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走的是树 留下的是鸟 作者:马小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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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就是介绍了播音系的悠久历史和取得的辉煌成就,院长、系主任讲话。还来了个当红的主持人,对大家说了一堆勉励的话。然后是师哥师姐表演节目,几个朗诵、几个配音。两个节目过后,屋子里安静得像坟场,因为节目的质量实在太高了。看起来都是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学生,一开口竟然有那么专业的声音。尤其是配音,跟我在电视里看的完全没区别,一个人配好几个角色,声音变化转换的自如让人难以想像。我身边一个女生推了我一下说,“太震撼了,我一身都是鸡皮疙瘩。”她说完,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站立的汗毛旁全是比鸡皮疙瘩还大的疙瘩。
看来这个地方真是藏龙卧虎啊!我忽然觉得自己学四年也肯定赶不上他们,顿时觉得自己像打入人民内部的特务一样的灰溜溜的,好像鱼目混珠这个词就是为了讽刺我而造的一样。
官方的迎新会给我们带来难以形容的震慑,觉得师哥师姐着实让人琢磨不透。而真正的迎新在当天的傍晚才刚刚开始。傍晚,当我们吃完饭躺在床上胡扯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两个漂亮又严肃的女生。“我们是大二的,你们师姐,十分钟以后,到五楼,我们宿舍集合!”说完俩人就公事公办地走了。如此看来,A大风格的迎新活动是要闪亮登场了。
A大把这样的活动叫拜师姐,跟祭祖宗好像差不多。具体来说,就是新生被分成若干组到各位师姐住的宿舍去拜访。排列组合一遍,以保证每一个新生进了每一个宿舍、看到了每一个师姐。
进屋的时候,看见长得各有特色的师姐都有着同样的表情——不耐烦。好像是我们非要来见她们一样。有几个好像长得很漂亮,只是我当时心情紧张也没怎么敢抬头看。
大部分师姐都不是很凶,有的干脆不搭理我们自己忙自己的事。但也有几个比幼儿园没耐心的阿姨还厉害,横眉立目地就跟我们真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有一个说话颠三倒四的,说得我想笑还不敢笑。她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孩子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还得师姐找你们来你们才来。那我们不找你们还不来了啊?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你们早来学校一年,知道的了解的就肯定比你们多,能帮助你们的地方肯定多的是!你们叫我们师姐能表现出你们对我们的尊重。在学校里见到我们,一定要主动打招呼,叫师姐。听到没有?”
我们连忙点头,以表示尊重。如果当时有面镜子在我面前的话,我想我肯定会看到一张谄媚的脸。
“你们这些孩子啊,性格可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上点头,心里想法多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就应该有点个性。我大一的时候,就跟师姐对着干,她们老找我麻烦,那我也不买她们账,看她们到底能把我怎么样!”
旁边一个师姐听到她由给新生训话变成了血泪控诉,觉得是跑题了,连忙打断了那位越说越有情绪的。“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那位似乎也回过神来了,知道自己发表了反动言论,急忙语无伦次地补充:“反正得叫师姐!”跟“文革”时候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啊,就是好!”差不多。
大一(上)二(2)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问:“有没有重庆的?我就喜欢重庆人,我男朋友就是重庆的。”还真是个爱屋及乌的性情中人,不过我觉得她脑袋好像有问题,说话似乎是不思考,绝对的意识流。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拜访,我们陆续被师姐放回宿舍。有些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个性的被多留了一阵。她们说:“留下来,我们再玩会儿。”好像我们是个宠物似的。她们把我们放回来无异于放虎归山,我们睡前的时间都在对师姐进行讽刺、反击。当然,这都是我们为了寻求心理平衡私底下说的了,当着她们的时候,都装作心甘情愿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们声讨师姐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陈睿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早晨五点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把我们吵醒时,我们才意识到她昨晚是不在的。陈睿长得细眉细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犯上作乱的人。难不成师姐们还吃柿子拣软的捏,挑个最老实的整治啊!陈睿的眼泪倾泻而出,跟卡通片里的小孩哭似的,眼泪源源不断。
“怎么了?师姐留你到这么晚?”沈眉问。
“简直毫无道理。就因为我和其中一个同名,她们就不愿意了,让我在那表演节目。
“表演节目?什么节目啊?”罗米原来的一脸同情立刻转化成了满面好奇。
“她们说陈睿师姐专业很好,要看看我的专业怎么样,让我朗诵《再别康桥》。我读完了,她们挑出一堆毛病,让我再读一遍。我又读,然后,她们说我没改,让我自己练。还让我加手势,我不好意思,没做。她们还挺不高兴的。后来又来了些师姐,她们说没看到我表演就又让我读了好几遍。反正一晚上没少折腾我。”
“她们把你留那么长时间,她们不困啊?”夕平说。
“你操那么多心不累呀,这时候还替她们操心啊!”罗米说。
“我算是倒大霉了,重个名,被折腾了一晚上。”陈睿继续愤愤不平。
“那又能怎么样呢,这地方就这样。我以前听说的比这些狠多了。让两个人比赛吃苹果,谁吃得慢就要表演节目。还有吹磁带、拍瘪皮球,多了,一个着比一个着损。”沈眉大概是在安慰陈睿。我理解她的意思基本是说,“你好歹还留个全尸呢,死得比你惨的有的是。”
第二天陈睿被留了一夜的消息就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最后的版本大概好像是说她被罚站了一夜还写了检查。没说师姐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大概是因为那些传话的人想像力还不够丰富。晚上,我们的李雷老师就又来宿舍开班会了。他安抚了大家,说拜师哥师姐是A大多年的习惯了。他上学的时候也这样,慢慢就会觉得没什么了。师哥师姐都没有恶意,只是沟通交流而已。但是,他强调,陈睿的事应该算是恶性事件了,学校会严肃处理。然后他要我们尊重师哥师姐,但不要怕他们。如果他们欺负我们,他不会轻易罢休,学校也会出面干涉的。还公布了手机号码,说自己会二十四小时开机,要我们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他,不要忍气吞声。最后,他挥舞着手机说了句“有事打电话,我就是你们的110”。这几句话让我们立马找到了被保护的感觉,立刻从被侮辱被损害的情绪中跑了出来。
后来听说那个把陈睿留了一夜的师姐被处分了,陈睿还多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那个人招来了处分。后来时间长了,我们经常会拿这件事调侃,跟陈睿说:“瞧你那个大俗名,刚开学就险些招来杀身之祸。”
后来跟其他专业的同学交流,发现播音系的师哥师姐还是很温和的,除了要求我们主动打招呼,基本没有什么非分的要求。有的专业“整新”的花样翻新是闻所未闻的,整到最后都形成了良好的互动,据说一些新生险些变成受虐狂,不挨师哥师姐骂就浑身不自在。
大一(上)三(1)
开学并不意味着开始上课,学校首先要安排新生军训。每人发一身迷彩服,军帽、肩章、领章也一应俱全。还有背包带、马扎和军事理论教材,简直就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弄得真跟出征似的。一想到我高中的军训,估计大学的也就那么回事。不过是走走步,跑跑步,再和教官拉拉关系。看到发的这些装备,不禁慨叹大学的煞有介事。校领导在操场上做军训动员的时候,我们在底下一个个都嬉皮笑脸,没觉得军训也算个事。
我被分在了八连二排六班,听起来跟南京路上好八连差不多。
播音系的全被分在了八连的各个班,我们宿舍在六班的只有我和丁小悠。
当天晚上,不少师姐结伴到我们宿舍来探访,很是友好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陈睿的事受了批评,她们也收敛了起来。
据她们自己说,她们是来告诉我们注意事项的。一个师姐说:“军训的条件简直是非人的,半个月每天都汗流浃背,但只让洗两次澡,一次就十五分钟。吃的也不好,睡的床也硬。各种高强度训练,累得直想死。”
“不光这样,那地方白天热,晚上冷。得带毛衣,也得带短袖。”另一个师姐补充道
我听她那意思,学校可能是要把我们送到九寨沟去,我一个地理盲,就知道那地方早晚温差大。
听了师姐的话,再想起白天班主任说那里没手机信号,让我们别带手机,我头脑中的军训目的地是一片穷山恶水,要是再弄几个刁民训练我们就更精彩了。
师姐强调那里吃的极其不好,要我们多带些牛肉干、巧克力、火腿肠之类可以充饥的食品。
我们感恩戴德地跑到宿舍楼下的超市抢购食品,心中充满了对军训的恐惧。
第二天,几辆大客把我们送到了位于北京郊区的军事基地。整理内务后,当天下午就开始了训练。傍晚时分,女生就哭了一半了。说实话,条件确实比较艰苦,八个人一个屋,没褥子、枕头,铺上自己带的床单就是床了。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牙刷、毛巾、拖鞋都要按规定摆好。六点出操,十点熄灯,一切都和我想像中的监狱十分相似,井然有序却毫无意义。白天在烈日下不停地训练,晚上还要自带马扎听军事理论讲座,一切都严格得难以置信。头三天大家都难过得哭爹喊娘,过了三天大部分人继续哭爹喊娘,像我和丁小悠这样没心没肺的少部分人就适应了。罗米、陈睿、夕平相继发烧、浮肿,沈眉虽没病却基本已经快疯了。
我们是播音系,按照A大的传统要承担军训期间播音的任务。每天中午一男一女,晚上一男一女,播新闻和编导专业送来的稿件。每天的中午和傍晚,喇叭都会传来“A大广播台,这里是军训之声广播”,弄得跟战场播音似的。其实,这两个时段大家正在吃饭,根本没有工夫听这些。大家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改善伙食。这里的伙食实在不好,所有的菜都拿醋炒,酸气扑鼻地装在大盆里,让人一点食欲都没有。罗米和陈睿基本不吃,靠那里惟一的小卖铺出售的高价方便面维持生活。我和丁小悠则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我甚至觉得非让我在那里待一辈子,我也不会绝望。军训过半的时候,竟然吃了一次鸡腿。中午唱完那些军旅歌曲,跑步进食堂的时候,大部分人眼睛都放光,因为看见了久违了的鸡腿。没多一会儿,桌子上就只剩下骨头,没一个人还能保持住淑女的样子,都狼吞虎咽起来。我抹着满嘴油的时候,看见夕平愁眉苦脸地过来。原来她转身整理了一下军帽,再回头就发现应该是她的那个鸡腿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谁这么迅速吃完了自己的,连她那个也给包办了。按说,这鸡腿一人一个,不该有人拿别人的啊,可谁又知道是不是有人饿蒙了呢?
“谁让你整理军帽呢,这时候你装什么斯文呢?”我看着夕平委屈的脸,竟幸灾乐祸地说。
估计再饿上一阵子,我也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来了。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吃不好,而是太晒了。我每天往脸上抹一两防晒霜,还是眼见着脸变得跟锅底似的。一笑一嘴白牙,看起来特朴实。再加上后来的拉练、打靶、匍匐,把我折腾得跟个女游击队长差不多,能吃能睡,精力过剩,做好了爬冰卧雪的准备。十一公里的山路拉练我没觉得累,连蹦带跳地背着七斤重的被回来了;七天不能洗澡也虱子多了,不怕痒不觉得脏;打靶、匍匐,让干什么干什么,跟上了弦差不多。我觉得我再练练可以留下当教官了。有规律而劳累的生活是多么让人变得心如止水、与世无争啊,我头脑中以前常常出现的那些怪念头最近也很少光顾,我已经接受了这样周而复始的生活。丁小悠也和我差不多,乐呵呵地看着罗米她们叫苦。用沈眉的话说是:看起来觉得最娇气的俩人竟然有人猿泰山的血统,真是想不到。
时间在大家的期盼中慢慢地行走,半个月终于快结束了。要是军训有一年,罗米非得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样,挖个地道,逃回北京市区。临走前一天有两项活动:白天是军事理论考试,晚上是与教官联欢。上午,我们坐在马扎上,把卷子放在腿上,每人间隔一米地答着考卷。我非常想在此列举一两道题,但我大概在那天下午就把头一天还滚瓜烂熟的题目忘得一干二净了。晚上的联欢会场面很火暴。我发现我们班教官竟然唱张信哲的歌接近原唱。当时我们高举着马扎像歌迷一样,呼喊着教官的名字。旁边有个女孩泪流满面,我忽然也有很想哭的感觉。
大一(上)三(2)
第二天,不少人为了轻装回校,把发的作为早饭的鸡蛋、面包,带来的脸盆、水壶全扔了,显然学校通过军训培养我们严谨生活作风的初衷并未实现。在我看来,眼前达到的效果是让陌生的同学们在同病相怜中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做到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离别的汽车驶出军营的时候,所有的教官都站在门口招手,我们从车窗中争抢地探出脑袋,不停地挥手,说再见。我想,我们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只是具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大一(上)四(1)
回到市区的第一件事是洗澡,我洗下来的污垢足以让一个普通的民工汗颜。第二件事就是重新接上与外界割断半个月的联系。我的第一反应是给柯辰打电话。其实在拨号码的时候,我想到了是不是该先给我妈打个电话,但还是按了柯辰的号码。电话的盲音转成他声音的时候,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对他的想念像北京春天的柳絮一样飘满了我的天空。半天半天,只冒出一句:“我回来了。”
柯辰是我第二个男朋友,高中同学。我的初恋完全没有一般初恋的美好感觉,它滑稽荒唐到让我不好意思回忆的程度。现在想起来,我和那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