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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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了……
还有这种事?象群惊讶地问,姑奶奶的丈夫不是捏泥娃娃的吗?怎么又出来一个飞
行员?
我大哥说:都是陈年旧事,别提了。
象群说:不行,我得问问姑奶奶去,王小倜,驾机飞往台湾?太刺激了!
大哥忧心忡忡地说:你可别去寻求刺激,人要爱国,当兵的更要爱国,当飞行员的
尤其要爱国。人,可以偷,可以抢,可以杀人放火……我的意思是说,千万别当叛徒,
叛徒遗臭万年,没有好下场的……
看把你吓的,象群不屑地说,台湾是祖国的一部分嘛,飞过去看看也不错。
你可别!大嫂说,你要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不去当这飞行员了,待会我就给武装部刘
部长打电话。
别紧张,妈,我侄子说,我会那么傻吗?我怎么会只图自己高兴,不管你们呢?再
说,现在国共一家亲了,我飞过去人家也得把我送回来呢。
这才是我们老万家的门风,大哥道,那王小倜是一个混蛋,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小人,
他毁了你姑奶奶一生!
谁在说我?一声响亮,姑姑排闼直入,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眯着眼睛。她转过身,戴
上一幅小墨镜,有几分酷,几分滑稽。用得着这么大的灯泡吗?就像你们老奶奶说过的,
摸黑吃饭,也吃不到鼻孔里。电是煤发的,煤是人挖的,挖煤不容易,地下三千尺,如
同活地狱,贪官污吏黑窑主,窑工性命贱如土。每块煤上都沾着鲜血!姑姑右手拤腰,
左手拇指、小指、无名指蜷曲,食指和中指并拢挺直,伸向前方,身着七十年代大流行
的“的确良”军干服,衣袖高挽,身体胖大,白发苍苍,像一个“文革”后期的县社干
部。我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的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姑,竟成了这副模样。
在确定是否请姑姑参加晚宴时,大哥和大嫂颇感踌躇,与父亲商量,父亲思忖片刻,
说: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反正她也不在本村住……以后再说吧……
姑姑的出现,让大家都感到尴尬。一时都站起来,愣着。
怎么,我闯荡了一辈子,回到娘家,连个坐位都没有吗?姑姑尖刻地说。
大家立即反应过来,纷纷让座,一片凌乱。
大哥大嫂忙不迭地解释:第一个想请的就是您老人家,咱老万家的第一把交椅,永
远是您坐的。
呸!姑姑一屁股坐在父亲身旁的座位上,提着大哥的名道:大口,你爹活着,还轮
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你爹死了,也轮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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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你说是不是,大哥?
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儿,你是我们家族的大功臣,父亲指点着座上的人,说,这些小
辈的,哪个不是你接生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姑姑道,想当年……还提当年干什么?!喝酒!怎么,没有我
的酒杯?我可是带着酒来的!姑姑从肥大的衣兜里摸出一瓶茅台,猛地往桌上一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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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的茅台,是亭兰市一个官儿送的,他的那个比他小了二十八岁的二奶,一门心思
想生个男孩,说是我这里有将女胎转换成男胎的秘方,非要我给她转换!我说那都是江
湖郎中骗人的,她不信,眼泪汪汪的,死活不走,就差下跪了,说那个大奶生了两个女
孩,如果她能生个男孩,就能把男人抢过来。那男人,重男轻女,封建意识严重,按说
当了那么大的官觉悟能高点,啊呸!姑姑愤愤地说,反正这些人的钱,都不是从正路上
来的,不宰他们我宰谁去?!我给她配了几味药,抓了九副,什么当归、山药、熟地、
甘草,都是一毛钱一大把的,统共值不了三十元钱,每副收她一百,她高兴得屁颠屁颠
地爬上一辆红色小车,一溜烟蹿了。今天下午,那当官的与他二奶,抱着大胖儿子,提
着好烟好酒,答谢来了。说是幸亏吃了我的灵丹妙药,要不怎能生出这么好一个儿子!
哈哈,姑姑朗声大笑着,抓起我大哥恭恭敬敬送到她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拍打着大
腿说:我真是太乐了。你们说说,这些当官的,按说也都是有点文化的人,怎么这样蠢
呢?胎儿的性别,怎么能转换呢?我如果有这神通,早就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了是不是?
——给我斟酒啊!姑姑顿着空酒杯说,这瓶茅台不开了,留着给大哥喝。——我父亲忙
道:别别别,我这肚肠,喝这样的酒白糟蹋了。姑姑把茅台酒塞到我父亲手里,说:我
给你,你就喝。我父亲摸索着酒瓶上的缎带,小心翼翼地问:这样一瓶酒,要多少钱?
我大嫂道:少说也要八千吧!听说最近又涨价了。——天老爷,我爹说,这那里是酒,
就是龙涎凤血,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啊!麦子八毛钱一斤,一瓶酒,值一万斤麦子?辛辛
苦苦干一年,我也挣不到半瓶酒啊。我爹把酒推给姑姑,说,你还是带回去吧,这样的
酒我不喝,喝了会折寿。我姑姑说:我给你的你就喝。又不是我花钱买的。不喝白不喝,
就像当年去平度城吃日本鬼子的宴席,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你还不吃?我爹
说,理是这么个理,可一想,这么点点辣水,凭什么值那么多钱?我姑姑说:大哥,你
这就不明白了。我告诉你,喝这酒的,没有一个是自己掏钱的,自己掏钱的,只能喝这
种——姑姑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你八十多岁的人了,放开喝还能喝几年?姑拍
拍胸脯,豪迈地说:当着这些小辈的面,老妹妹我放个狂言:从今之后,我供给你茅台
()
酒喝!咱怕什么?过去咱前怕狼,后怕虎,越是怕,越是鬼来吓,——斟酒啊!你们没
眼力劲呢?是心疼酒?——哪能呢,姑姑,您放开了喝——嗨,放开喝也喝不了多少了,
姑姑感伤地说,想当年,我与人民公社那帮杂种拼酒,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想出我的洋相,
结果全被我灌得麻了爪子,钻到桌子底下学狗叫!——来,小年轻们,干!——姑姑,
您吃点菜。——吃什么菜,当年你们大爷爷就着一棵葱喝了半坛高梁酒,真正的喝家,
哪有吃肴的?你们呀,纯粹是一群肴客!大哥,姑姑喝热了,解开胸前的扣子,拍着父
亲的肩头说,我叫你喝,你就喝,咱们这一辈的,就剩下咱们俩了,不吃点喝点,省着
干什么?钱不花就是一张纸,花了才是钱。咱有手艺,咱还怕没钱?无论你什么官什么
员,都要生病,生了病就要找咱看。何况,姑姑哈哈大笑着,说,咱还有转变胎儿性别
的绝技,把一个女胎变成男胎,这么复杂的技术,咱跟他们要一万他们也舍得拿出来。
——不过,要是吃了你的转胎药又生了女孩怎么办?父亲忧心忡忡地问。这你就不懂了,
姑姑道,中医是什么?中医都是半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话,绕来绕去都是把算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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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绕进去,哪有把自己绕进去的呢?
趁着姑姑点火抽烟的空儿,我小侄子象群抓紧时间问:姑奶奶,您能不能讲讲那个
飞行员的事?没准儿哪天我心血来潮飞到台湾去看看他呢!
胡说!我大哥道。
放肆!我大嫂说。
姑姑很老练地抽着烟,一缕缕烟雾在她蓬松的发间缭绕着。
现在回想起来呢,姑姑喝干杯中酒,说,是他毁了我,也是他救了我!
姑姑将手中的烟用力嘬了几口,然后,用中指,将那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划出一道
暗红色的弧线,飞到远处的葡萄架上。好了,姑姑说,喝多了,罢宴,回家。她站起来,
庞大的身体显得笨拙,摇摇晃晃地向大门走去。我们慌忙跟上去搀她。她说:你们以为
我真喝醉了?没那回事,姑姑我是千杯不醉。在大门外,我们看到姑夫郝大手,那个不
久前被封为“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的泥塑艺人,正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等候着。
第一章 9
先生,第二天,我侄子骑着摩托车,从县城里专程回来,让我父亲带他去姑奶奶家,
探听王小倜的事。我父亲为难地说:还是别去了,她也是奔七十岁的人了,这辈子不容
易,那些陈年往事,抖擞起来伤心。再说,当着你姑爷爷的面,她也不好说。
我说,象群,爷爷说的有道理,既然你对这事这么感兴趣,我就把我知道的,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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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其实,你只要上网搜搜,就可以大概地了解这事的来龙去脉。
因为我一直准备以姑姑为素材写一部小说——现在自然是改写话剧了——这王小
倜自然是重要人物。为这本书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我利用各种关系,采访了许多当事
人。我专程去过王小倜工作过的三个机场,去过王小倜的浙江老家,采访过王小倜一个
中队的战友,采访过王小倜的中队长和副大队长,我还登上过王小倜驾驶的那种‘歼—
5’飞机,我还采访过当时的县公安局反特科科长,采访过当时的县卫生局保卫科长。
应该说,我知道的比谁都多,但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见过王小倜的面,而你爸爸,曾
得到了姑奶奶的允许,预先潜伏到电影院里,亲眼看到了王小倜与姑奶奶手拉着手走进
来,王小倜的座位与你爸爸紧靠着。他后来对我们描绘过王小倜:身高一米七五,也许
一米七六,白净面皮,瘦长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牙齿整齐、洁白、闪闪发光。
你爸爸说那晚上放映的是部苏联片子,根据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名小说《钢铁是怎样
炼成》改编的同名电影。你爸爸说他起初还偷眼观察王小倜与你姑奶奶的举动,但很快
就被银幕上的革命与爱情吸引住了。那时候许多中国的学生与苏联的学生通信,与你爸
爸通信的那个苏联姑娘,恰好也叫冬妮娅,所以你爸爸沉浸在电影中忘记使命是十分必
然的。当然你爸爸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在电影开场前看到了王小倜的模样,在换片的间
隙里(那时电影院还是单机放映),嗅到了从王小倜嘴巴喷出来的糖果味儿,当然他也
听到了嗅到了身前身后的人磕瓜子吃花生的声音和气味。那时候的电影院里可吃东西,
有壳的无壳的都可以吃,脚下踩着一层厚厚的糖果纸、花生、瓜子皮儿。电影散场后,
在电影院门口的灯光下,当王小倜推过自行车要送你姑奶奶去卫生局的宿舍时(那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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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奶奶被临时借调到卫生局工作),你姑奶奶笑着说:王小倜,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爸
爸躲在电影院大门口的廊柱阴影里不敢露头。王小倜四下张望,谁?人在哪里呢?万口,
过来呀!你爸爸这才从柱子后边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他的个头那时已经与王小倜差不多
高,但身体瘦长,像根竹竿,关于将铁饼掷出校园砸断牛角的事多半是他自我吹嘘。他
头发蓬乱,像个鹊巢。——我侄子,万口,你姑奶奶介绍道。噢哈,王小倜用力在你爸
爸肩膀拍了一巴掌,说,原来是个坐探啊!万口,这名字起得真好!王小倜伸出一只手,
说:小伙子,来,认识认识,王小倜!你爸爸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两只手,握住王小倜
的手,使劲地摇晃着。
你爸爸说,后来,他去机场找王小倜玩过,还跟着他吃过一次空勤灶,油焖大虾,
辣子鸡丁,鸡蛋炒黄花菜,大米干饭,随便吃。你爸爸的描绘,让我们羡慕极了,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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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感到荣耀。不仅仅因为王小倜,也因为你爸爸,他是我的大哥,而我的大哥是吃过
空勤灶的啊!
王小倜还送给你爸爸一只口琴,云雀牌的,相当高级。你爸爸说王小倜是个多才多
艺的人,他篮球打得不错,三步上篮、反手投球的动作相当潇洒。除了会吹口琴,还会
拉手风琴,钢笔字写得十分秀丽,而且,还有绘画的才能。你爸爸说他的墙上用图钉钉
着一张铅笔素描,画的就是你姑奶奶的形象。至于王小倜的家庭出身,那更是无可挑剔。
他的父亲是高级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飞往台湾,成了万人唾骂
的叛徒呢?
据王小倜的中队长说,王小倜之所以叛逃,是因为偷听敌台广播。他有一台半导体
短波收音机,可以听到台湾的广播。国民党电台里有一个声音娇媚、富有磁性的播音员,
外号“夜空玫瑰”,杀伤力极强,估计王小倜就是因为迷上了她的声音而叛逃。难道我
姑姑还不够优秀吗?已经老态龙钟的中队长说:你姑姑,当然不错,家庭出身好,模样
端正,又是党员,按当时的审美观,那实在是太优秀了,我们都从心眼里羡慕王小倜呢。
但你姑姑太革命太正派了,对王小倜这种中了资产阶级流毒的人来说,那就不太够味了。
后来,保卫部门分析了王小倜的日记,他在日记中给你姑姑起了一个外号:红色木头!
当然,中队长说,也幸亏了他这本日记,才让你姑姑得到了解脱,否则,她就是跳进黄
河也洗不清楚了。
先生,我对侄子说,不仅你姑奶奶差点毁在他手里,连你爸爸也被公安部门传询过
多次,那只口琴,也做为王小倜拉拢腐蚀青年的罪证被没收。他在日记里,说:红色木
头把她的傻瓜侄子介绍给我,这也是根红色木头,而且还有个奇怪的名字:万口。如果
没有王小倜这本日记,你爸爸也要跟着倒霉。
也许,是王小倜故意那样写的,我小侄子说。
你姑奶奶后来有这种想法。王小倜为了保护她故意留下了这本日记。所以昨天晚上
她说:这个人毁了她,也救了她。
先生,我小侄子更关心的,显然是王小倜叛逃的过程。他对王小倜高超的驾驶技术
深为钦佩。他说让“歼 5”在距离海面五米的高度以每小时八百公里的速度飞行,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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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一头扎进大海。这家伙,可谓艺高人胆大!他的确是技术尖子,
全天候飞行员。在他出事之前,他每次在我们村子上空演练时,都会做出一些令人赞为
观止的动作。当时,我们说他驾机俯冲到我们村东头的西瓜地里,伸手摘了一个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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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抖翅膀又钻上了云端。
他到了那边,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五千两黄金奖赏?小侄子问我。
也许是真的吧?我说,但即便是万两黄金,也不值得。我说象群贤侄你可别羡慕这
个,金钱、美女都是过眼云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