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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碧血黄沙-第4部分

小说: 碧血黄沙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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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打着抱在主人后脑勺上的辫子,打好以后,用两支发夹把它夹在头顶上,等以后再做最后的修饰。这时候必须在脚上忙了,他脱掉了斗牛士的短袜,让他身上只剩毛织紧身衣和绸衬裤。

加拉尔陀的坚强的肌肉在这些衣着底下高高隆起。大腿上的一个小洼说明这是一个被牛角一挑把肉撕掉的伤处。棕色的胳膊上露出几缕过去遭受打击留下来的白色伤痕。他的棕色的光滑的胸口上交叉着两条不规则的紫色线条,这也是流血事件的证据。在一个脚踝边的一块紫色的肌肉上,有一个圆圆的小窝,好像铸钱币用的模子。这整个战斗机器散发出一种又纯洁又健康的肌肉气息,其中混和着女人用的刺鼻的香水气味。

伤疤脸胳膊上托着一抱棉花和白色的绷带,跪在主人脚边。

“完全跟古代的格斗士①一样,”鲁依兹医师说,打断了他跟那毕尔巴鄂人的谈话。“你真像一个罗马人呢,胡安尼朵。”

①格斗士:古罗乌时代贵族常常通使壮健有力的奴隶相互格斗或是跟猛兽格斗,当做娱乐。

“年龄关系呵,医师,”剑刺手略略带点伤感地回答。“我们都老了。当我同时跟雄牛和饥饿搏斗的时候,我是不需要这东西的。在舞披风的时候,我的脚像铁打的一样。”

伤疤脸在主人的脚趾缝里塞进了小国棉花;接着把棉花铺成薄薄的一层包在脚掌和脚背上,然后,他拉出绷带,在脚上紧紧的裹成螺旋形,裹得就像古代的木乃伊①。为了使绷带固定不动,他拿起袖子上的带线的针,仔细而匀整地缝好了绷带的两端。

①古埃及用香料殓葬死人,使尸体不致腐烂。这种尸首叫做本乃伊。

加拉尔陀用裹着绷带的脚顿顿地板,脚经过这柔软东西一裹紧,似乎更加结实。他觉得两脚裹上绷带就轻松有劲了。仆人替他穿上长袜子,一直拉到大腿中部,又厚实又有弹性,像是腿套;这是薄绸彩装底下,小腿上的唯一的保护物。

“留心皱纹!伤疤脸,我不喜欢打皱的衣服。”他自己呢,站在近旁一面双叶镜子前面试照自己的身前身后,弯下身子把手抹过小腿,亲自弄平皱纹。

在白袜子上,伤疤脸再套上一双玫瑰色的丝袜子,这才是他穿好斗牛士服装以后还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接着加拉尔陀从伤疤脸放在旅行箱上的几双便鞋里选出一双穿上了;所有的便鞋都相当新,鞋底雪白。

这以后才算正式开始穿衣服。仆人捏着裤腰,递给他一条斗牛穿的烟草色的绸短裤,沿着缝线缀着厚厚的金色的绣花。加拉尔陀拿来穿上,让短裤脚管上拖着金穗子的粗带子往下挂。这副带子名叫“男子汉”,在膝头底下扎紧裤脚管,使得小腿压缩,给它增加点人为的力气。

加拉尔陀一面鼓起小腿的肌肉,一面吩咐仆人尽量扎紧。这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斗牛士的“男子汉”必须扎得紧紧的。伤疤脸就用熟练的速度,把带子扎好,塞在裤脚管里面,只让小穗子拖在外边。

大师接着穿上了仆人递给他的扑打手穿的上等细麻纱衬衫,衬衫的平滑透明的胸部镶着绉边,好像女人穿的衣着一样雅致整洁。伤疤脸把衬衫扣好以后,给他打了长领结,像一条红线通过胸部正中一直挂到腰带上。现在只留下一件最繁难的工作:扎缠腰带;这是一条四公尺多长的绸带子,似乎有整个房间那么长。这一件工作伤疤脸由于长期的经验做得和别的工作同样熟练。

剑刺手把带子的一端缚在自己腰上,走到房间尽头两个朋友旁边站着。

“您准备好:小心点儿,”他对仆人说。“扎得好些。”

他一面慢慢地旋转身子,一面逐渐向递剑手移近,这时候递剑手就拉住绸带子,有规则地把绸带子缠在他的腰上,这么一来,腰部就显得更优美了。伤疤脸用迅速的动作改变缠腰带的位置。有几转,绸带子折叠起来缠着,有几转,又完全是摊平的,时时刻刻适应着屠牛手的腰,平平滑滑仿佛是一个整片,既没有皱纹,也没有不平整的地方。在这样旋转身子的时候,对于服饰喜欢评头品足、吹毛求疵的加拉尔陀,有好几次停止前进,退回几步来改正:

“不行,”他不高兴地说。“呸!该死的!……小心点儿呀,伤疤脸!”

停顿了好多次以后,加拉尔陀完成了最后一转,整条腰带已经缠在他的腰上了。机灵的仆人把主人通身的衣服缝呀别呀,使它们成为一个整体。斗牛士脱掉它们的时候必须别人帮忙,用剪刀剪。他回到旅馆以前,是连一件衣服都脱不下来的,除非那雄牛在斗牛场的观众面前替他剥下一部分,然后到医院里去,再给他全部脱掉。

加拉尔陀再坐下来,伤疤脸又抓住小辫子,解掉了发夹,添上“摩那”,这上边有一簇像帽饰似的黑绸结,使人想起早年的斗牛士所用的“雷迭西拉”①。

①雷迭西拉:早年西班牙的一种网状头饰。——英译本

大师用劲地把两条胳膊伸向两边活动活动,似乎想再耽搁一会儿再结束彩装其余部分的穿着。他向伤疤脸要了他放在床边小桌上的雪茄,又问起钟点,以为所有的钟都太快了。

“还早呢……孩子们还没来……我不喜欢老早进场去。当我们在等待的时候,别人还老是在那儿胡扯……”

这时,旅馆仆役通知:斗牛队①坐的车子已经等在街上了。

①斗牛队:斗牛队由两个短枪手,两个马上枪刺手,三个步行违剑手,一个剑刺手组成。纪律极严,对剑刺手必须绝对服从。——英译本

时间到了。再也没有任何借口耽搁一下子。他穿上装饰着金穗子的背心遮住缠腰带,再穿上短上衣;这是绣得厚厚的叫人眼花的衣服,重得像是护身的铁甲,灿烂得像是在燃烧。烟草色的绸衣服看得见的只有袖子的内侧和背上的两个三角形。差不多整件短上衣都被一簇簇金色的小球和缀着彩色宝石的金线绣花遮得看不见了。肩膀部分是重重的、厚厚的金绣,那上边挂下了同样质料的流苏。连衣服边缘上也是金绣,末端排成时时刻刻在抖动的阔阔的穗子。口袋的金边上露出两块绸手帕的角,跟领带、腰带一样是红色的。

“把斗牛士帽①给我。”

①斗牛士帽:托利杜尔的小圆帽。形似肉饼。——英译本

伤疤脸从一个椭圆形匣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斗牛士帽,这帽子镶着黑的绉边,两边有两个像大耳朵似的垂下的穗子。加拉尔陀把它戴在头上,留心着让他的“摩那”留在外边,适中地挂在背上。

“披风呢。”

伤疤脸从椅子上拿起叫做“耀武扬威”的斗牛披风。这是华丽的、配得上给皇子使用的绸披风,和衣服一样颜色,也和衣服一样的满是金绣。加拉尔陀把披风披在肩膀上,照照镜子,觉得很满意。

“不很坏。让我们上斗牛场去吧。”

他的两个朋友为了要去租车子跟着他走,很快地向他告辞。伤疤脸腋下夹着一大捆红布①,两头露出几把剑的柄和鞘头。

①红布:缚在一根杆于上的一方红绸,在就要刺杀雄牛的时候,挥舞起来,刺激雄牛,引它攻击。——世译本

当加拉尔陀下楼走向旅馆走廊的时候,看到街上吵吵闹闹的一大群人,仿佛刚出了什么大事情似的。除了门口看得见的人以外,他还听见看不到的人群的哄闹声。

旅馆主人和他的全家来了,伸着两手,正像是送他去长途旅行似的。

“祝您好运道!祝您成功,一切顺利!”

仆役们由于热情和兴奋,也都不顾一切社会地位的差别,跟他握手。

“祝您好运道,堂胡安!”

他环视了一下,向四面八方微笑,没有注意到旅馆里女人们的焦急的神色。

“谢谢;非常感激。回头见。”

这时候他变了。加拉尔陀把那叫人眼花的披风披上肩膀,无忧无虑的微笑使他的脸上显出活气。他脸色苍白,油汗满面,像一个病人;但是他发出一个活着的人的快乐的笑声,正在走向观众,并且以一个一定要在观众面前装气派的人的本能,摆出新的姿态。

他骄傲地装腔作势地跨步,抽着左手的雪茄;他披着华丽的披风,扭动屁股走路。带着一个健美者的傲慢态度坚定地踏着步子。

“对不起,先生们……让我过去。非常感激,非常感激。”

当他从挤在旅馆门口的许多衣服破旧肮脏的替他捧场的人们中间,替自己开出一条路来的时候,他小心谨慎地避免跟别人接触,免得弄脏他的衣服。这些人没有钱看斗牛,所以利用这个机会跟这位著名的加拉尔陀握握手,或者至少碰碰他衣服上的什么东西。

人行道旁有一辆车子等着,由四匹用穗子、铃子鲜艳地装饰着的骡子拖拉。伤疤脸已经夹着那捆红布和剑坐上赶车人的座位。车子里坐着三个斗牛士,披风放在膝头上,穿着跟大师一样满是绣花的闪闪发光的衣服,不过绣花是银色的。

加拉尔陀在群众的簇拥中,不得不用财子挡开想来碰他的手,终于费劲地走到车子的踏脚边,替他捧场的人们不拘礼节地推着他,把他抬上车子。

“你们好,先生们。”他向自己的斗牛队简短地说。

他坐在踏脚旁边,让所有的人都能够看见他,他微笑着,用点头回答了许多衣衫褴褛的女人的叫喊和卖报人的喝彩。

车子由四匹兴高采烈的活泼的骡子拉着很快地前进,富有生气的铃声在街上洋溢着。人群向两边让开,让牲口过去;但是也有很多人攀着车子,冒着滚到车轮底下去的危险。帽子和手杖在空中挥舞;到处奔腾着热情的浪潮;这是一股有感染力的潮流,它有时候会使群众疯狂起来、兴奋起来,会使他们叫嚷,却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勇敢的人们呼啦!……西班牙万岁!”

加拉尔陀还是脸色苍白,但是露出微笑,一边敬礼,一边反复地说“非常感激”,他因为民众的热情而激动,因为自己的名誉竟使他们把他的名字跟祖国的名字连在一起而感到骄傲。

成群的男女野孩子跟着车子尽力奔跑,仿佛他们可以在这场疯狂的赛跑的终点得到什么出奇的东西侧的。

一个钟点以来,阿尔卡拉街就成为一条车辆的河,流过挨挨挤挤向郊外走去的行人的两岸之间。各式各样、新旧俱全的车辆组成了暂时的但是吵吵闹闹、没有秩序的移民:从古老的公共马车——真正的时代错误——起,一直到最新型的汽车。

所有的电车都塞满了人,连踏脚上也挂满了一串串葡萄似的人。公共马车在塞维利亚街拐角上接客,车夫在车上叫喊:“上斗牛场!上斗牛场!”装着穗子的骡子兴高采烈地叮叮当当响着,拉着没有篷的车子快步跑过,坐在车子上的是披着白色花边面纱、插着鲜艳花朵的女人们;随时可以听到一声恐怖的叫喊,因为有一个野孩子从这边人行道冲到另一边去,不管洪流一般的车辆,终于猴子一样敏捷地从车轮底下逃了出来。汽车喇叭在嘟嘟叫着;赶车人在叫嚷;报贩叫卖报刊,上面印着就要上场的雄牛的图片和历史,或是著名斗牛士的照片和传记;不时有一阵好奇的哄哄声增强了人群的嚷嚷。

服饰光彩夺目的骑者,由穿黑制服的警察护卫着,骑着瘦削可怜的蹩脚马走过,他们腿上裹着黄色的护甲,穿着金绣的短衣,戴着用粗粗的穗子代替绸结的獭皮阔边圆帽。他们都是马上枪刺手①;粗鲁的骑士,好像山地居民的模样,在高高的摩尔式马鞍后面,载着一个红色的怪物;这就是所谓“聪明的猴子”②,也就是把坐骑牵到他的住所里去的仆人。

①马上枪刺手:斗牛时一个骑在马上用长枪攻击雄牛的人。——英译本

②聪明的猴子:在斗牛场上剥去死马的马具,撒沙掩住血迹的仆人。——英译本

几个斗牛队都坐着敞篷车子,队里斗牛士的绣花衣服在下午的日光中闪闪发亮,耀人眼睛,激起热情。一这是傅安德斯!”“这是蓬巴!”熟悉的人因为认得出来,感到高兴,用急切的眼光追随着远去的车子,仿佛就要发生什么大事情,唯恐迟到似的。

从阿尔卡拉街的一端可以看见整条宽阔的、笔直的、给太阳照得雪白的路,两旁的树木发出初春的新绿,阳台上站着黑压压的人群,路面被挨挨挤挤的走向西培莱索①去的行人和飞快的车子遮住了,只露出东一段西一段的空隙。

①西培莱索:喷泉名。——英译本

到了西培莱索,两边排着树木和大建筑物的街道又向上倾斜,阿尔卡拉门像凯旋门似的遮住了远景,它那白色的轮廓衬着青苍的天空,飘浮着几朵像孤单的天鹅似的轻云。

加拉尔陀不声不响地坐着,用始终不变的微笑回答欢呼。他向短枪手们招呼过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他们也不声不响,脸色苍白,被不可知的、即将到来的未来压着心头。现在他们在别的斗牛士眼前,那种在群众面前必须保持的英雄的矜持,反正没有用处,也就丢掉了。

似乎有一种神秘的灵感在通知群众:坐车上斗牛场去的最后的斗牛队来了。跟着车子向加拉尔陀欢呼的野孩子们跑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分散在车辆丛中了;可是所有的人还是都回过头,似乎觉得这著名的斗牛士已经到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了,他们为了把他看看清楚,都放松脚步,在人行道边上站定了。

女人们在前面的车辆里,听到快跑的骡子的叮当声,都回过头来。模糊的吼声从站在人行道上的人群里传来。这一定是热情的欢呼,因为有些人挥着帽子;有些人挥动着大手杖招呼。

加拉尔陀笑吟吟地一扭脸,回答所有的人,但是他因为思潮起伏,不大注意到这些问候。他的旁边坐着国家,一个忠实的先锋①,比他大十岁的短枪手,粗鲁雄壮的汉子,眉毛蹙拢,脸色严肃。他在同行里是以善良真诚和热心政治出名的。

①先锋:舞动披风帮助大师,使雄牛头晕眼花,便于大师刺杀的斗牛士。——世译本

“胡安,您不会抱怨马德里的,”国家说。“您把群众给迷住了。”

但是加拉尔陀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话,却很想说出郁结在内心的思想,回答说:

“我预感到今天会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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