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小镇的故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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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桃子并没有化妆。但走到她的近旁,却能感到微微的香气飘溢。
看上去,桃子又小又矮。但当她站到高大的义三身旁时,你会发现她已经有义三肩头那么高了。
离开旅馆,在去国电车站的路上,两个人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引人注目。这或许是因为秋高气爽的星期天的缘故。
义三在车站买了去上野的车票。到了上野,那里既有博物馆,也有美术馆的展览,义三觉得更容易消磨一些时间。
电车开动后,一个身穿白衣的伤残军人胸前挂着募捐箱,用他那金属制的前端弯曲的手扶着吊环在乘客群中走来。
伤残军人的伤痛——日本的伤痛似乎刺痛了车内每个人。但是,只有桃子一个人慌忙从红手包里掏出一百日元纸币,放入了那募捐箱内。真是好心眼的孩子,义三想。
走出上野站公园方向的出口,义三看到路旁站着许多卖气球的人。领着孩子游玩的人群缓缓地涌到这条路上。
“天上有一轮白月亮。”
经桃子这么一说,义三也望了望天空。
“在哪儿?”
“……誓卫公主,不可思议……”
桃子高兴地像唱歌似的说道。
“拿我开心呢。还有鸟在飞呢。”
义三望了望桃子,说:
“去看画吧。”
“去动物园。”
桃子大声道,笑了笑又说:
“你是不是要说我是小孩,想说吧。其实,你要是说去动物园,我就会说去看展览的。”
“那咱们就去看画儿吧。”
“你说去看画儿啦。那就去动物园……”
“故意捣乱。”
“好,动物园好。我已经十年没去了。它能让我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
“就是战争之前的小时候。”
“噢。那一场战争就让你成了大人啦?”
“就是没有战争,我也不是小孩了。”
两个人互相望了望,不由得笑了起来。桃子笑着躲开义三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
“你能不能带我再去一次N町?”
“你对那条街产生了兴趣了。”
“太少见了嘛。那么窄,那么乱,人又那么多。要是住到那儿,反倒觉得孤零零的了。”
“在东京……也不光是东京。在二战后的城市里,像这种地方有的是。”
义三停住脚步,转过身,用手指着那些低矮的屋顶说:
“那边,叫贻屋横叮,比N町更特殊、更不可思议。”
“可那儿和我毫无关系……”
桃子说,并突然用央求的目光望着义三。
“到了N町,回来时,让我到你住的地方看看……”
“我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桃子又恢复了那欢快的样子,缩缩头说:
“肯定特别乱吧?”
“你是不是想看完动物园后顺便再看看我那儿?”
“我是要好好地给你打扫一下人窝。”
“要是心不在焉地打扫,那可不成。”
“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跟打扫妈妈的房间那样,打扫你的房间呢?”
义三不知说什么好了,便道:
“行啊。我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会乱呢。我那个房间只有榻榻米、房门,还有窗户,毫无情趣。”
“那也行。我就想看看。”
这话语中充满着爱,显得纯真,毫无羞涩。
来到动物园,看到鹈鹕那如提着粉红包的嘴、尚未开屏的孔雀、被锁在铁栏之中的印度象、一动不动像工艺品般的爬虫、还有狂叫不止似乎在为说不出人类语言而焦急的海驴、猴岛上的猴、恩爱的长颈鹿夫妇……义三也觉得很是有趣。他的内心平静了下来,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桃子的身上。
“听说,我特别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晚上能够听到动物园野兽的叫声。也不知在哪边……也许被烧毁了。后来又有人在那建了房子,住了下来……”
桃子讲着,头几乎都要靠在义三的肩上。
晚上的街镇
当义三和桃子在N车站下车时,所有的物体和远近的景物都变得一下子模糊起来。电灯的灯光也似乎成了拂晓时分的色彩。
车站上到处都是人,似乎是在和上站交接处发生了事故。他们下的那辆电车也停在站上,没有开走。
从传入耳中的话语,义三知道了好像是有一个女的跳车自杀了。
义三拥着桃子,说:
“走,快走。”
出了车站,义三带着桃子来到了一家熟悉的中国餐馆。餐馆里客人不很多,但是气氛却不同寻常。女老板正在和一个客人说话。
“看来那些想自杀的人是不管什么时间的。你看,这傍晚,人这么多,干嘛要选这时候跳车自杀啊。”
“那是因为,刚才的那位是临时发作。死神到傍晚才来呢。”
“那两人来这儿还是好好的。可是,说着说着,就别扭起来了。那女的站起来就走,把碗都给弄翻了。那男的算完账,跟着就追。可就在这当儿,下线的车发了。真是一瞬之间啊。”
“像是闹离婚呢。那女的一下就急了。也许她一开始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同成真事了。”
“那女的,我很熟的。她是榻榻米店的女儿。二战以后,为家里可是挣了不少钱。那男的,看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他是在舞厅跟这闺女认识的。最近,这男的变得可正经了,也找到工作了。两个人都蛮好的。也不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为了什么。总而言之,一个大活人就死在自己的眼跟前了。虽说是个男的,那他也会一直烦心的。”
老板娘脸的下部有颗大的黑痣。
“是有人死了吧。”
桃子显得有些害怕的样子。
“那个人刚才还在这儿的吧。”
桃子坐的位置该不会是那个自杀的女人的位置吧。想到这儿,义三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他看了看周围,说:
“自杀是现代病的一种。想要自杀的人大概是越来越多了。现今的时代大概已经变得如此可悲了。按桃子的话说。这叫人死方似人。”
可是,桃子笑不出来。上了饭,她也不拿起筷子吃。
“到你的房间去。我来烧饭吃。”她小声道。
“我那儿什么也没有。没有米,也没有锅。”
“买面包,抹黄油吃就成。”
女老板在跟她聊天的那个客人出门走时,故意大声地说:
“你要去‘绿色大吉’的话,今天27号的‘快乐町’出子多。我白天弹出来不少。”
听那语调似乎是在特意振作精神,改变气氛似的。
工人,知识分子,这儿的女老板,酒馆的老板娘,出门买东西的老太太,有时还有盲人按摩师都喜欢玩这种弹子游戏。可义三还从未玩过这种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花不了几个钱的赌博游戏。
“桃子,知道弹子机吗?”
“M市也有的。到了东京,才知道有这么多,真让人吃惊。就连银座都有不少呢。”
“咱们去玩玩儿?”
“行。你玩得很棒吗?”
“不行。我还没玩过呢。不过,我想我要是玩的话,一定差不了。刚才碰到那么个事,玩玩这个,肯定对换换心情有好处。”
桃子点点头,拿起筷子,稍稍吃了些炒饭。
“绿色大吉”在“传助礼物”等三家相邻的弹子店里,门面明显地宽大,空内也格外地纵深。弹子机表面装饰的霓虹灯也颇为讲究。当弹子涌出时,就会有无数个小光球闪烁起来。店内有一百多台弹子机,每台机器都标有号码和国铁电车的站名。店内中央部位是一个小庭院。装置在那里的喷泉不断喷水供人们洗手。
——本店所用弹子均为金色。他店弹子恕不替换。
看完售弹子台上的金字标志,义三把一百日元的纸币递进小窗口内。弹子二十日元十个,义三想买四十个。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向玻璃台内的售弹子的女孩讲。正在犹豫时,女孩向他问道:
“您要五十个吗?”
可是,高亢的音乐声和四处被击出弹子的哗哗声,使义三无法听到女孩的问话声音。
义三竖起四个手指贴在玻璃窗上。当他抬头向里一望时,心里不由一惊。
“原来你在这儿。”
女孩那双明亮灼人的眼睛首先注意到了义三。她脸上浮现出微笑。
“上一次太谢谢您了。”
女孩嗓音清脆地说,并将四十个金色弹子放在义三的手里。义三正要说些什么,后边的客人便将他挤到了一边。
义三把弹子分给桃子一半,便来到空着的弹子机前。
万世桥、御茶之水这两台都是一共十五子。机器的弹簧格外的硬。义三转眼之间就把填入的弹子输掉了。桃子十次只有两次给吃掉弹珠。
“嗬,看来还是我的技术高。这个还给你。”
说着,桃子便把金色的弹子放到义三的弹子盘里。
义三想,桃子大概要说自己是心不在焉了。义三又加了一两次弹子,可又是一下被吃了进去。
桃子换回两盒“和平”还有巧克力,显得十分自得。她又把剩下的几个弹子填了进去,随意地拨弄起来。
离开“绿色大吉”的时候,义三回过头看了看房子的侧脸,低声问桃子:
“暧,昨天你在医院征的那块地,不是看到一个人吗,是她吧?”
“真的,就是她,是她。”
桃子说着,不知为什么,紧紧地抓住了义三的手。
桃子在街上买了束玫瑰花。夜晚的街上也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到处都是开店仪式、纪念会、谢恩会,还有大张旗鼓的大甩卖。
“看这架势,我爸爸的医院要是不搞个热闹的开院大典,大概就不合适了。”
义三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说:
“我有一个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是直接认识的。就是刚才那个玻璃台子里的女孩。我曾救过她的弟弟。他们姐儿俩挺可怜的。桃子能不能跟舅舅说说,让他们有办法住下来。”
“嗯,行啊。我跟爸爸说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吉本……名字我也不清楚。”
义三说道。他脑海里清楚地浮现出那天病历上的记载。这使义三自己都感到吃惊。
大衣领子
三个月过去了。
栗田义三去医院的时候或从医院回来的时候,都要从舅父医院的建筑工地旁经过。在宽敞的用地上已建起了口字形的外层建筑。不过,距离完工大概还需要些日子。
整个建筑并不十分大,病房好像也只有两层。不过,这座坐北朝南、明亮的现代建筑,无论是从每一个阶梯,还是每一扇门来看,都可以使人们预见到它一定会是一座有相当规模的医院。
可以肯定,舅舅在这座设有内科、妇科、外科的综合医院的建设上倾注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并且还从银行或朋友那里贷了款。
义三的医院最近也经常议论这座正在建筑的私立医院。有的人十分羡慕义三,认为他不久就要去那儿工作了。
甚至也有人传言说那座医院的院长曾到过义三的公寓。这真使义三惊讶不已。
还有人见面打招呼都有些四处找工作的味道,说什么“到时还请您关照……”等等。
可是,义三的心情却是十分烦闷。
他尊重自己的舅父、舅母,对桃子也有着兄妹的亲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走这种一帆风顺的坦途,才反感扎根到别人安排好的地点上。他不满足这一切。
美貌内会隐存叛逆,强有力的男低音会包含着野性。义三有着争取解放、冒险的青春活力。
他喜欢桃子。但是,一旦离开她,这感情就会淡薄。桃子每星期都要给他来一封信。
……上回你让我办的、那件弹子店的女孩的事,爸爸已经答应我了。他已经和安排医院事务的先生说了。不过,那位女孩她们表示还是愿意领取搬迁费,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不光是这位女孩,还有一家人也表示要搬迁费。不过,她们要求的数额过高,事情尚未最终解决。按爸爸的意见,搬迁费三万日元左右,如果那位女孩在住房、工作上有什么为难的话,可以请她住在医院里,并给她安排合适的工作。你是不是去见见那位女孩,同她讲讲这些情况。另外,还请顺便跟她说,就是到了爸爸的医院工作,也不要恨我……
天冷了,望多多保重,不要感冒。我感冒了,好久未愈。晚上睡了觉以后,倒不觉什么。可是白天却很难受。过年时,一定回来。一想象你要在那种(对不起……)公寓里过年,我就觉得十分难受。这是我在乡下的最后一个新年,我有很多很多的计划呢。
爸爸说义三是个勤奋好学的人。
“勤奋好学?……”
义三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总而言之,得把桃子的这番好意转告给那个女孩。
最近,那片旧房址的草全被割光了,只剩下一眼便见的白铁皮小房子了。义三有些犹豫,这么突然地去拜访那对姐弟,自己说些什么好呢?
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每一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义三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多此一举,故作多情。
每当想起那个女孩的明亮的眼睛,义三就像受到盯视似的,感到十分胆怯。
接到桃子的来信后的第二天早晨,义三将大衣领竖起来,遮住冰冷的耳垂,向医院走去。他连向女孩住的地方望上一眼都没有,故意视而不见地从那里走过。
自实行住院医制度以来,义三他们是第二期学生。对于这种自己带饭吃、没有任何报酬、类似于实习的这种制度,义三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所医院的医学院的学生们都十分正派。不过也有个别例外,牙科有个叫原的学生,靠着低级的投机买卖、赌博,打扮得十分花哨,又总想以花言巧语,插科打诨,来引起人们对他的关注。但是,医院里的人们似乎对年轻英俊的义三更加青睐。
义三穿上白大褂,走进检验室,去做头一天未完成的标本、检验。
一个少女模样的见习护士正在检验室里在做着什么事情,见到义三,便说了声“您早”。随后就走到义三身边,洗起烧瓶和试管来,久久不肯离去,俨然一副义三的助手的模样。
检验室位于医院的洗衣房的灭菌室后边,明亮而且暖和。屋角上有个计算台,上面放着一台小打字机。义三觉得这里很舒服,便在那计算台上吃完了午饭。
下午,食堂有个座谈会。这个座谈会也可以叫做研究会,是专门为当住院医的学生们所举办的。这天是请人来讲X光照相的识别。
座谈会结束后,人们各奔东西。每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