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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八大胡同-第6部分

小说: 八大胡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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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仲海心知其故;廖太太结交了一班阔太太,喜欢打大牌,所以廖衡的日子很不好过。看来,这倒是一个机会。

“老伯的气色很好,印堂发亮,要走运了。”

“走甚么运?一唉?”廖衡毕竟还是叹了口气;想了一下问道:“北京怎么样?”

“可热闹了!”杨仲海说。“我是特为来请老伯的。”

“喔,”廖衡想了一下说:“是谁要你来的?请我去干甚么?”

杨仲海且不答他的话,先问一句:“花君老二跟我说,有封信寄给老伯,不知道收到没有?”

“怎么?”廖衔问说:“你还是常常逛胡同?”

“不!是在饭庄子遇见的。提起老伯,问长问短?风尘中像她这样子有良心的,如今很少了。”

廖衡心里在想,花君老二来信希望他北上;杨仲海又来劝驾,显而易见是一码事,主使的人是谁呢?

“仲海,”他问:“是津保派的人,托你来找我的。”

“是。”杨仲海老实承认。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请你老去行使职权。”

“哼!甚么行使职权?找人去抬轿子而已。”

“老伯反正闲着,花君老二又想念你得紧,何妨去看看。北京这一阵子冠盖云集;老伯一向爱朋友,去了能会会老朋友也是好的。”杨仲海由他脸上看出他意思有点活动了,便紧接着说:“我打电报去,让他们汇旅费来。”

“他们倒是谁啊!”

“我老实禀告老伯,我还不够资格跟津保派的巨头打交道;有一个姓吴的好朋友,替他们负联络之责,是他托我的。他说津保派很看重老伯,能早点去,机会很多。”

“喔!”廖衡问道:“京里到了多少人了?”

“大概四百人。听说,在天津的也谈好了。“

“是怎么谈的?”

廖衡终于被说动了;当然,一半是花君老二那封信的魔力。当天杨仲海便打了一个电报给吴少霖,很简单的只有八个字:“如所约定,旅费电汇。”第二天,旅费汇到,再隔一天,便可动身,杨仲海又打了一个电报,通知吴少霖准时迎接。

那知事机不密,而廖衡又是作风很奇特,独来独往的国会议员,对新闻记者的吸引力很强,因而到京一下了火车,便为采访大选新闻的记者所包围。“保驾”的吴少霖,随侍的杨仲海,想助他“杀出重围”,可是廖衡却并无躲避的意思。这一来,吴少霖也无能为力了。

“廖议员”,有个记者问:“我们请你在车站食堂喝杯咖啡,肯赏光吗?”

“好,好!大家谈谈,我来作东。”

见此光景,吴少霖只好先去“打前站”抢先到了车站食堂,里面有两个简单,备贵宾休息之室,幸好都空着、便挑了较大的那一间。侍者知道是议员与记者聚会,自有众议院认帐,招待得很殷勤;客人一坐定,咖啡、西点、水果立即摆满了一桌。”

“各位请随意。”坐在长餐桌主位上的廖衡说:“如果点心不足以果腹,要菜要酒,不必客气!我代表众议院请客。”

六名记者,一致鼓掌;有个女记者姓叶,大家都叫她“叶大姐”,向来最爱代表同行发言,这时开口说道:“廖议员人真爽快,可称‘记者之友’。廖议员代表众院招待我们,非常感谢。不过,我还希望廖议员能代表众多议员,多供给我们一点消息。”

“我发言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别人。”廖衡答说:“各位有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各位满意。不过,我们要来个约法三章。”

“可以,可以!”叶大姐说:“请廖议员宣布三章约法。”

“第一、不能提我的名字;第二、我发言的内容,要照实记载,不可加油添酱。”

“那当然,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叶大姐又问:“第三呢?”

“请各位给我一张名片。”

“这更不成问题了。不过,”叶大姐环顾同行:“各位看,第一点怎么样?”

“当然尊重廖议员的意思。”有人答说。

等了一下,再无异议,叶大姐便表示全盘接受。廖衡点点头,很满意地说:“来、来,开瓶香模,庆祝我跟各位记者小姐,记者先生的约法成立。”

“是、是!”吴少霖答应着去招呼。

“廖议员,”仍旧是叶大姐一马当先发问:“你对‘最高问题’的看法如何?”

所谓“最高问题”,是新流行的一个术语,意指选举大总统而言;廖衡想了一下说:“关于‘最高问题’,我要跟我的同事商量以后,才能决定;罗汉有八百,人多口杂,最高问题,恐怕不是短时期内所能解决的。”

这似乎是预备杯葛大选的语气;杨仲海心里不免嘀咕,怕廖衡跟津保派谈不拢,他那一顶两、三千元的“帽子中也就戴不到头上,因而悄悄将与他站在一起的吴少霖拉了一把,呶一呶嘴,示意他细听记者发问。这时发问的记者姓蔡,他所代表的报纸,曾首先揭发直系所属督军、省长报效巨款,自廿万元至五十万元不等,颇引人注目;这蔡记者发言颇为尖锐,“高总长代表曾巡间使,致送每位议员每月津贴二百元,”他问:“廖议员收到这笔津贴没有?”

高总长指高凌霨。原来的内阁总理是日本士官第一期出身的张绍曾,由于直系要任命沈鸿英与孙传芳为广东与浙江督军,此举只会制造南北更深的分裂,有违他促成南北和平统一的素志,因而拒绝。于是直系发起倒阁,利用吴景濂通过了“不信任张内阁案”,张绍曾被迫于六月初提出总辞,一星期以后,黎元洪亦被逼走了。

张绍曾内阁员已总辞,但黎元洪既已出走,无法任命一个新的内阁总理;因而本为“看守内阁”,一变而为“摄政内阁”,公推首席阁员的内务总长高凌示为摄政内阁主席,成为变相的内阁总理。

高凌霨字泽畲,天津人,举人出身,与两湖学界颇有渊源;因此民国二年熊希龄出任财政总长,保举高凌霨为直隶财政厅长;其时第六师师长曹锟,驻扎保定,既是小同乡,又以曹锟为人憨厚,所以结成金兰之交,曹锟对这位老把兄极其信任;高凌霨因为直系势力日盛,自然亦是倾心襄助。在主持摄政内阁时,公开为曹锟笼络国会议员,因而饱受攻击。

有个议员在众议院公开质询:“国会议员,每人月致津贴二百元,是否由阁下在包办最高问题?”

“最高问题,时机未至,无所谓包办。”高凌霨不慌不忙地答道:“曹巡阅使送款,不过仿照从前‘炭敬’、‘冰敬’的例子,联络感情,无所谓津贴。”

另有个议员叫黄攻素。质询得更露骨了,他说:“每个议员支津贴二百元,投票票价据说是五千元,此种买卖专由你来接头,堂堂阁员,明目张胆作贿选的经纪人,成何政象?”

蔡记者所问的就是这件事;廖衡答得很妙:“国会议员的收入,由国会会计科汇来;名目繁多,我亦闹不清楚。”

“请问廖议员,”叶大姐问:“照你看,曹巡阅使想当大总统,吴孚威会不会反对?”

“喔,你是说吴子玉?”子玉是吴佩孚的别号,曾为袁世凯封为“孚威将军,”所以叶大姐称之为“吴孚威”;廖衡接下来说:“我想不至于反对;曹巡阅使当了大总统,吴子玉自然水涨船高了。”

“廖议员,这回我到洛阳,吴子玉请我吃饭,谈起,主张先制宪,后大选,请问你的意见如何?”

此人是随后赶来参加的,名叫张鹏,办了一张“大陆晚报”专好招摇逢迎;他说话极快,而且总喜欢带上一句甚么“吴子玉请我吃饭”这类令人齿冷的话,因而得了一个外号,叫做“夜壶张三”。

廖衡认识这个“张社长”,他反问一句:“吴子玉有两句诗,你知不知道?”

“吴子玉饮酒赋诗,以儒将自命,他的诗很多,不知道廖议员指的是那两句?”

“‘军界人才帐下狗,民国法典镜中天’。”

“喔,喔,是这两句。”张鹏连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不必问我了。”

“廖议负,”蔡记者问:“这所谓‘法典’,是指宪法。”

“当然。”

“那末所谓‘镜中天’,是不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的意思?”

“这要问吴子玉自己了。”廖衡笑笑说道:“我不便替他口答。”

“回答”二字刚刚出口,只听“嘭”地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循声而视,才知道是侍者在开香槟。

“请吃一杯!”廖衡举杯说道:“谢谢各位,兄弟在路上很累了,想早点休息;改日我再约各位畅谈。”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拱拱手,这个临时召集的记者招待会,便算结束了。

到得六国饭店,杨仲海正式为廖衡介绍吴少霖——在车站时,只是匆匆识面;到这时候,吴少霖才有极道仰慕的机会。

原来就在杨仲海去上海的那几天,吴少霖细细打听以后,才知道廖衡在旧国会中虽无明显的派系,如天马行空般,独立行事,但他的人缘很好,所以有相当的号召力;如果将他敷衍好了,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在天津、广州、上海各地再拉几名议员过来。他已经从甘石桥俱乐部那里取得承诺;买票的明盘是五千,暗盘由八千至一万,看议员的声望而定。在朝盘与暗盘的差额之中,大有文章可作,所以廖衡在他眼中,等于是一尊财神。

他的口才很好,一套不即不离的恭维话。说得廖衡心情很舒畅;吴少霖看看是时候了,便向杨仲海说道:“仲海兄,我们要替平老接风,你看那里好?”廖衡字平叔,所以他称之为“平老”。

“我这位廖老伯喜欢吃西餐;上东安市场吧?”

吴少霖的机变极快,“既然这样,我倒有个主意。六国饭店的西餐,全北京第一;平老也累了,东城太远,不如就在这里,甚至关到房间里来吃。”他紧接着又说:“花君老二想念平老,一日三秋;正好叙叙相思。”

一听这话,廖衡嘴角便浮现了笑意,自然是首肯的表示;杨仲海当然附和:“这个办法很好。”他转脸问道:“老伯看如何?”

“无所谓,无所谓。”廖衡口中这样说,身子已经站了起来。”

于是相偕下楼,到了餐厅,挑了一个比较隐僻的单间坐定,未点菜,先叫局,吴少霖执笔在手,第一张条子当然是花君老二;然后问杨仲海:“你叫谁?”

杨仲海的相好只有一个大金子,但二等茶室的姑娘,不上台盘;又当着父执在座,所以很拘谨地说:“我就免了吧?”

“怎么能免?”吴少霖说:“你没有熟人,我替你举荐一个。”说完,提笔疾书,写好三张局票,叫侍者发了出去。

接下来点菜、点酒,安排略定,吴少霖托故离席,其实是去打电话给花君老二。

从那天六国饭店有了“交情”,吴少霖变成花君老二的思客,言听计从,所以电话一接过去,要言不烦,就像交代自己妻子一样。

“老廖来格哉!”为保机密,他用苏州话交谈。

“廖议员来了,住拉浪六国饭店;条子一到,耐豪躁就来。”

“晓得哉!”

“耐讲闲话要当心点!露勿得马脚格噢!”

“我偏偏要告诉俚!”花君老二在电话里格格地笑着,“耐剪仔俚个边。”

“十三点!”吴少霖骂了一句新近流行的市井之语,便将电话挂上了。

等他回到原处,正在交谈的廖衡与杨仲海都停了下来:“廖老伯跟我正在谈靳翼青。”杨仲海说。

靳翼青就是靳云鹏,正就是吴少霖深感兴趣的一个人物,所以他一面会下来;一面连声说道:“平老,请继续,请继续。”

廖衡变的是段祺瑞提拔靳云鹏的故事,“段芝泉从德国学炮兵回来以后,当北洋军学司委员,兼威海卫随营武备学堂教习。以后,袁慰庭在小站练兵,他的部队称为‘新建陆军’,把段芝泉找了去当炮队统带,兼防营学堂总办,其时,靳翼青——。”

其实靳云鹏只是段祺瑞部下的一名一等兵;放假的日子,仍是在营看书、写字,有一天为段祺瑞看见了,问他:“大家都出去玩了,你怎么留在营里?”

靳云鹏说,他是山东济宁人,家有一母一弟,每月所得饷银,悉数寄回,尚不足以赡养;所以想多识些字,希望能考上随营学堂,补为士官,稍增饷银,以便养母。

段祺瑞嘉许他的孝行,亦望他能上进,所以不经考试,便准补入随营学堂。不久,他说他有个胞弟,念过小学,希望亦能从军;段祺瑞也允许了。兄弟俩在随营学堂毕业后,由下士干起,步步高升,到袁世凯将称帝时,已当到山东督军称号为“泰武将军”。

袁世凯一死,“洪宪”帝制,昙花一现,国体复归共和,黎元洪“扶正”,干了一年,因为张勋复辟,黎元洪请辞,由补选的副总统冯国璋继位。及至安福系炮制的新国会成立,直、皖、奉三系军阀,一致推举徐世昌为总统;段祺瑞为了实践他逼冯国璋下台,曾有“同进退”的诺言,请辞内阁总理,改任“参战督办”,但他右手新国会;左手参战军,足以左右政局,乃推荐靳云鹏出任陆军总长,五四运动发生,国务总理钱能训引咎辞职,由财政总长龚心汉兼代,其时国库空虚,龚心汉坚决求去;徐世昌因为靳云鹏是段祺瑞的门生,且出任陆长为段所推荐,因而特命靳云鹏代理内阁总理。

其实,靳云鹏除段祺瑞以外,还有两大奥援,张作霖与曹锟,都是他的儿女亲家。当靳云鹏兼代总理之先,张曹两人即联名密电徐世昌,说“靳总长心地光明,操行稳健,以之代袭,众望允孚,即请以靳总长正式组阁,俾内忧外患之局付托得人。”

“他的‘心地’,跟他的眼睛一样。”廖衡一副讥嘲轻蔑的神色;原来靳云鹏是斜眼:“不过,‘稳’之一字倒是真的,皖系恩师;直奉两系是儿女亲家,还能不稳吗?”

吴少霖听他滔滔不绝地在谈靳云鹏,心里不断在转念头;等他谈得告一段落,便即问道:“平老关于参战军的事,想来亦很清楚?”

“那是徐又铮的杰作。”

徐又铮便是徐树铮,江苏徐州人,日本士官第七期留学生,足智多谋,是段祺瑞帐下第一大将;但恃才做物,专擅跋扈,最看不起靳云鹏,而靳云鹏亦最妒嫉徐树铮。

欧战起后,徐树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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