起酒杯的时候,他发觉夹在他两个膝头中间的马枪妨碍了他的行动。

“喂,放下来吧。”马上枪刺手说。“您就是在访问别人的时候也拿着您的武器吗?”

土匪突然严肃起来了。这样好些;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那支连发手枪就是睡觉的时候也是带在身边的。谈话一接触到这仿佛是他身体一部分的武器,他就严肃起来了。他有点儿慌张地怀疑地向四边看看,他有这样的习惯:永远过着警觉的生活,不信任任何人,意识到每一瞬间都有危险包围着他,除了自己的力量,什么都不相信。

一个牧人走过厨房向门口走去。

“那个人到哪儿去呀?”

在发问的同时,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上半身,用膝头把装上子弹的马枪移近胸口。

长工是走到近旁许多长工正在干活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去的。小羽毛似乎安心了。

“听我说,胡安先生。我到这儿来,是为着高兴见见您,因为我知道您是个高尚的人,不会泄漏风声的。……而且,您当然听别人谈起过小羽毛,抓住他是不容易的,谁要是尝试一下,谁不久就会付出代价。”

马上枪刺手不等大师讲话就插嘴了。

“小羽毛,别蛮干吧。您在这儿就是在伙伴们中间呀,只要您行为正派就得啦。”

土匪似乎立刻安下心来,开始跟马上枪刺手谈起自己的马来,赞扬这匹马的好品质。他们俩怀着爱马胜过爱人的山地骑士的热情交好起来。

加拉尔陀似乎还有些慌张,在厨房里踱步,同时,那几个棕黑色的、男人似的女佣人正在用风箱扇火,准备午饭,斜过眼睛瞧着有名的小羽毛。

剑刺手走来走去,有一次挨近国家身边。他必须派他去通知堂娜索尔,请她不要下来。土匪多半吃了午饭以后就走。何必让这个可怕的人物看见呢?

短枪手走了,小羽毛看见大师没有参加谈话,就走到他面前,带着极大的兴趣问起他今年还要举行多少次斗牛。

“您知道,我还是个替加拉尔陀捧场的人呢。我替您鼓掌的次数比您能猜想的次数多得多。我在塞维利亚,在哈恩,在科尔多瓦……在很多城市里都看到过您。”

加拉尔陀惊奇得很。他,一个让整队整队军队追捕着的人,怎么还能够安安静静到场看斗牛?小羽毛带着优越的神色微笑着。

“哈!我愿意去的地方我就去。我到处都去。”

然后他讲起,他很多次遇见剑刺手回到田庄里来,有几次有人陪着,有几次是独自一个,在路上又怎样地走过他身边,没有注意他,只当他是一个困苦的牧人,骑了马到附近茅屋里来办一点什么事情的。

“当您离开塞维利亚来买下您那两座磨坊的时候,我在路上碰到您。您身边带着五千个杜罗。您说有没有?老实回答吧。您瞧,我的情报是灵通的……又有一次,我看到您和一位绅士一起,坐了所谓汽车的那种野兽从塞维利亚到这儿来,我相信,他就是您的契约经理人。您是来签订神父橄榄树林的买卖契约的,这一次您带的钱还要多。”

加拉尔陀逐渐记起这些确凿的事实,惊奇地看着这个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人。土匪为了证明他对斗牛士的慷慨,讲到他怎样轻而易举地克服了困难。

“谈到汽车吗,那是不足道的!这种野兽,我只要用这家伙(他指指连发马枪)就可以拦住它。有一次,在科尔多瓦,我跟一个跟我有仇的有钱人算账。我把我的马勒在路边,当他的汽车补起灰土、喷着油臭过来的时候,我命令他:‘停下来!’他不肯停,我就用子弹打穿了一个车轮。说得简单些吧,汽车再前进一段路就停下来了,我骑上马,快步跑近汽车,向那家伙清算了欠我的债。一个人只要他想打中什么就打得中,就能够叫任何东西在半路上停下来。”

加拉尔陀听小羽毛当做职业似地老老实实讲述拦路行为,越来越感到惊奇。

“您呢,我不愿意拦。您是跟那些有钱人不一样的。您是跟我一样的穷人;不过您运气好一点,手艺高一点,就是您现在有了钱,也是非常吃力地赚来的。我非常爱您,胡安先生。我尊敬您,因为您是个不欺骗人的屠牛手,我有佩服有胆量的人的癖好。我们两个差不多是同行:为了维持我们的生计,挤出我们的性命。因此,虽则您不认识我,我还是放您过去,连香烟也没有向您要一支,我在这儿,就是为了不许任何人即使拿指甲来碰碰您,为了提防坏蛋假借名义说自己是小羽毛,利用机会抢了您;更奇怪的事情也发生过呢。”

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强盗的话,使得斗牛士的神色显得非常烦恼。该死的!堂娜索尔!难道国家没有把他的通知转告她吗?……短枪手也跟在她后边来了,在厨房门口做了几个手势,表示他全部的请求和劝告都落了空。

堂娜索尔来了,穿着旅行上衣,她的金头发只是匆匆忙忙地梳了梳,结了结。小羽毛到田庄里来了!多么幸运!晚上有一些时候她曾经想到他,由于甜蜜的恐怖打着哆嗦,打算明天早晨就骑马走遍棱科拿达的没有人迹的四郊,希望好运气会让她碰见那个使人发生兴趣的土匪。仿佛她的思想竟会远远地发生影响,吸引别人似的,那强盗居然顺从了她的愿望,一清早就在田庄里出现了。

小羽毛!单是这名字就使她想象起这个土匪的整个模样。她差不多不需要看见他;看见了也不会惊奇。她想象出他的模样,高高的,瘦瘦的,脸儿是淡棕色的,尖顶帽子戴在一块红布巾上,下边露出黑玉一样光亮的黑鬈发。她想见一个轻捷的男子,穿着黑天鹅绒的衣服;纤细灵活的腰缠着一条紫色的绸带子,腿上套着枣子色的皮腿套。——一个安达卢西亚草原上的真正的骑士,差不多就跟她在歌剧《卡门》①里看到的姿态美好的次中音歌唱家一样,他们由于爱情的关系,把兵士的服装换成走私者的服装。

①法国作曲家比才(1838—1875)根据法国小说家梅里美(1803—1870)小说《卡门》所作的歌剧。

她激动地睁大眼睛向厨房里到处看,也没有看到尖顶帽,也没有看到“大口枪”①。她只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那儿;很像她在她家的田庄里常常看见的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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