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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人生大策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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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物而穷其理”,这就是近世科学的态度。我父亲做的“原学”,开端便说:天

地氲氤,万物化生。

这是采纳了理学家的自然主义的宇宙观。他做的“学为人诗”的结论是:为人

之道,非有他术:穷理致知,反躬践实,罢勉于学,守道勿失。这是接受了程朱一

系格物穷理的治学态度。

这些话都是我四五岁时就念熟了的。先生怎样讲解,我记不得了;我当时大概

完全不懂得这些话的意义。我父亲死的太早,我离开他时,还只是三岁小孩,所以

我完全不曾受着他的思想的直接影响。他留给我的,大概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遗传,

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一方面是他留下了一点程朱理学的遗风;我小时跟着

四叔念朱子的《小学》,就是理学的遗风;四叔家和我家的大门上都贴着“僧道无

缘”的条子,也就是理学家庭的一个招牌。

我记得我家新屋大门上的“僧道无缘”条子,从大红色褪到粉红,又渐渐变成

了淡白色,后来竟完全剥落了。我家中的女眷都是深信神佛的。我父亲死后,四叔

又上任做学官去了,家中的女眷就自由拜神佛了。女眷的宗教领袖是星五伯娘,她

到了晚年,吃了长斋,拜佛念经,四叔和三哥(是她过继的孙子)都不能劝阻她,

后来又添上了二哥的丈母,也是吃长斋念佛的,她常来我家中住。这两位老太婆做

了好朋友,常劝诱家中的几房女眷信佛。家中人有病痛,往往请她们念经许愿还愿。

二哥的丈母颇认得字,带来了《玉历钞传》《妙庄王经》一类的善书,常给我

们讲说目连救母游地府,妙庄王的公主(观音)出家修行等等故事。我把她带来的

书都看了,又在戏台上看了《观音娘娘出家》全本连台戏,所以脑子里装满了地狱

的惨酷景象。

后来三哥得了肺病,生了几个孩子都不曾养大。星五伯娘常为二哥拜神佛,许

愿,甚至于招集和尚在家中放焰口超度冤魂。三哥自己不肯参加行礼,伯娘常叫我

去代替三哥跪拜行礼。我自己幼年身体也很虚弱,多病痛,所以我母亲也常请怕娘

带我去烧香拜佛。依家乡的风俗,我母亲也曾把我许在观音菩萨座下做弟子,还给

我取了一个佛名,上一字是个“观”字,下一字我忘了。我母亲爱我心切,时时教

我拜佛拜神总须诚心敬礼。每年她同我上外婆家去,十里路上所过庙宇路亭,凡有

神佛之处,她总教我拜揖。有一年我害肚痛,眼睛里又起病,她代我许愿:病好之

后亲自到古塘山观音菩萨座前烧香还愿。后来我病好了,她亲自跟伯娘带了我去朝

拜古塘山。山路很难走,她的脚是终年疼的,但她为了儿子,步行朝山,上山时走

几步便须坐下歇息,却总不说一声苦痛。我这时候自然也是很诚心的跟着她们礼拜。

我母亲盼望我读书成名,所以常常叮嘱我每天要拜孔夫子。禹臣先生学堂壁上

挂着一幅朱印石刻的吴道子画的孔子像,我们每晚放学时总得对他拜一个揖。我到

大姊家去拜年,看见了外甥章砚香(比我大几岁)供着一个孔夫子神龛,是用大纸

匣子做的,用红纸剪的神位,用火柴盒子做的祭桌,桌子上贴着金纸剪的香炉烛台

和供献,神龛外边贴着许多红纸金纸的圣庙匾额对联,写着“德配天地,道冠古今”

一类的句子。我看了这神龛,心里好生羡慕,回到家里,也造了一座小圣庙。我在

家中寻到了一只燕窝匣子,做了圣庙大庭;又把匣子中间挖空一方块,用一只午时

茶小匣子糊上去,做了圣庙的内堂,堂上也设了祭桌,神位,香炉,烛台等等。我

在两厢又添设了颜渊子路一班圣门弟子的神位,也都有小祭桌。我借得了一部《联

语类编》,抄出了许多圣庙联匾句子,都用金银锡箔做成匾对,请近仁叔写了贴上。

这一座孔庙很费了我不少的心思。我母亲见我这样敬礼孔夫子,她十分高兴,给我

一张小桌子专供这神龛,并且给我一个铜香炉;每逢初一和十五,她总教我焚香敬

礼。

这座小圣庙,因为我母亲的加意保存,到我二十七岁从外国回家时,还不曾毁

坏。但我的宗教虔诚却早已摧毁破坏了。我在十一二岁时便已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

有一天,我正在温习朱子的《小学》,念到了一段司马温公的家训,其中有论

地狱的话,说: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烧春磨,亦无所施。

我重读了这几句话,忽然高兴的直跳起来。《目连救母》《玉历钞传》等书里

的地狱惨状,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觉得都不怕了。放焰口的和尚陈设在祭坛上的

十殿阎王的画像,和十八层地狱的种种牛头马面用钢叉把罪人叉上刀山,叉下油锅,

抛下奈河桥下去喂饿狗毒蛇,——这种种惨状也都呈现在我眼前,但我现在觉得都

不怕了。我再三念这句话:“形既朽灭,神亦飘散,虽有烧春磨,亦无所施。”我

心里很高兴,真像地藏王菩萨把锡杖一指,打开地狱门了。

这件事我记不清在那一年了,大概在十一岁时。这时候我已能够自己看古文书

了。禹臣先生教我看《纲鉴易知录》,后来又教我改看《御批通鉴辑览》。《易知

录》有句读,故我不觉吃力。《通鉴辑览》须我自己用朱笔点读,故读的很迟缓。

有一次二哥从上海回来,见我看《御批通鉴辑览》,他不赞成;他对禹臣先生说,

不如看《资治通鉴》。于是我就点读《资治通鉴》了。这是我研究中国史的第一步。

我不久便很喜欢这一类的历史书,并且感觉朝代帝王年号的难记,就想编一部“历

代帝王年号歌诀”!近仁叔很鼓励我做此事,我真动手编这部七字句的历史歌诀了。

此稿已遗失了,我已不记得这件野心工作编到了那一朝代。但这也可算是我的“整

理国故”的破土工作。可是谁也想不到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竟会大大的影响我的

宗教信仰,竟会使我变成一个无神论者。

有一天,我读到《资治通鉴》第一百三十六卷,中有一段记范缜(齐梁时代人,

死时约在西汉五一零年)反对佛教的故事,说:缜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

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

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

我先已读司马光论地狱的话了,所以我读了这一段议论,觉得非常明白,非常

有理。司马光的话教我不信地狱,范缤的话使我更进一步,就走上了无鬼神的路。

范缜用了一个譬喻,说形和神的关系就像刀子和刀口的锋利一样;没有刀子,便没

有刀子的“快”了;那么,没有形体,还能有神魂吗?这个譬喻是很浅显的,恰恰

合一个初开知识的小孩子的程度,所以我越想越觉得范缜说的有道理。司马光引了

这三十五个字的《神灭论》,居然把我脑子里的无数鬼神都赶跑了。从此以后,我

不知不觉的成了一个无鬼无神的人。

我那时并不知道范缤的《神灭论》全文载在《梁书》(卷四八)里,也不知道

当时许多人驳他的文章保存在《弘明集》里。我只读了这三十五个字,就换了一个

人。大概司马光也受了范缤的影响,所以有“形既朽灭,神亦飘散”的议论,大概

他感谢范绕故他编《通鉴》时,硬把神灭论,摘了最精采的一段,插入他的不朽的

历史里。他决想不到,八百年后这三十五个字竟感悟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竟

影响了他一生的思想。

《通鉴》又记述范缤和竟陵王萧子良讨论“因果”的事,这一段在我的思想上

也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原文如下:子良笃好释氏,招致名僧讲论佛法。道俗之盛,

江左未有。或亲为众僧赋食行水,世颇以为失宰相体。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日:“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日:“人生如

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首席之上;或关高墙,落粪之中。坠茵席者,

殿下是也。落粪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元以难。这

一段议论也只是一个譬喻,但我当时读了只觉得他说的明白有理,就熟读了记在心

里。我当时实在还不能了解范缜的议论的哲学意义。他主张一种“偶然论”,用来

破坏佛教的果报轮回说。我小时听惯了佛家果报轮回的教训,最怕来世变猪变狗,

忽然看见了范缜不信因果的譬喻,我心里非常高兴,胆子就大的多了。他和司马光

的神灭论教我不怕地狱;他的无因果论教我不怕轮回。我喜欢他们的话,因为他们

教我不怕。我信服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教我不怕。

我的思想经过了这回解放之后,就不能虔诚拜神拜佛了。但我在我母亲面前,

还不敢公然说出不信鬼神的议论。她叫我上分祠里去拜祖宗,或去烧香还愿,我总

不敢不去,满心里的不愿意,我终不敢让她知道。

我十三岁的正月里,我到大姊家去拜年,住了几天,到十五日早晨,才和外甥

砚香同回我家去看灯。他家的一个长工挑着新年糕饼等物事,跟着我们走。

半路上到了中屯外婆家,我们进去歇脚,吃了点心,又继续前进。中屯村口有

个三门亭,供着几个神像。我们走进亭子,我指着神像对砚香说,“这里没有人看

见,我们来把这几个烂泥菩萨拆下来抛到毛厕里去,好吗?”

这样突然主张毁坏神像,把我的外甥吓住了。他虽然听我说过无鬼无神的话,

却不曾想到我会在这路亭里提议实行捣毁神像。他的长工忙劝阻我道:“摩舅,。

萨是不好得罪的。”我听了这话,更不高兴,偏要拾石子去掷神像。恰好村子里有

人下来了,砚香和那长工就把我劝走了。

我们到了我家中,我母亲煮面给我们吃,我刚吃了几筷子,听见门外锣鼓响,

便放下面,跑出去看舞狮子了。这一天来看灯的客多,家中人都忙着照料客人,谁

也不来管我吃了多少面。我陪着客人出去玩,也就忘了肚子饿了。

晚上陪客人吃饭,我也喝了一两杯烧酒。酒到了饿肚子里,有点作怪。晚饭后,

我跑出大门外,被风一吹,我有点醉了,便喊道:“月亮,月亮,下来看灯!”别

人家的孩子也跟着喊,“月亮,月亮,下来看灯!”

门外的喊声被屋里人听见了,我母亲叫人来唤我回去。我怕她责怪,就跑出去

了。来人追上去,我跑的更快。有人对我母亲说,我今晚上喝了烧酒,怕是醉了。

我母亲自己出来唤我,这时候我已被人追回来了。但跑多了,我真有点醉了,就和

他们抵抗,不肯回家。母亲抱住我,我仍喊着要月亮下来看灯。许多人围拢来看,

我仗着人多,嘴里仍旧乱喊。母亲把我拖进房里,一群人拥进房来看。

这时候,那位跟我们来的章家长工走到我母亲身边,低低的说:“外婆(他跟

着我的外甥称呼),摩舅今夜怕不是吃醉了罢?今天我们从中屯出来,路过三门亭,

摩舅要把那几个菩萨拖下来丢到毛厕里去。他今夜嘴里乱说话,怕是得罪了神道,

神道怪下来了。”

这几句话,他低低的说,我靠在母亲怀里,全听见了。我心里正怕喝醉了酒,

母亲要责罚我;现在我听了长工的话,忽然想出了一条妙计。我想:“我胡闹,母

亲要打我;菩萨胡闹,她不会责怪菩萨。”于是我就闹的更凶,说了许多疯话,好

像真有鬼神附在我身上一样!

我母亲着急了,叫砚香来问,砚香也说我日里的确得罪了神道。母亲就叫别人

来抱住我,她自己去洗手焚香,向空中祷告三门亭的神道,说我年小无知,触犯了

神道,但求神道宽宏大量,不计较小孩子的罪过,宽恕了我。我们将来一定亲到三

门亭去烧香还愿。

这时候,邻舍都来看我,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有些妇女还提着“火筒”(徽州

人冬天用瓦装炭火,外面用菌丝作篮子,可以随身携带,名为火筒),房间里闷热

的很。我热的脸都红了,真有点像醉人。

忽然门外有人来报信,说,‘龙灯来了,龙灯来了!“男男女女都往外跑,都

想赶到十字街口去等候看灯。一会儿,一屋子的人都散完了,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

人。房里的闷热也消除了,我也疲倦了,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母亲许的愿好像是灵应了。第二天,她教训了我一场,说我不应该瞎说。更不

应该在神道面前瞎说,“但她不曾责罚我,我心里高兴,万想不到我的责罚却在一

个月之后。

过了一个月,母亲同我上中屯外婆家去。她拿出钱来,在外婆家办了猪头供献,

备了香烛纸钱,她请我母舅领我到三门亭里去谢神还愿。我母舅是个虔诚的人,他

恭恭敬敬的摆好供献,点起香烛,陪着我跪拜谢神。我忍住笑,?恭恭敬敬的行了

礼,——心里只怪我自己当日扯谎时不曾想到这样比挨打还更难为情的责罚!

直到我二十七岁回家时,我才敢对母亲说那一年元宵节附在我身上胡闹的不是

三门亭的神道,只是我自己。母亲也笑了。

原题《从拜神到无神》

二 畅想曲 再造文明的药方

研究问题

输入学理

整理国故

再造文明

近来报纸上发表过几篇解释“新思潮”的文章。我读了这几篇文章,觉得他们

所举出的新思潮的性质,或太琐碎,或太笼统,不能算作新思潮运动的真确解释,

也不能指出新思潮的将来趋势。即如包世杰先生的“新思潮是什么”一篇长文,列

举新思潮的内容,何尝不详细?但是他究竟不曾使我们明白那种种新思潮的共同意

义是什么。比较最简单的解释要算我的朋友陈独秀先生所举出的新青年两大罪案,

——其实就是新思潮的两大罪案,——一是拥护德莫克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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