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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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衣裙。
他们走进女儿的卧室,有很长时间谁也没有枉自走动,仿佛女儿还在卧室里沉睡着,生怕一走动就惊醒了女儿的甜梦似的。他们默默无语,环顾着整个房间,感到女儿的卧室既亲切又陌生。
在女儿的卧室里,那股三色堇花似的气息更加浓烈,他们闻着这浓烈的气息,才觉得有事可干。戴茜眼尖,她首先发现挨着开着半扇窗子的墙根下,摔碎了一瓶香水,香水溅在旁边一只白色的玩具猫身上。三色堇花似的气息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
戴茜走向前去观察,她看到写字台面上、窗台上,有一只猫走过的痕迹,那些梅花似的猫的足迹在写字台上徘徊过,然后跳上窗台,梅花般的足迹便失踪了。显然,那瓶香水是在窗台上放着的,一定是被猫碰跌在地板上摔碎了。
戴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幅苹果绿色的窗帘上,她扯住窗帘的一角,抖动了一下,窗帘上纷纷地落下一些尘埃。她自言自语地道:
〃早就该洗了。〃
说着,她爬上写字台,去摘那幅永远拉着的窗帘。
夏瓦士开始站在书橱前浏览着女儿的藏书,他把整个书橱里的书粗粗地看了一下书名后,又走到写字台前,看写字台上敞开的那本书。戴茜往写字台上爬的时侯,把他逼到单人床那儿,他坐在单人床上,扭过身去查看靠着单人床的墙壁,看看这间卧室的墙壁是不是该粉刷一下。他的手指甲在墙上刻着,眼睛透过高度近视镜,看看他刻过的地方。这时,他瞥见面前的墙壁上有一片用指甲刻过的文字,他好奇地把脸凑得更近一些。
戴茜已经把窗帘摘下,室内顿时明亮起来,就在这一刹那,他已读完墙上用指甲刻的那些文字,他不由得惊呆住了。
墙上的那些文字,是他年轻时在厕所里写的那首诗,没想到这首厕所文化诗几经苍桑,给他带来无数灾难后,又出现在他女儿的卧室里的墙壁上。他懵懂地看着墙壁,心中羞愧无比,悔恨不已,要是女儿知道了这首诗是他写的,怎能再为人父。他的双颊炽烫,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下。
戴茜已摘下窗帘,从写字台上跳下来,她看到夏瓦士满头大汗,茫然地问:
〃你怎么啦?〃
〃没没……没什么……〃夏瓦士结结巴巴地支吾道,〃屋……屋里太热……〃
说着,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边用身子遮住墙壁上的文字,一边佯装解着衣扣。
〃你好像有些不舒服?〃戴茜问道。
〃没有……我在想……夏天走了多长时间了……〃夏瓦士搭讪道。
〃有一个星期了。〃
〃真快呀……〃
戴茜叹了口气。夏瓦士又说:〃那天,她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
〃我总觉得她没有吃……〃
〃她吃得挺开心,做晚餐的时候,她还帮厨呢!〃
〃是么?〃
白猫的夏天22
那次丰盛的晚餐一直吃到很晚。
为了准备这次丰盛的晚餐,戴茜与夏瓦士忙了整整一下午,择菜、洗菜、切菜、杀鸡、剖鱼,当他们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夏天一脸倦容地回来了。
夏天回到卧室时,换上一身衣服,来到厨房里,便开始动手帮忙。厨房里堆得满当当的无处插脚,夏天略微归置后,见盆里的鱼还没有拾掇,就拿起一把菜刀刮鱼鳞。
夏天没回来时,戴茜与夏瓦士各忙各的,很少说话,只听到盆碗相碰,铲锅相撞的单调声音,夏天的到来,使这死寂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今天,夏瓦士的情绪仿佛特别好,他见女儿洗鱼,大惊小怪地叫道:
〃我儿,住手!〃
夏天吓了一跳,双手忙从鱼盆里缩回,她瞪大了眼睛,迷惘地望着父亲,夏瓦士煞有介事地奔到女儿跟前,抓起她的湿手在围裙上揩干,他认真地道:
〃你这小嫩手,怎么能干这粗活。〃说着,他把女儿的手凑到鼻子前闻闻,道,〃瞧,腥了吧!我儿还怎么往脸上抹粉呢?〃
夏天被父亲那严肃的表情逗乐了,她一时兴起,学着父亲诙谐的样子,抓起父亲的一只手,娇声娇气地道:
〃这老手,也干起了粗活。〃说着,她也把父亲的手凑到鼻子前闻闻,道,〃瞧,臭了吧!看我爹还怎么著文章?〃
夏瓦士也被女儿逗乐了。这时,戴茜见这边热闹,也凑了过来。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女儿就指着她的鼻尖笑道:
〃瞧我妈!〃
戴茜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朝墙上的一面镜子望去,只见自己的鼻子尖上有一道灰,也笑起来。夏瓦士的一条胳膊搭在妻子肩上,一条胳膊搭在女儿肩上,三个人挤在一起,朝镜子里面看着,开怀地笑着,亲亲热热,毫无勉强,在畅笑的一瞬间,夏天发现镜子里的那三张笑脸,实际上是由一个孱弱的情绪支撑着,这孱弱的情绪来得唐突,也定然去得唐突。但愿镜子里这三张笑脸,能像一帧照片似的,留下长久的回忆。只可惜,那三张笑脸笑得太短暂了。夏天想,笑得短暂才是纯洁的笑,才是真实的笑,如果一个人笑得很长久,那才是可笑的呢!这个想法,是夏天今天下午沿着学院路向西散步的时候思索出来的。
白猫的夏天23
当夏天发现自己被自己制造的谎言所哄骗后,她决定沿着学院路向西走走,重温当年自己制造那个谎言时的纯真情感。她知道从十八岁的信筒开始,一直到第二十九个信筒,一路有许多生动迷人的风景,也有许多痛苦悲伤的风景。她怀着一种旧地重游的复杂心情,想冷静地看看这一路风景。
她沿着学院路向西踽踽而行,数着一个又一个信筒,她的第十八个信筒就在前面。她边漫步着边心情沉重地回忆着十八岁时第一次发信的情景。那时她身材单细,肩头瘦削,胸部刚刚发达,臀部拢缩;她步履矫健,面带天真的微笑,心里憧憬着神秘诱人的第十八个信筒。此刻,她想模仿十八岁时的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仿佛她面部的微笑神经早已枯萎僵硬。是什么时候她脸上失去了笑容?她再也想不起来。
学院路漫长遥远,信筒一个个地向前排着,好像是伸展着一条人生的艰难征途。她朦胧地忆起,她从第十八个信筒开始,一直走到第二十九个信筒,在这条途中,她的身材渐渐丰满,肩头浑圆,胸部耸起,臀部也扩张开来,而她脸上的肌肤,却由红润变为苍白,由细腻变为干枯,她的脚步,也由矫健变得沉重,由沉重变得滞停。
夏天朝着第十八个信筒走着,心里忧伤地想,青春逝矣,甚至连一个微笑也没有挽留得住……
白猫的夏天24
于是,当夏天与父母在一个镜子里畅笑过之后,心里的苦恼并没有减少多少。她笑过之后,两腮的肌肤感到酸疼,她明白这是长久没有笑过的缘故。没有笑的日子,她不知是怎样度过来的。
他们又开始忙晚餐。夏天望着父母那勤劳的样子,心里又同情他们,又羡慕他们。父亲孜孜不倦地教书写文章,母亲勤勤恳恳地上班操持家务,他们情感单纯,喜则喜,怒则怒,恨则恨,怨则怨,不像她那样感情丰富复杂,恨无主,怨无门,喜无故,怒无由,整日哀愁兮兮的。
实际上,夏天平日里也很少见父母的脸上有笑容,她曾经认为,那是他们忙得顾不上笑,顾不上笑与压根就没想到笑是本质不同的两回事。她发现,因为刚才她笑了,引得父母笑得那么开心,这是多么难得的呀!她想,何不让父母高高兴兴、欢欢乐乐地一直到吃过晚餐呢?只要父母开心愉快,哪怕是勉强地笑一下抑或虚假地笑一下,也是有价值的。
丰盛的晚餐准备就绪了的时候,夏天突然想起卧室里有两件新衣服。这两件新衣服是她下午去学院路散步时披肩发诗人和文弱书生送的,她拿回来还没有试穿。她想在吃晚餐时,穿上一件最漂亮的衣服,让父母见了高兴,以博得他们的欢心。夏天想到这里,对母亲说了一声,便回卧室去了。
白猫的夏天25
夏天远远地看见了第十八个信筒。她一看见第十八个信筒,心中便百感交加。在夏天的眼里,第十八个信筒的确是她心中的一座纪念碑,她的情感,她的灵魂,她的喜悦,她的痛苦,她的女人的一切,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她向着第十八个信筒走去,就像走向她的昔日的情人,然后,她与它站在一起,阳光把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拉得瘦长瘦长。她双手摩挲着它剥蚀的面孔,两行无主的泪水流下她的双颊。她回首往日,发现那个残酷的月份正向她走来,给她带来了四月的淅渐沥沥的苦雨,还有那个腋下夹着一把雨伞在雨中行走的披肩发男人,这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接触到的第一个男人呀。
她的眼睛不由得向梧桐树掩映着的那座米黄色的楼房望去,在梧桐树叶的晃动间隙里,她看到二楼上的一个窗子拉着苹果绿色的窗帘,她知道,诗人现在正在家里一支接一支地吸烟,苦苦构思着他的诗。
夏天有多长时间没有去拜访诗人了,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一年?两年?总有一两年吧。现在,夏天朦胧地记起她曾经狂热地迷恋过诗人的那间白天也拉着窗帘的小屋,她还记得每次去拜访诗人时,她都产生一种迷人的感觉。如今,那个感觉已经模糊,只剩下一个漂亮的外壳。
此刻,夏天心里倏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她想再一次去拜访诗人,试试在他那儿还有没有那种迷人的感觉。
白猫的夏天26
那是一件红色的真丝双绉婚礼裙,袒胸领口和短袖口各镶着一圈珍珠,穿在身上一定雍容华贵,珠光眩目。夏天打量着这件婚礼裙,她记不清它是诗人送的还是文弱书生送的了。还有一件新衣没有拆盒,她也不想拆盒,她觉得这一件就够了。她想,穿上这件红色的裙子静静地躺在尸床上,一定很美。她又想,她一旦躺在尸床上时,绝不让任何人给她盖上尸布。夏天望着面前的那件红色的裙子,想入非非。下面,她要穿上它了。她觉得,穿这样美丽漂亮的裙子,一定要有一个非凡的仪式。
于是,她一改过去的习惯,脱旧衣时极有章程规矩。她先把高跟鞋扒下来,放在一边,又脱下长统袜,并把袜子理好,搭在椅背上,然后,她交叉着胳膊,双手抓住黑色连衣裙的左右下摆,抬起胳膊,扬过头顶,把连衣裙也脱了下来,最后,她除掉乳罩,连同连衣裙一起也搭在椅背上。
于是,浑圆的肩,饱满的乳,纤细的腰,丰厚的臀,构成了凸凹起伏的神奇曲线。她自我炫耀着,自我欣赏着,自我抚摸着,屈伸着摆动着旋转着跳跃着翻滚着碰撞着,完成着永不重复的阴柔姣美的姿势。此刻,她想起了黑熊的黑斗篷、黑熊的尖刀,她看到黑斗篷在鼓荡,尖刀在游走,她的肉体在矗起、倒下、颓坍、扩展、移动、毁坏、修复、直至她亢奋地喊叫一声,再一次昏厥过去。
当她完成这一仪式后,已经气喘嘘嘘,她顿时感到自己的躯体如此纤小孱弱,她渴望有一具巨腹豪乳硬臀般的躯体,她渴望……
她平静了一下,开始穿那件红色的婚礼裙,她把裙子套在头上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正上一个黑暗、拥挤的楼梯。
白猫的夏天27new
当她走进那个黑暗、拥挤、肮脏的楼梯里后,那个失去已久的感觉突然翩翩而至,这使她心里一阵惊喜。久违了,这个迷人的感觉。现在,她觉得自己正在去参加一个陌生死者的葬仪。那个陌生死者是谁?是她的爱人吗?是她自己吗?过去,她困惑着,现在,她仍然困惑着。
天堂的音乐已经传来,如丝如缕,如泣如诉,时断时续,时高时低。
她去参加一个陌生死者的葬仪。她爬上二楼,顺着灰暗的走廊,挨着剥蚀的墙壁,找到了那扇破门。她推开那扇破门时,天堂的音乐嘹亮地奔泻出来。
屋里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橱,一个挂满衣物的衣帽架。书橱里没有一本书,只装着一台高级组合音响。音乐声是从那儿涌泻出来的。
夏天轻轻地关上那扇破门。
白猫的夏天28new
文弱书生正焦灼不安地在屋里徘徊着,仿佛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他。他听到门响,抬头看见夏天,惊喜地道:
〃你可来了!〃
〃我早就想来。〃夏天说。
〃我找了你很久,一直找不到你。〃
〃有事吗?〃
〃你听!〃
夏天仔细听了听,说:〃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
文弱书生皱着眉说:〃对了,就是它!〃
夏天疑惑地问:〃怎么啦?〃
文弱书生说:〃自从你走了后,它就一直响着,总是《命运》,总是《命运》,没完没了的《命运》。〃
夏天说:〃你怎么不换盘磁带呢?〃
〃换了,你瞧,《命运》在这儿。〃
文弱书生从书橱里拿出一盒磁带扬了扬,又放回去,他无可奈何地道:
〃换什么也是《命运》,我换过一盒相声磁带,也是《命运》。〃
夏天问:〃现在放进去的是什么?〃
文弱书生说:〃理查得·克莱德曼演奏的《蓝色狂想曲》。〃
夏天说:〃再听听看。〃
文弱书生唠叨道:〃对,再听听看。你来了就好了,你来了就好了。〃
文弱书生的话音未落,《命运》在没有休止的情况下,一下子变成了《蓝色狂想曲》。文弱书生听着音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夏天静静地听着音乐,她的灵魂安谧温暖,她的肉体也安谧温暖。
白猫的夏天29new
夏天听了很久很久音乐,她在音乐声中,愉悦地回忆着过去的那些迷人的情绪。她曾拥有过这些迷人的情绪,对此她感到心满意足。这时,她想起父母的丰盛的晚餐正等着她,告辞时,文弱书生拿出来两件新衣服,送给夏天,他说有一件是他送给她的,有一件是诗人送给她的。文弱书生说:〃诗人丢失了一迭诗稿,他寻找去了,他不能亲手送给你,他请你原谅他。〃夏天看着新衣服,满心欢喜,但她又觉得接受他们的礼物,受之有愧。她想推辞,一时又找不到推辞的理由。这时,文弱书生又说:〃收下吧,请你举行葬礼的时候再穿吧!〃夏天透过硬纸盒上的玻璃纸,认真地看了看衣服的颜色,觉得那颜色很符合自己的情绪,她对文弱书生莞尔一笑。
白猫的夏天30new
夏天穿好红色婚礼裙走出她的卧室的时候,父母已经在丰盛的晚餐前正等待着她。她款款地向父母走去,夏瓦士与戴茜一看到女儿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