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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贵族之家-第2部分

小说: 贵族之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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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俄里等于一·○六公里。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年轻时曾享有可爱的金发女郎的声誉;年近半百,她的容貌仍然没有失去令人产生好感的风韵,虽说稍有点儿发胖,也显得有些儿臃肿了。与其说她心地善良,倒不如说她是多愁善感督教教条,认为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只有信仰上帝才能得,到了成年,仍然保留着贵族女子中学里的习气;她任性而又娇气,每当生活习惯遭到破坏的时候,她很容易动怒,甚至哭泣;然而当她的愿望得到满足,谁也不顶撞她的时候,她对人却十分亲切而又可爱。她的房子是城里最舒适的住宅之一。她的家产很大,主要不是继承来的,而是丈夫挣来的。两个女儿都跟她住在一起;儿子在彼得堡一所最好的官办学校里接受教育。

跟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一道坐在窗前的老太婆,就是那位曾和她在波克罗夫斯克村一同度过一段孤寂岁月的姑妈。她叫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佩斯托娃。她是个出名的怪人,性格独立不羁,不管对谁都是当面实话实说,尽管财产少得可怜,举止态度却好像拥有万贯家产似的。她不能容忍已故的卡利京,她侄女一嫁给他,她就躲回自己的小村子里,在一个庄稼人的没有烟囱的农舍里度过了整整十年。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有点儿怕她。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个子矮小,尖尖的鼻子,即使到了老年,仍然满头黑发,眼睛灵活,走起路来挺直身子,很有精神,说话很快,而且清楚,声音尖细而又响亮。她经常戴一顶白色包发帽,穿一件白色短上衣。

“你这是怎么了?”她突然问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

“长吁短叹的,在想什么,我的妈呀?”

“没什么,”后者犹豫地说,“多美的云彩啊!”

“那么你是可怜它们了,是吗?”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什么也没回答。

“格杰昂诺夫斯基怎么还不来?”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说,灵巧地舞动着织针(她正在编织一条老大的毛围巾)。

“有他跟你一道叹气就好了,——要不,就随便胡扯点儿什么。”

“提起他来,您怎么总是那么严厉!谢尔盖·彼特罗维奇是个受人尊敬的人。”

“受人尊敬的!”老太婆含着责备的语气重复说。

“而且对我过世的丈夫多么忠诚啊!”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说,“到现在他想起他来还不能不动感情。”

“那还用说!是他尽力拉巴他,把他从泥坑里拉出来的嘛,”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牢骚满腹地说,织针在她的手里动得更快了。

“看上去是个那么谦逊的人,”她又说话了,“头发全都白了,可是一开口,不是说谎,就是搬弄是非,还是个五等文官呢!唉,可也是嘛:是个牧师的儿子!”

“谁没有过失呀,姑妈?当然啦,他是有这个缺点。当然啦,谢尔盖·彼特罗维奇没受过教育,不会说法语;可是,随您怎么说吧,他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是啊,他一直在拍你的马屁嘛。他不会说法语,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说法国‘话’也不怎么行。最好他哪一国的话都不会说,那就不会说谎了。瞧,巧啦,刚说到他,他就到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朝街上望了一眼,补上一句,“那不是,他来了,你那位讨人喜欢的人。好高的个子,简直像只鹳!”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鬈发。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带着嘲笑的神情看了看她。

“我的妈哟,你这是什么呀,好像是根白头发吧?你可得训训你的那个帕拉什卡。她怎么没看见呢?”

“唉,您呀,姑妈,总是……”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遗憾地含含糊糊地说,用手指敲了敲安乐椅的扶手。

“谢尔盖·彼特罗维奇·格杰昂诺夫斯基!”一个面颊红润的小厮从门外跑来,尖声喊道。

第02节

进来一个高个子的人,穿着整洁的常礼服,裤子稍有点儿短,戴一副灰色麂皮手套,系着两条领带——上边一条是黑的,下边一条是白的。他身上的一切,从文雅端庄的面容、梳得光光滑滑的两鬓,到那双不会发出尖锐刺耳响声的平跟皮靴,都显得彬彬有礼,十分得体。他首先向这家的女主人躬身施礼,然后向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鞠躬致意,于是慢慢脱掉手套,走到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一只手边。他毕恭毕敬地在那只手上一连吻了两次,然后不慌不忙地坐到扶手椅上,面带微笑,轻轻揉搓着指尖,说:

“叶莉扎薇塔·米哈依洛芙娜好吗?”

“好,”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回答,“她在花园里。”

“叶莲娜·米哈依洛芙娜呢?”

“莲诺奇卡也在花园里。有什么新闻吗?”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客人慢慢地眨着眼,噘着嘴唇回答。“嗯哼!……喏,请您听我说,有新闻,而且是非常惊人的新闻:拉夫烈茨基·费奥多尔·伊万内奇回来了。”

“费佳!”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激动地高声说,“得了吧,你不是撒谎吧,我的爷?”

“决不是撒谎,我亲眼看到他了。”

“哼,这还不能算是证据呢。”

“长得可壮实了,”格杰昂诺夫斯基装作好像没听到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的指责的样子,接下去说,“肩膀更宽了,满面红光。”

“壮实起来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一字一顿地说,“照我看,他怎么会壮实得起来呢?”

“就是嘛,”格杰昂诺夫斯基怀疑地回答,“换了别人,处在他的地位上,怕连在人前露面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这是为什么?”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打断了他,“这是什么话?一个人回到了家乡——请问,叫他躲到哪儿去?何况他有什么过错呢!”

“夫人,请允许我对您冒昧说一句,妻子行为不端,丈夫总是有过失的。”

“我的爷,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自己还没结婚。”

格杰昂诺夫斯基不自然地笑了笑。

“请允许我好奇地问一声,”稍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他问,“这么好看的围巾是给谁结的啊?”

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很快看了他一眼。

“给那个从来不造谣,不耍滑头,也不撒谎的人结的,”她话中带刺地说,“要是世上真有这样的人的话。费佳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唯一的过错就是惯坏了老婆。他是恋爱结婚的,可这些恋爱的婚姻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老太婆斜着眼睛朝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瞟了一眼,站起来,又补上一句。“这会儿,我的爷,你爱说谁的坏话就说谁的坏话吧,哪怕说我也行;我这就走,不碍你的事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走了。

“瞧,她总是这样,”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目送着姑妈走了以后,说,“总是这样!”

“到了她这样的年纪了!有什么办法呢!”格杰昂诺夫斯基说。“瞧,她老爱说:不耍滑头的人。可如今有谁不耍滑头呢?就是这样的世道嘛。我有个朋友,一个十分受人尊敬的人,我要告诉您,官职还不小呢,他就常说:如今就连母鸡走近谷粒,也要耍花招,——一直在想办法,设法从一旁走过去。可是我一看您,我的女主人,您的性格真像天使一样;请把您雪白的小手伸给我,让我吻一吻。”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微微一笑,把一只张开五指的胖手伸给格杰昂诺夫斯基。他把嘴唇凑上去,吻了吻那只手,她把自己的安乐椅往他那边挪了挪,稍稍弯下腰,低声问:

“这么说,您看到他了?他真的没什么,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愉快,没事儿,”格杰昂诺夫斯基轻声回答。

“您没听说,这会儿他妻子在哪里?”

“最近一个时期她在巴黎待过;这会儿,听说到意大利去了。”

“这真可怕,真的,——费佳的处境真是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经受得了。的确,人人都会遭遇不幸;可是,不是吗,他的不幸可以说闹得整个欧洲都知道了。”

格杰昂诺夫斯基叹了口气。

“是啊,是啊。据说,她结识了一些演员和钢琴家,照他们那儿的说法,就是跟狮子和野兽交上了朋友。完全不知羞耻了……”

“非常,非常遗憾,”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说。“谢尔盖·彼特罗维奇,您要知道,要论亲戚关系,说起来他还是我的远房表亲①呢。”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凡是与您家有关的事,我还能不知道吗?当然知道了。”

“他会来我们家吗,您认为呢?”

“想必会来;不过听说他打算回自己村里去。”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抬起眼来望望天空。

“唉,谢尔盖·彼特罗维奇,谢尔盖·彼特罗维奇,一提起这些事来,我就想到,我们女人,行为举止应该小心谨慎才是!”

“女人和女人不一样,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不幸的是,有这样一些女人,性情反复无常……嗯,而且与年龄也有关系;再说,也没有让她们从小懂得作人的规矩。(谢尔盖·彼特罗维奇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方格蓝手帕,动手把它展开。)当然啦,有时是有这样的女人。(谢尔盖·彼特罗维奇用手帕的一角轮流擦了擦自己的双眼。)不过,一般说,如果评判是非,也就是说……城里的灰尘可真大,”他结束了自己的话。

“Maman,maman②,”一个长得挺好看、约摸有十一岁的小女孩跑进来,边跑边喊,“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骑着马到我们这儿来了!”——

①原文是“表侄”。但后面玛丽娅与拉夫烈茨基见面时,她称他“表弟”,他叫她“表姐”。

②法语,意思是:“妈妈,妈妈”。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站了起来;谢尔盖·彼特罗维奇也站起来,鞠了个躬。“叶莲娜·米哈依洛芙娜,向您问好,”他说,说罢,出于礼貌,走到墙角落里,捂住自己端正的长鼻子,擤起鼻涕来。

“他那匹马多好啊!”小姑娘接着说。“刚刚他在篱笆门边对我和莉莎说,他要骑着马到台阶跟前来。”

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街上出现了一个身材匀称、骑着一匹2红马的骑手,在敞着的窗前停了下来。

第03节

“您好,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骑手用响亮、悦耳的声音高声说,“您喜欢我新买的马吗?”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走到窗前。

“您好,Woldemar①!啊,多好的马呀!您跟谁买的?”

“跟一个马匹采购员……他要的价钱很高,这个强盗。”

“它叫什么?”

“奥尔兰德②……不错,这个名字不高明;我想改个名字……Ehbien,ehbien,mongarcon③……多么不安静的家伙!”

马打着响鼻,倒换着腿,晃动着口吐白沫的脸——

①英语。这是骑手的英文名字。

②译音,这个名字与俄语中的“海鹰”一词发音相近。

③法语,意思是:“喂,喂,我的小家伙”。

“莲诺奇卡,您摸摸它,别怕……”

小姑娘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去,可是奥尔兰德突然用后腿直立起来,冲到了一边。骑手并没有惊惶失措,两条小腿紧紧夹住了马,朝它脖子上抽了一鞭,尽管它还在抗拒,又让它站到了窗前。

“Prenezgarde,prenezgarde①,”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反复说——

①法语,意思是:“当心,当心”。

“莲诺奇卡,轻轻地摸摸它吧,”骑手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让它撒野了。”

小姑娘又伸出手去,胆怯地碰了碰奥尔兰德颤动着的鼻孔,那马在不停地抖动着,咬着嚼环。

“好!”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赞叹地高声说,“现在请下马,到我们这儿来吧。”

骑手矫健地把马掉过头去,用踢马刺踢了踢它,纵马在街道上疾驰,跑进了院子。稍过了一会儿,他挥动着马鞭,从前门跑进了客厅;就在这时,另一道门的门坎上出现了一个身材匀称而美丽、个子高高的、十九岁左右的黑发姑娘——

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长女莉莎。

第04节

我刚才给读者们介绍的这个年轻人,名叫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潘申。他在彼得堡任职,是内务部负责执行特殊任务的一个官员。他来O市是为了执行一项临时任务,听从省长宗年别尔格将军指挥,而这位省长又是他的一个远亲。潘申的父亲,退役的骑兵上尉,是个出名的赌徒,这个人有一双迷人的眼睛,面容疲惫,嘴唇老是神经质地抽搐着,他一生都在显贵之中厮混,经常光顾两个京城里的英国俱乐部①,大家公认他是个相当精明、不大可靠、然而亲切可爱的人。尽管他十分精明,却经常处于赤贫的边缘,给自己的独生子留下了一份已经败落的、不大的家产。然而他照自己的方式关心儿子的教育: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法语说得十分漂亮,英语也说得不错,德语却说得很差劲。而这是理所当然的:上流社会的人都耻于把德语说得十分流利;不过在某些场合,大半是在开玩笑、打趣的时候,说几个德语词儿,却是可以的,照彼得堡的法国人的说法,就是:c’estmeMmetrèschic②。弗拉季米尔·尼古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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