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叔叔的小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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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这样吗?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东西?我想你肯定是想要什么,才会这么说的。”
“老爷一向对我都非常好,我对此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可有一个人,老爷对他不好。”
“汤姆,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从昨晚大概一两点钟吧,我就一直在寻思这个问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老爷对您自己不好。”
汤姆说这话时,背对着主人,一只手扶着门把。圣克莱尔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但他却笑了起来。
“哦,就为了这点小事吗?”他愉快地问道。
“小事?”汤姆突然转过身来,跪到地上,说:“亲爱的老爷,您还年轻,我真怕你会因为酗酒而送掉性命和灵魂呀。《圣经》上说,酒会像毒蛇一样要你的命!亲爱的老爷!”
汤姆不禁哽咽起来,泪流满面。
“可怜的傻瓜!”圣克莱尔也不禁流下眼泪,“汤姆,起来,我不值得你掉眼泪。”
可汤姆仍然不肯起来,而是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主人。
“好吧,汤姆,我再也不去参加那些该死的应酬了,我保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其实我一向都是很鄙视这种应酬的,为了这个我也很瞧不起自己。好啦,汤姆,擦干眼泪,去办事吧。别再祝福了,我还没有好到你说的那个份上!”圣克莱尔一边说,一边把汤姆轻轻地推到门口,“好了,汤姆,我向你保证,你再也不会看到我昨晚的那副样子了。”于是,汤姆擦掉眼泪,满意地走了。
“我一定要遵守诺言。”圣克莱尔一边关门,一边自言自语道。
圣克莱尔果然言出必行,因为一切世俗的物质享受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诱惑力。
这段时间,我们是不是该来谈谈我们的那位奥菲利亚小姐呢?说说她担负这个南方家庭的家政事务后所经历的种种苦恼呢?
在南方家庭中,由于女主人的性格和能力各不相同,因而教养出来的黑奴也不一样。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有不少家庭主妇有着很好的管理才能和教导方式。她们不费什么劲儿,也不用什么强制手段,就能把庄园中的黑奴管理得很听话,使庄园气氛和谐,井然有序。她们会按照黑奴们各自不同的特点安排他们做不同的事情。
希尔比太太就是这样一位管家。这种人我们见得多了。当然,如果在南方我们没有见到,只是因为这种人全世界都不多见。也就是说,如果别的地方能够见到,南方也能见到。这些人一旦存在,就会把那个特定的社会环境看作施展自己治家才能的好地方。
玛丽·圣克莱尔和她的母亲都不是这样的人。玛丽懒散,做事缺乏条理和远见,因而谁也不会奢望她训练出来的奴隶会比她强到哪里去。她倒是十分坦诚地告诉奥菲利亚小姐家里的混乱局面,但她没有说出造成这种局面的真正根源是什么。
让那些管理内务的女仆们十分惊讶的是,奥菲利亚小姐自从来到圣克莱尔庄园,一直就是亲自收拾卧室。在她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她清晨四点就起了床,整理好自己的卧室后,就开始对家里所有的衣橱、壁柜进行彻底的革命。她把家里所有柜橱的钥匙都拿在手里。
那天,储室、衣柜、瓷器柜、厨房和地窖都被进行了严格的检查,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统统被清理出来,其数量之多,令厨房和卧室里干活的人都咋舌,而且在他们中间引起不少对“北方小姐太太们”的困惑和议论。
首席厨师老黛娜可以说是厨房里的主管和权威人士,她对奥菲利亚小姐的行为感到愤愤不平,觉得她这样做是侵犯了自己的权利。她的愤慨并不弱于大宪章时代各封建诸侯对朝廷侵犯其权益而表现出的不满情绪。
黛娜在她的圈子里可算得上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如果不向读者介绍一下她,恐怕对她还真不够公平。和克鲁伊大婶一样,她天生做得一手好饭菜,仿佛烹饪是非洲人固有的本领。不同之处在于克鲁伊训练有素,总是有条有理地安排各项事务;而黛娜则是自学成才,像所有天才一样,她独断专行,让别人难以捉摸。
和现代某派哲学家—样,黛娜对逻辑和理性不屑一顾,做事总是凭自己的直觉。她非常固执,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让她相信别的方法会比她的更好,也别奢望她会对哪怕是极小的事情做出丝毫的改变,这全是被玛丽的妈妈给宠成的。而玛丽小姐则认为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会比强加干涉省事得多。所以,黛娜享有最高统治权,再加上她精通外交手腕,擅长结合最恭顺的态度和最不能变通的措施,因而她管起家政来得心应手。
黛娜还懂得各种寻找借口的手段。的确,她一直认为厨师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在南方家庭中,厨师可以找到很多人代替自己承担一切罪责和过失,以保持自己的清白。假如有哪顿饭没做好,黛娜可以找出几十条理由证明是其他几十个人造成的错,而且黛娜还会狠狠地训斥他们一番。然而,事实上黛娜确实很少将饭菜做坏过。尽管她做事缺乏条理,没有时间地点观念,总是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厨具、餐具放得到处都是,好像刚刮过一阵旋风。可是,只要你耐心地等待,黛娜会像变魔术一样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到你的面前,她那高超的厨技让特别讲究的人也没法挑剔。
现在正好是准备饭菜的时候。黛娜做事总是一副悠闲的样子,时不时停下手来想想自己的心事或者休息一下。这时,她正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抽着一支粗短的烟袋。她有很大的烟瘾,每当她需要灵感时,她总会点上烟袋,把它当作一住香火,来祈求女神给以指点。
黛娜身边坐着一群小黑奴,他们正忙着剥豌豆、削土豆、拔鸡毛或别的准备工作。黛娜呢,时不时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拿起布丁棒,对着那几个小黑奴们,这儿敲一下,那儿捅一下。实际上,她就是用一根铁棒来管束这帮小家伙的。在她看来,他们降生到这个世上,只是为了“让她少跑几步路”(这是她自己的话)。而她自己也是在这种管制下长大的,现在,她自己也要用同样的方法来管制这群小黑奴们。
奥菲利亚小姐完成了对其它地方的整顿后,就来到了厨房。黛娜已经打听到这个消息,准备坚持自己的方法和原则,对一切新措施不予理睬。当然,她不打算在表面上进行明目张胆的对抗。
这间厨房很宽敞,地面是用砖块砌成的,房子的一边是一个旧式的大壁炉。为了方便,圣克莱尔早就劝黛娜换个新式壁炉,可她就是不听。黛娜对于旧式且不方便的东西的依恋之情比任何一个蒲西派或者其他派别的保守分子都要执着。
圣克莱尔第一次从北方回来后,由于对伯父家整洁有序的厨房印象颇为深刻,于是便给自家的厨房买来一批柜子、橱子和其他一些设施,希望能把厨房安排得有条理些。他原本以为这些会对黛娜有所帮助,可实际上,他倒不如把这些设施用来作松鼠窝或喜鹊窝。因为柜橱越多,黛娜就越是可以给她的破布、旧鞋、丝带、梳子、废纸花和其它她喜欢的小东西找到放置的地方。
当奥菲利亚小姐走进厨房时,黛娜没有起身,仍在那儿吸着烟。表面上看她是在监视其他人干活,实际上她在用眼角暗自观察奥菲利亚小姐。
奥菲利亚小姐打开一只抽屉,问:“这个是用来装什么的,黛娜?”
“随便放什么都很方便,小姐。”黛娜回答道。事实也的确如此。奥菲利亚小姐从那堆杂乱的东西中首先抽出一块原本很精美的绣花桌布,可现在却是血渍斑斑,显然是被用来包过肉的。
“黛娜,这是什么?你难道拿太太最好的桌布去包肉吗?”
“小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一时找不到手巾,就随手用它包了一下。我准备把它拿去洗干净的,所以就先把它放在那儿了。”
“真是没有办法!”奥菲利亚小姐自言自语道,继续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里面的东西简直无所不有:一个豆莞磋子,两三个肉豆莞,一本卫理公会的赞美诗,两三块用脏的马德拉斯手绢,一些毛线,一包烟叶,一个烟袋,几个胡桃夹子,一两只旧薄底鞋,一两只装上润发油的金边瓷盘,几块绣花餐巾,一个用针别好的法兰绒小包(里面是几颗小的白洋葱头),几条粗麻布毛巾、一绺线,几枚缝衣针,另外还有几个破纸包,里面包的香料撒得满抽屉全是。
“你一般将肉豆莞放在哪儿?”奥菲利亚小姐强忍住脾气问道。
“小姐,几乎到处都有。有些在那只破茶杯里,还有些在对面的那个橱子上。”
“还有一些在这儿的磋子里呢!”奥菲利亚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肉豆莞取了出来。
“没错,那是我今天早上放进去的。我喜欢把东西放在顺手能够到的地方。喂,杰克!你干嘛停下来了?难道你想挨打不成?不许闹了!”说完,黛娜拿起棍子朝杰克的头上打去。
“这是什么?”奥菲利亚小姐举起那只装着润发油的盘子问道。
“哦,是我的头油,我随手放在那里的。”
“你总爱拿太太最好的盘子放头油吗?”
“只是因为我太忙了,没有时问。我准备今天把它换掉的。”
“这儿还有两块绣花餐巾。”
“是我放那儿的,准备哪天有空就洗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用来放这些需要清洗的东西吗?”
“圣克莱尔老爷说这个柜子就是用来装这些东西的。可我有时候喜欢在那上面和面做饼,或者放些东西,而且,这个柜子开来开去也不太方便。”
“你为什么不在揉面桌上做饼呢?”
“小姐呀,那上边全都是东西,不是碟子,就是这样或那样的东西,哪还有地方用来和面呀?”
“那你为什么不把碟子洗干净收起来?”
“洗碟子?”黛娜提高了嗓门叫道,一改平时那种恭顺的态度,一副火冒三丈的样子,“我想知道你们这些小姐太太们对干活这类事情究竟懂多少?如果我一天到晚收拾、清洗盘子的话。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况且,玛丽小姐也从来没有吩咐我做这些事情。”
“那好,你再来看看这些洋葱头。”
“原来在这儿呀,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是我特意留着炖鸡用的,我都忘了自己把它们放在这块法兰绒里了。”
奥菲利亚小姐抖落出那些包香料的破布包。
“我希望您不要再碰别的东西了。我喜欢把东西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这样我找起来会方便得多。”黛娜口气硬硬地说。
“可你总不希望这些纸破得都是洞吧。”
“这样倒蛮方便的。”
“可这样却撒得满抽屉都是。”
“谁说不是呢?如果像小姐这样乱翻东西,肯定会撒得满抽屉都是。您撒得已经够多了。”黛娜边说边不放心地走了过去。“您还不如现在上楼去。等到大扫除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喂,山姆,别把糖碗给那孩子!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打破你的脑袋!”
“黛娜,我把厨房彻底清理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放整齐,仅此一次,希望你今后能保持。”
“天哪,小姐,这可不是太太小姐们该做的事呀。我可从来没见过太太小姐们做这种事,老太太和玛丽都没干过,再说,我看也没这个必要。”黛娜说完,一脸不高兴地走来走去。奥菲利亚小姐则开始动手将盘子分门别类地放好,把分散在十几只碗里的糖合放到一只中,把要洗的餐巾、毛巾或台布都清理出来,亲自动手清洗、整理,其动作之迅速令黛娜大为惊讶。
“天啦!如果北方的小姐太太们都来做这些事的话,那她们还算什么小姐太太啊!”当奥菲利亚和她隔开一段距离,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时,黛娜对下手们说:“等大扫除时,我肯定会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完全用不着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让我找也不好找。”
说老实话,黛娜有时也会冲动一下,给厨房来次彻底的清扫,她把这个日子称作“大扫除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把抽屉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板或桌子上,使得本来就很杂乱的房间更加乱成一团。之后,她就点燃烟袋,悠然自得地慢慢整理起来,把东西翻来倒去,嘴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吩咐小黑奴们使劲地擦拭锡器。她会一直忙上几个小时,而且无论碰上谁,她都会自鸣得意地解释说自己在做“大扫除”。她不能让厨房老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她要让那帮小家伙们保持厨房的整洁干净。黛娜总抱有这种幻觉,认为她自己是特别讲究整洁的,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全是那帮小家伙和其他人的过错。等到所有的锡器都被擦净,桌子刷干净,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塞到角落里以后,黛娜便会把自己仔细打扮一番,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再扎上那又大、又长、又好看的马德拉斯布头巾,然后命令那些“小家伙们”们不要在厨房里跑来跑去,因为她打算让厨房保持那份干净、整洁。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感到特别的不方便,因为黛娜变得格外珍爱那些擦得十分干净的锡器,而且规定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准使用,要用的话,必须得等到黛娜那股“大扫除”的热情劲儿过去以后。
奥菲利亚小姐在几天之内就对家中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整顿,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有条理。可是由于黑奴们并不配合,所以她的一番努力只是白费功夫,就如同西绪福斯和达那伊德斯姐妹服的苦役一样。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苦心付诸流水而心灰意冷,便向圣克莱尔诉说起自己的苦衷来。
“我觉得在这个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秩序!”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从来没见到像这个家一样如此混乱、糟糕的管理。”
“我相信也是这样。”
“如果让你来管理这个家,我想你不可能对目前这种状况置之不理吧。”
“亲爱的表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这些当主人的大概分为两类: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像我们这样脾气好又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