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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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小屋里乱七八糟,到处堆放着书,地板上是废弃的稿纸,其中有一些是诗稿。
屋子里像坟墓一样静,静得有些肃穆。在这寂静之中,他们都不想说话,这时候,谁说话都是庸俗的,谁说话都会破坏这种安谧之美。
在这种氛围里,夏天心中有一种感觉稍纵即逝。在她重新寻找这种感觉的时候,发现有一本书在她的面前敞开着,章题一下子映入她的眼帘:死者的葬仪。她很快地读下去: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哺育着丁香,在死去的土地里,混合着记忆的欲望……〃读到这里,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又回来了,那种感觉是她正在参加一个死者的葬仪。
这个死者是谁?是诗人?还是她自己?夏天想,谁能听到丧钟的敲响就不是谁。夏天侧耳听着,她希望能听到敲响的丧钟,可她一直没有听到丧钟敲响。
夏天的白猫7
夏天是那年四月开始去第十八个信筒发信的,四月是春雨的季节,夏天冒着淅浙沥沥的春雨,沿着学院路向西走着,她不知道第十八个信筒在什么地方。她平时发信,都是在大学宿舍院门口的那个信筒里。梧桐树的叶子还不算太大,细雨打在上面,发出沙沙地声响,夏天数着一个个信筒朝前走着,这时,有一个披肩发男人匆匆地赶路,超过她走在她的前面,他腋下夹着一把黑色的破雨伞。腋下夹伞的男人超过她不远又停下来,他转身等她走近,他说:〃姑娘,你没有带雨伞吗?〃
他想把雨伞递给她,被她微笑着拒绝了。腋下夹伞的男人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叫道:〃姑娘,你长得真美!〃
夏天又对他微笑一下,这时她已看到了第十八个信筒,她把一个印着一只白猫图案的信封塞进信筒后,发现腋下夹雨伞的男人还立在她的身边。他等夏天发完信,指着路边的一所米黄色的楼房说:〃我住在二楼拉着窗帘的那间屋子里,请你有空去坐一会儿。〃
说完,腋下夹伞的男人匆匆离去,走进那座米黄色的楼里。
那时候,夏天的卧室里也喜欢白天拉着窗帘,也许是共同的习惯相引诱,夏天第二次来发信的时候,走进了那座米黄色的楼里。
他们默默地对坐着,觉得这样坐下去,胜过无数语言。他们这样坐了很久很久,夏天问道:〃你是个诗人?〃
诗人没有说话,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拿来一捆从报刊上剪下来的诗作,放在夏天的面前。夏天一首诗一首诗地读着,诗人一支烟一支烟地吸着。他仍没有说话,他们满足于这种沉默地交流。那种参加死者葬仪的感觉,一次次从夏天的心上袭过。
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默默无声地坐着,男人深沉地吸着烟,对她即不阿谀奉承,又不亲热献媚,对她来说,的确像经历着一场死亡,夏天情愿感受这样的死亡经历。
夏天的白猫8
黑熊对夏天说:
〃你去过男子汉的卧室吗?男子汉的卧室阳光明媚,墙上贴满了女人的头像和女人的裸体画,她们伤风败俗,引诱着男子汉夜夜梦遗,于是,男子汉的卧室充满了梦遗的气味。男子汉吸烟,一支接一支,烟草的气味与梦遗的气味混在一起,能把人熏死。男子汉并不是每天都看女人的裸体画,也并不是每天都无所事事,他写小说,他凭着一种情绪,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荒诞故事,这些荒诞故事扑朔迷离,有的连他都不知道小说里的主人公都干了些什么。他的故事,大都是写的男女之间的事情,却一点儿也不淫荡。他写小说时,左手总是抚着一本《圣经》,心地虔诚。耶和华说:不要近色!于是,他就写小说赞美女人,赞美做爱。耶和华说:世界是仁慈的!于是,他就写小说赞美邪恶、丑恶、苦痛、疾病。他写小说不是为了发表,只是为写而写,没有一点功利思想。一句话,他写小说为了释放……
夏天的白猫9
那天,夏天从诗人家出来,碰见了黑熊。黑熊披着一件黑斗篷,正在街上遛达,黑熊见了夏天,约她一块走走,去看风景。
他们一起拐出学院路,路过那座黑楼向北走去。这条街走到头就是幸福街爱情路,这条路颇奇特,上行路与下行路之间是一条宽宽的草地,草地上生长着一棵棵塔松,塔松的枝下摆着一个接一个的长椅。一到天黑,一对对情侣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各占一条长椅,开始谈情说爱,搂搂抱抱。
黑熊说,他经常来这里看风景。天一擦黑,他就来这里,从塔松林带的这头走到那头,有一天,他特意数了数,到晚上八时整,来这里的各色情人已达到两千五百多对。他说,那些上下摸摸索索的,是中学生;那些长久地接吻的,是正宗的恋人。你瞧吧,这些人中有十二三岁的少年,有六七十岁的老人,还有相当多的中年人,这些中年人大多是来偷情的。黑熊指着一对推自行车的中年男女,对夏天悄悄地说:
〃瞧那对,爷们要是看错了,抠下一对眼珠当泡踩,那骚女人车架上还有小孩座,操!那男的是她丈夫吗?是她丈夫他妈的跑这里来干啥,在家里什么事不痛快?〃
〃你坏透了。〃夏天嗔道。
〃我坏吗?你瞧那人,把手伸到什么地方去了?操!是我坏吗?〃
〃偷看人家的秘密,就是你坏!〃
〃偷看人家的秘密?我还偷看过一个姑娘的光屁股哩!〃黑熊揶揄地说。
〃在哪里?〃夏天好奇地问。
〃在她的闺房里。〃黑熊得意地笑道。
〃怎么进去的?〃
〃从窗子。〃
〃她知道了,准恨死你的。〃
〃恨呗!〃
〃你不是在写小说吧?〃
〃鬼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了。〃
他们边走边看着风景,快走到塔松林带头的时候,他们也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来。坐下后黑熊问夏天:
〃有什么感受!〃
夏天说:〃没有感受!〃
〃你他妈的莫非是石女?〃黑熊恨恨地骂道。
夏天心里很得意,她喜欢黑熊这个样子,卤莽,粗野,满口脏话,一身烟草味和酸臭味,这才像真正的男子汉。
夏天的白猫10
夏天被黑熊约去看风景回来,已经很晚了。她先从门洞的信箱里取出信,回到家时,母亲还在门厅里洗窗帘。她打开自己的卧室时,白猫跳到单人床上,蜷卧起来。它知道夏天每次回来,总是不开灯就脱衣服,脱衣服时,先是把鞋无目标地一踢,衣袜乱扔。有一次,白猫在黑暗中,被一只高跟鞋打中眼睛,疼了许多天。接受那次教训,白猫学乖,它一听到钥匙插进卧室门锁的声响,便跳上单人床蜷卧起来,一般情况来说,那里最保险。
白猫虽然理解夏天,但它对一些问题还有些想不通,夏天为什么在进行自身的有关器官与部位顶礼膜拜时要闭着灯呢?对黑暗的依赖是人类的最原始的思维还是最现代的思维?是人类的心灵太孱弱,还是道德潜在力太强盛?
当白猫看到夏天所顶礼膜拜的最终目的以后,它非常自信地想:人类与我们分手并没有多长时间!
夏天的白猫11
夏天开始读信。她一手抚摸着白猫,一手拿着信封。信封上有一个猫的图案,发信人的地址是本市幸福大街爱情路二百七十五号,夏天喜欢这个图案,她一看到这个图案和这个地址,心里的柔情就会愈浓。
这封印有白猫图案的信,是她的爱人寄来的。夏天每个星期都收到这样一封信封上印有白猫图案的信,她也每个星期用同样的信封给她的爱人写一封信,娓娓叙述她的柔情和精神上的苦恼与快乐。
她心情激动地打开信封,信的开头写着:我亲爱的白猫。爱人给夏天写信,总称她是白猫,她也喜欢这个昵称。
信上说,我知道你是一只孤零寂寞的白猫,每时每刻都静观着自己悠长的往日,倾听着自己艳美的心声,我多么想用我带有痛楚的双手,去爱抚那片易倦的柔情。
夏天的心又一次被爱人的信打动了,她把信摁在胸前,陶醉地想着她爱人的模样。
那个男人侧坐着吸烟的姿势有一种凝重感,身躯微弧的线条流畅,楞角分明,如张开的弓一般,充满着力的弹性,显得生机勃勃,他的肩膀宽阔,胸大肌丰厚,肱二头肌隆起,肌肉的团块就像大海的波浪,暗示着一种势的存在。
他举止卤莽,语言粗野,衣饰不整,办事唐突,在女人面前常常粗心大意,笨手笨脚,女人到了他的手里,就像羊羔到了老虎的口里。
夏天一边想着爱人的模样,一边读着信。信的开始还斯文,后面便性情恣肆起来。
信上说,你这只变化了的白猫,哪一天我要手持一把尖刀和一根长鞭闯进你的卧室,用长鞭把你鲜嫩皙白的肌肤打得皮开肉绽,筋肉渗血,并用铁钳一般的手指夹住你的乳头,再用尖刀把它割下来,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医治你孤零的寂寞和如水的柔情。
夏天读到这里,心里一阵阵涌起淋漓尽致的快意。她想,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趴在写字台上开始给她的爱人写信。
明天早上是星期天,她要沿着学院路向西走,去第二十九个信筒,给他的爱人发信。
夏天的白猫12
夏天第一次给她心中的爱人写信,是她十八岁那年。
一个浅笑,一句不经心的语言,一段描写具体的文字,一件爱床畔的废弃物,都能敞开神秘之门,奔涌出豆蔻年华。
当她把自己关进卧室里之后,父亲书房里地板上的景色在她眼前晃动。父亲的书房里阳光普照,温煦舒适,父母的裸体熠熠生辉,眩人眼目,优美的姿势完成着各种造型,男人的皮肤与女人的皮肤揉贴在一起,产生一种诗似的和谐,使人的感觉像浮云飘向无极。
这时候,夏天的心头,有一种未曾有过的孤寂感遥遥袭来,唤醒她身体内潜伏已久的情感,而且越来越强烈。觉醒的心灵所到之处,人类微弱的羞耻感连连败退。
夏天把卧室的门锁死,把苹果绿色的窗帘拉上,卧室里的光线便暗淡柔和下来,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忐忑不安地把一本从未读过的书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页一页地翻着,玩品着,每一处都是那么生动,每一处都是那么迷人,每一处都是那么神秘。秘密之门已经洞开,她开始走进去,越往里走越恐惧,那种恐惧是甜美酣畅的。
夏天通过秘密之门,战战兢兢地往里走着,越走越深,越走越感到寂寞。
以后,夏天在回忆这一心灵历程时,她惊奇地发现,她衣物乱扔,鞋袜乱踢的习惯,就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她的卧室里白天也拉着窗帘,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把自己的卧室之门紧闭起来。
夏天的白猫13
那扇门的确紧闭已久。
夏瓦士背起乌亮的双筒猎枪出门时,又朝那扇紧闭已久的门望了一眼,这时,他隐隐地闻到一股三色堇花腐败的气息,这种气息一直伴随着他走进大林莽里,走进大林莽里后,这种气息变得越来越浓烈了。
戴茜把丈夫送出门之后,便开始洗窗帘。她每次洗窗帘,都能看到窗帘上有精液的渍痕,不管是自己家里的窗帘,还是办公室里的窗帘,都有那么一块渍痕的存在。开始,她总以为那渍痕是一种幻觉当作一种存在来对待,后来,当那渍痕真正地存在时,她又疑惑,又觉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幻觉了。
她幻想着窗帘上有精液,她就洗窗帘。
窗帘上的确有精液,她就幻觉地把窗帘洗下去,无休无止。到最后,她便分不清哪是幻觉,哪是真实了。
近来,戴茜对生活有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是由于心灵上所负担的重荷造成的。丈夫的沉郁情绪愈来愈严重,时常疑神疑鬼,每次做爱,都是垂头丧气,每次做爱,都骂她是个不会呻吟的女人,她每次分辩说大喊大叫时,他就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盯着她看半天,那目光使她受不了,它仿佛在诘问她是不是在与别人做爱时才大喊大叫。这一切,都在她的心上增添了许多苦恼。
还有她的女儿,夏天对生活一直怀着介意,一切情感都密封在她的卧室里,不让任何人介入。母女之间,好像有一条鸿沟,心灵与心灵隔得那么遥远。女儿一天天长大了,做母亲的就想为女儿的婚事操心,而女儿一直都瞒着她,不让她参与。
有一次,她代女儿收了一信封,女儿便与她大吵大闹,说做母亲的侵犯了她的个人空间。戴茜发现,近几年来,有个住在幸福大街爱情路二百七十五号的人,一直给女儿写信,平均一个星期写一封,于是,戴茜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住在幸福大街爱情路二百七十五号的这个人身上。
戴茜把窗帘洗完,晾到阳台上后,才歇了口气。这些年,她总觉得自己在一片瓦砾场上行走,一直走不出瓦砾场。
夏天的白猫14
夏天的心情,越来越惆怅。
夏天永远也忘不掉那夜使她震惊的情景。人性在宗教式的礼仪中苏醒之后,孱弱的灵物开始出现,于是,十八岁之前的一切观念被废黜了。她在卧室的域邦里,与神明并肩,审视着那个容貌秀美娴雅,体态修长娇柔的孱弱灵物,神圣的精神开始从肉体的幽闭中解脱出来,上升为丰腴的主题。
这时候,夏天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富有,这种富有情感使她又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于是,她把肌肤的光泽炫耀于无灯的黑暗之中,有时把腰部拧出许多浅涡,有时把髋骨部位夸大地突出,有时以肘撑地使胸部的高峰更耸,她竭力把自身所能突出的地方都带进审美领域。
夏天在炫耀时期也一直是狂热的,渐渐地,炫耀的狂热异化为一种焦渴,她不再满足于自我欣赏,自我炫耀,她渴望被人赏视,渴望被人抚摸,尤其是渴望被人抚摸她的心灵,抚摸她的精神,她的心灵是温馨的,她的精神具有凝重的质感。于是,一种压抑感悄悄向她的心上移来。
夏天渴望自己有一个爱人。
夏天的白猫15
在这个时期,战神阿瑞斯和阿佛洛狄感的儿子整天在夏天的域邦里徘徊,他顽皮地向痴情的夏天身上射箭,他一忽儿射金箭,一忽儿射铅箭,夏天中金箭时,欲火中烧,夏天中铅箭时,忌恨横生。夏天在丘比特之箭中挣扎着,盼望着。
夏天渴望自己有一个爱人,渴望有一个男人给她写信。
也许夏天美得令人恐惧,许多寂寞压抑的日子过去了,没有一个男人给她写信。
于是,夏天开始幽闭在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