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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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这皮夹子一闪的时候,在那里面的钞票露了一露,只见十元一张的钞票叠着,有手指般厚,做了两叠,与名片混杂的搁着,心里这就联带的想起:“这小子真有钱,怪不得他老在戏馆子里听戏了。”当把名片送了过来的时候,自己也起身接着,看时,那名片正中“宋信生”三个大些的字,自己却还是认得,于是点点头“哦”了一声,宋信生在对面看到,这就喜笑颜开,连鼓了两个掌,笑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们要彼此相处得像平常的朋友一样,那才有意思!大概杨老板也总听见后台人说过,有个宋信生是老听戏的。他们看到我花钱手松,全说我家是开银行的,那倒不对!其实在银行里作事的人,不一定有钱。我父亲是在河南开煤矿的,资本大得多!将来你我交情熟了,你就会明白的。”说到这里,伙计已是送上菜来,问要酒不要?信生却是招呼他盛饭。等伙计走了,信生向月容笑道:“本来我应当向杨老板敬两杯酒,不过杨老板是位小姐,又是初次出来应酬,我不能做这样冒昧的事。平常这个时候,杨老板也该吃饭了吧?”月容始终是心里惊慌着,不好向信生说什么话,这句问话,是比较的容易答复,便点头说了一个是字。信生笑道:“既然如此,杨老板也就饿了,那就请用饭罢!”他说着,手上举了筷子,连连向月容面前的饭碗点着,满脸全是笑容,客气极了!
月容本来也就有点饿,闻到了这股饭菜香味,肚子里更是饿得厉害,经主人翁这样劝着,只得低了头先扶起筷子来。信生笑道:“杨老板,你只管放大方一些,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是一个大饭量的人,每顿总要吃好几碗,假如你只管客气,我也不好意思吃,那要让我挨饿的。你作客的人,总也不好意思拖累主人翁挨饿吧?我真饿了,杨老板,你让我望着饭菜干着急吗?”说着,放下筷子来,向月容抱着拳头,连作了两个揖。月容这就想着:“这个人实在会让客。”随了这个念头,也就嘻嘻的一笑,再看主人翁,已是扶了筷子,等着不肯先吃,只得手扶了碗,将筷子头挑了几粒饭送到嘴里去。信生笑道:“你别吃白饭呀!我可不会学太太小姐的样,向客人布菜。你真是不吃菜,我也没法子,我只好勉强来学一学了。”于是在每碗菜里都夹了一夹子,起身送到月容碗里来,低声下气地道:“杨小姐,你吃这个,别吃白饭。”月容觉得他倒真有点太太的气味,不由得“噗嗤”一笑,赶快抱额头枕着手臂,将脸藏起来。信生笑道:“我说我不会布菜,你一定要我布,我就布起菜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倒让你见笑,看着难为情。”月容被他说着,更是忍不住笑,把脸藏在手弯子里,很有一会儿,约摸沉默了五分钟,这才开始吃饭。
月容是不必再向菜碗里夹菜,仅仅这饭碗上堆的菜,已经不容易找出下面的饭了。信生只要她肯吃了,却也不再说笑话,等她吃完了一碗,勉强的又送了一碗饭到她面前去。月容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信生笑道:“总不成我请你吃一顿饭,还让你肚子受一场委屈吗?”他口里说着,又站了起来,将筷子大夹了夹了菜,向月容饭碗里送了去。月容刚是坐下去,又扶着碗筷站了起来。信生笑道:“杨老板,你一切都别和我客气,最好像是……”说到这里,摇摇头笑道:“这话太冒昧!反正我高攀一点儿,算是你一个好朋友罢!”月容自让他去说,并不理会,本来自己的肚子是饿了,而且菜馆子里的菜又很好吃,因之不知不觉之间,把那碗饭又吃完了。信生自始就是一碗饭,慢慢儿的吃着相陪,看到月容吃完了这碗饭,立刻叫茶房盛饭。月容红脸笑道:“再要吃,那我成了一个大饭桶了!”信生笑道:“那我就不勉强了。”回转头来对茶房道:“饭不用了,给我切两盘水果来,不怕贵,只要好!”茶房对他们看了一眼,没多说话,自预备水果去了。月容已是两手扶了桌沿,慢慢儿站起,偏转身有要走的样子。信生抢上两步,挡了这单间的房门,笑道:“你是听到的,我已经吩咐茶房去切水果了。你走了,水果让我自己一个人吃吗?”月容想到这个人真会留客,说出话来,总让你走不了。于是低头“噗嗤”一笑。这时,茶房进来,送过手巾,斟过茶,接着送了水果来。这让月容不好说走,因为怕他挽留的时候会露出什么话尾子来。等到茶房走开,这回是坚决的要走了,便先行一步,走到房门口,免得信生过去先拦住了。信生隔了桌面,也不能伸手将她拉住,先站起点点头道:“杨老板,你不用忙,我知你工夫分不开来,除了回家而外,你还得到戏馆子里去赶晚场。不过这水果碟子,已经送到桌上来了,你吃两片水果,给我一点面子,你怕坐下来耽误工夫,就站着吃两片水果也可以。”他说着,手里托住一碟切了的雪梨,只是颠动着,作一个相请的姿势。月容看过情形,又是非吃不可,只好走回过来,将两个手指,夹了两片梨。
第十三回 钓饵布层层深帷掩月 衣香来细细永巷随车
宋信生寄住在公寓里,月容知道的,但是他所住的公寓,有这样阔绰,那是她作梦想不到的事。信生见她已经认为是阔了,这就笑道:“依着我的本意,就要在学校附近赁一所房住。可是真赁下一所房,不但我在家里很是寂寞,若是我出去了,家里这些东西,没有人负责任看守,随便拿走一样,那就不合算了。这外面所摆的,你看着也就没什么顶平常的,你再到我屋子里去看看,好不好?”他说着这话,可就奔到卧室门口,将门帘掀起来,点着头道:“杨老板,请你来参观一下,好不好?”月容只一回头,便看到屋子里金晃晃的一张铜床,床上白的被单,花的枕被,也很是照耀。只看到这种地方,心里就是一动,立刻回转头去,依然低着。
信生倒是极为知趣的人,见她如此,便不再请她参观了,还是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来,笑道:“杨老板,据你看,我这屋子里,可还短少什么?”月容很快的向屋子四周扫了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微笑道:“宋先生,你这样的阔人,什么不知道?倒要来问我短少什么。”信生笑道:“不是那样说,各人的眼光不同,在我以为什么事情都够了,也许据杨老板看来,我这里还差着一点儿什么。”月容道:“你何必和我客气。”信生道:“我并非同你客气,我觉着我布置这屋子,也许有不到的地方。无论如何,请你说一样,我这里应添什么。你随便说一句得了,哪怕你说这屋子里差一根洋钉,我也乐意为你的话添办起来。”月容听了这话,噗嗤一笑,把头更低下去一点,因道:“你总是这样一套,逼得人不能不说。”信生道:“并非我故意逼你,若是你肯听了我的话,很干脆的答复着我,我就不会蘑菇你了。你既知道我的性情,那就说一声罢,这是很容易的事,你干吗不言语?”月容笑道:“我是不懂什么的人,我说出来,你可别见笑。你既是当大学生的人,上课去总得有个准时间,干吗不摆一架钟?”信生点头笑道:“教人买钟表,是劝人爱惜时间,那总是好朋友。我的钟多了,那架子上不有一架钟?”说着,向那罩了上带跳舞小鸟的坐钟,指了两指。月容不由得红了脸道:“我说的并不是这样的钟,我说是到你要走的时候就响起来的闹钟。”信生连连的点头道:“杨老板说的不错,这是非预备不可的。可是杨老板没有到我屋子里去看,你会不相信,我们简直是心心相照呢,请到里面去参观两三分钟,好不好?”他说着,便已站起来,微弯了身子,向她作个鞠躬的样子,等她站起来。
月容心里也就想着,听他的口气,好像他屋子里什么全有,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样子,走进去立刻就出来,那也不要紧。正这样的犹豫着,禁不住信生站在面前,只管赔着笑脸,等候起身,因笑道:“我其实不懂什么,宋先生一定要我看看,我就看看罢。”她这样的说着,信生早是跳上前把门帘子揭开了。月容缓缓的走到房门口,手扶了门框,就向里面探看了一看。只见朝外的窗户所在,垂了两幅绿绸的帷幔,把外面的光线,挡着一点也不能进来,在屋正中垂下一盏电灯,用绢糊的宫灯罩子罩着,床面前有一只矮小的茶几,上面也有一盏绿纱罩子的桌灯。且不必看这屋子里是什么东西,只那放出来的灯光,红不红,绿不绿的,是一种醉人的紫色,同时,还有一阵很浓厚的晚香玉花香。心里想着:“哪有一个男人的屋子,会弄成这个样子的?”也不用再细看了,立刻将身子缩了回来,点着头笑道:“你这儿太好了,仙宫一样,还用得着我说什么吗。”
她走回那沙发边,也不坐下,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回头向信生点了两个头道:“打搅你了。”信生咦了一声,抢到门前,拦住了去路,因道:“我是请杨老板来吃饭的,怎么现在就走?”月容笑道:“下次再来叨扰罢。”信生连连地弯了腰道:“不成,不成。好容易费了几天的工夫,才把杨老板请到,怎能又约一个日子?”月容道:“我看到宋先生这样好的屋子,开了眼界不少,比吃饭强得多了。”信生笑道:“这话不见得吧?若是杨老板看着我这儿不错,怎么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子也不肯呢?”月容道:“并不是那样子说。”她说到这里,把眉头子又皱了两皱。信生点点头笑道:“你请坐,我明白,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在我这里坐了很久的工夫,再出去吃饭,那就耽误的时间太多了。那就这样得了,两件事作一件事办,你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儿。我再吩咐公寓里的厨子,作几样拿手好菜来吃。你若嫌闷得慌,我这里解闷的玩意儿,可也不少。”他说着话,就跑进他的卧室里去,捧出十几本图画杂志来,笑道:“你瞧我这个,把这几本画看完了,饭也就得了。请坐,请坐。”他把杂志放到小桌上,只管向月容点头,月容笑道:“你这份儿好意,我倒不好推诿,可是有一层,你别多弄菜。”信生将右手五个指头伸着,笑道:“四菜一汤,仅仅吃饭的菜。”他说着,就出去了,那样子是吩咐公寓里的茶房去了。
月容想到人家相待得十分恭敬,而且又很大方,决不能当着人家没有来就不辞而别,只好照了人家的意思,坐着看图画杂志。一会儿他进来了,笑道:“杨老板,你瞧画有点闷吧?我昨天买了几张新片子,开话匣子给你听罢。”他说着,自向卧室里走去,接着,屋子里的话匣子就开起来了。从事什么职业的人,眼前有了他职业以内的事情发生,当然是要稍稍注意。月容先听到话匣子里唱了两段《玉堂春》,还是带翻了书带听着,后来这话匣子里改唱了《贺后骂殿》了,月容对于这样的拿手戏,那更要静心听下去。唱完了,信生在屋子里问道:“杨老板,你听这段唱法怎么样?”月容道:“名角儿唱的,当然是好。”信生道:“我的话片子多着呢,有一百多张,你爱听什么?我给你找出来。”月容道:“只要是新出的就行。”信生道:“要不,请你自己挑罢。”他说时,已是捧了十几张话片在手,站在房门口来。月容放下书,也就迎到卧室门边,看他手上所捧的,第一张就是梅兰芳的《凤还巢》,随手拿起来道:“那末,就把这个唱两遍听听,也许我能偷学两句下来。”信生笑道:“这是杨老板的客气话。现在内行也好,票友也好,谁不在话匣子里,去模仿名角儿的腔调,杨老板那样响亮的嗓子,唱梅兰芳这一派的戏,那是最好不过。”他口里说着,已是把话片子,搬到了话匣子下面长柜子里去。原来他这话匣子,是立体式的高柜子,放在床后面,靠墙的所在,信生走过来,月容是不知不觉的跟着。信生对于她已走进卧室来,好像并不怎样的介意,自接过那张话片,放到转盘子上去,话片子上唱起来了,他随意的坐在床上,用手去拍板。在话匣子旁边有一张小小的沙发,月容听出了神,也就在那上面坐着。
唱完了这张《凤还巢》,信生和她商量着,又放了几张别的话片,于是她把匣子关住了,笑道:“你再看看我这屋子里布置得怎么样?”月容看这房间很大,分作两半用:靠窗户的半端,作了书房的布置;靠床的这半端,作了卧室的布置,家具都是很精致的。说话时,信生已到了靠窗户的写字台边,把桌灯开了,将手拍拍那转的写字椅道:“杨老板,请你过来,看看我这桌上,布置得怎样?”月容远远的看去,那桌上在桌灯对过,是一堆西装书和笔筒墨砚玻璃墨水盒,没什么可注意。只有靠了桌灯的柱下,立着一个相片架子,倒是特别的,不知道是谁的相片,他用来放在桌,自己是要上前看看去。即是信生这样的招呼了,那就走过去罢。对了十步附近,已看出来是个女人的相片,更近一点,却看出来是自己的半身相,这就轻轻地“喝”了一声,作一种惊奇的表示。信生随着她,也走到桌子边,低声问道:“杨老板,你只瞧我这一点,可以相信我对于杨老板这一点诚心,决不是口里说说就完事,实在时时刻刻真放在心里的。”月容两手扶了桌沿,见他已是慢慢地逼近,待要走出去,又觉得拂了人家的面子,待要站在这里不动,又怕他有异样的举动,心里卜卜乱跳,正不知怎样是好。
第十四回 小别兴尤浓依依肘下 遥看情更好款款灯前
月容倒并不藏躲,就歪过来,在他身边靠着,微微地噘了嘴道:“你再不能够损我了,你再损我,我不答应你的。”她说着这话,左手扯住了二和的衣襟,右手将两个指头,摸着他对襟衣服上的纽扣,由最低的一个起,摸到领脖子边最上一个纽扣为止,什么也不说。那头发上的香气,一阵阵上袭到鼻子眼里,熏得二和迷迷糊糊的有些站立不住。丁老太手扶了桌子,呆呆地站着,问道:“二和走了吗?”月容道:“没有啦,他在院子里站着呢。”二和于是放大了脚步,轻轻地走到院子里去,答道:“月容她要请咱们,就让她请罢,连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