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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笑面人-第20部分

小说: 笑面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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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我给你摆一副考究的刀叉吗?”那人说。

他把碗放在孩子膝盖上。

“都吃下去吧!”

孩子已经饿得快要昏过去了。他吃起来了。可怜的孩子,他不是在吃,简直是囫囵吞。车子里响起了嚼面包的声音。那人嘟囔着说:

“不要吃得太快,饿鬼!这家伙多贪吃!这种饭桶呀,肚子一饿就狠命地吃。应该看看爵爷怎样吃饭。我往年间也见过公爵吃饭。他们简直不吃;这才叫做尊贵。可是他们喝酒,这倒是实在的。哼!你这头猪,填饱好了!”

耳聋是饥饿的特征,所以孩子对这些粗暴的字眼不大注意,再说,这个人的慈善行为也把它们冲淡了,甚至于把原来的含义颠倒过来。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被两件要紧的事,两件使人忘记一切的事情占去了:烤火,吃。

于苏斯继续嘴里半截、肚里半截、嘟嘟囔囔地骂街:

“我看过国王詹姆士本人在挂满鲁本斯的名画的宴会大厅里吃饭;陛下什么都没有动一下。而这里的这个叫化子却拼命地啃!‘啃’这个字就是从野兽来的。我怎么会想起来到这个威茅茨,到这个阎罗王光顾过七次的鬼地方来的!我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卖出去;我对大雪讲话,对飓风吹笛子,分文没有进腰包,晚上还要有穷鬼!讨厌的地方!街上的傻瓜跟我作对,决斗,竞争。他们除了小钱以外,什么也不打算给我。我除了野药以外,也什么不给他们。哎呀!今天什么都没有!路口上连一个傻瓜也没有;钱箱里连一枚便士也没有!吃吧,地狱的孩子!撕吧,嚼吧!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比吃白食的人更厚颜无耻的了。拿我的东西来养肥你吧,寄生虫!这家伙岂止是饥饿,简直是饿疯了。不是胃口好,而是狼吞虎咽。他也许染上狂犬病了。谁知道呢?他也许染上了瘟疫。你是不是害瘟疫病,强盗?要是传染给奥莫!不!不!你们这些贱骨头都死掉好了,我可不希望我的狼死掉。哎呀,我也饿了。我正式声明,这真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我今天干活一直干到深夜。人生在世总有受折磨的时候。我今天晚上就是这样。我只有一个人,我需要生火。我只有一只土豆,一块面包,一口猪油,一滴牛奶,我把这些东西烧一烧。我对自己说:‘很好!’心想马上就要吃饭了。正在这当儿,噗通一声,一条鳄鱼打天上掉下来了。他坐在食物和我中间。瞧吧,我的餐厅被洗劫了。吃吧,梭子鱼!吃吧,鲨鱼!你嘴里有几排牙齿呀?拼命地吃吧,狼崽子!不,我收回这句话,我是尊重狼的。吞掉我的食物吧,蟒蛇!我今天干活一直干到深夜,饿着肚子,喉咙在发痛,胰脏也遭了殃,五脏就跟撕烂了似的,结果我眼看着另外的一个人吃掉我的东西,这就是我得到的报偿。没关系,大家分着吃吧。他吃面包、土豆和猪油,我的一份是牛奶。”

正在这个当口,篷车里突然发出一阵悲惨的叫声,持续了好大一会儿工夫。那人听了一会儿。

“你现在倒哭起来了,坏蛋!你为什么哭?”

孩子转过身来,显然,他没有哭。他嘴里还塞满了食物呢。

哭声还没有停。

那人走到箱子那儿。

“原来是这个包裹在哭!奶奶的,连包裹也大嚷大叫起来了!你的包裹为什么哇哇叫?”

他打开水手上衣。里面露出一个婴孩的头,它张开口在哭。

“哎哟!这是什么呀?”那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还有一个。什么时候才能完呢?口令!举枪!班长,叫卫兵来!噗通一声,又闯进来一个!你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强盗?你看,她渴了。得让她喝点东西。太好了!我现在连牛奶也喝不成了。”

他一面从木架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取出一卷亚麻布,一块海绵,一只瓶子,一面愤愤地嘟哝着:

“该死的地方!”

他瞧了瞧婴儿。

“这是一个女孩子,从叫声里就可以听出来。她也湿透了。”

像刚才替男孩子做的那样,他把她穿的(最好说是缠在身上的)破衣服脱下来,把她包在一块破亚麻布里,布虽然粗,却干燥,干净。他匆匆忙忙替她换衣服时,把她触怒了。

“看她叫得多凶,”他说。

他咬下一块狭长的海绵,从布卷里撕下一方块布,抽下一些布丝,打炉于上拿起盛牛奶的小锅”,把牛奶倒在小瓶里,把半截海绵塞住瓶口,用布包住突出的一端,用线扎好,再把瓶口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试试是不是太烫,然后再把这个拼命哭的婴孩夹在左胳肢窝底下。

“来,喝吧,小东西!咬住奶头。”

他把瓶口塞在她嘴里。

婴孩贪婪地吮着。

他扶着瓶子,保持一个适当的斜度,嘟囔着说:

一他们全是一样的胆小鬼!一得到他们希望的东西,就不声不响了。”

小女孩吮得那么贪馋,把上天指定的这个坏脾气的保护人递给她的奶头咬得那么紧,结果她呛得咳嗽起来。

“你想把你呛死呀,”于苏斯骂起来。“又是一个好样的贪吃鬼!”

他把她吸吮着的海绵抽出来,等咳嗽停了,再把瓶子放在她嘴里说:

“吸吧,坏东西。”

这当儿,男孩放下了叉子。他瞧着婴儿吃奶,自己忘记吃东西了。刚才在他吃东西时,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满足的神气,现在却变成了感激。他看到婴儿已经再生。这个再生是从他开始的,所以他眼睛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光亮。于苏斯继续气呼呼地嘟哝着。这个受人责骂、可是却很感动的孩子,不时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于苏斯。这是一种他能感觉到,但是没有能力表达出来的情感。

于苏斯粗暴地对他说:

“喂!吃呀!”

“您呢?”孩子浑身发抖,眼里噙着泪说,“你什么也没有了?”

“都给我吃掉吧,小崽子!叫我一个人吃还不够呢,都给你吃掉也不会多。”

孩子又拿起叉子,但是没有吃。

“吃呀!”于苏斯嚷道。“这难道是为了我吗?谁对你谈过我呢?穷教区的赤脚的坏教士!都吃掉吧,我跟你说。你是来吃,喝,睡的。吃呀,要不然,我就把你同你的小贱货一起赶出去!”

孩子受到了这个威吓,才接着吃起来。其实他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把碗里剩下的那点东西吃光了。

于苏斯自言自语道:

“这屋子不严。冷气打玻璃窗里往里钻。”

真的,前面一块玻璃打破了,不是车子震破的,便是被顽皮的孩子用石头打坏的。于苏斯本来用纸剪了一个五角星,贴在碎玻璃上,现在已经脱胶了。冷风就是从那儿吹进来的。

他弯着身子坐在箱子上。婴孩躺在他怀里和膝盖上,津津有味地咂着瓶子,那种幻梦似的天真烂漫的神气,好像是天主面前的天神,或者母亲怀中的婴儿。

“她喝得太多了,”于苏斯说。

他接着又说:

“你们得发誓节食才行!”

风把玻璃窗上贴的纸片刮开,吹得它满车乱飞;尽管如此。也没有阻挡住两个孩子的新生。

在女孩吮牛奶,男孩吃东西的时候,于苏斯自言自语地埋怨道:

“纵酒从襁褓中就开始了。钦洛森大主教居然自找麻烦,大声疾呼地反对酗酒!多讨厌的溜门风!再加上我这个破炉子,漏出来的烟简直能熏瞎你的眼睛。火跟寒冷一样,也在找你的麻烦。熏得你看不清楚。这个家伙简直是喧宾夺主。哎呀,我还没有看清这个畜生的脸呢。这里一点也不舒服。朱底特在上,我喜欢在一间关得严严的房子里吃一席精美的酒席。我辜负了我的使命,我生来就是个享乐主义者。最伟大的哲人费洛克习耐斯希望自己长一只仙鹤脖子,为的是更长久地享受饭桌上的美味。今天一点收入也没有!一整天没有卖出去一点东西!真是不幸。居民们,侍候贵人的先生们,市民们,医生在这儿,药也在这儿。你在浪费时间呀,老朋友。把你的药包起来吧。这里的人都无病无灾。没有人生病的城是一个该死的城。只有老天爷在泻肚子。多大的雪啊。安那克萨古拉斯说雪是黑的。他说得对,寒冷就是黑暗。冰就是黑夜。暴风真厉害啊!我相信海上的人一定很高兴。飓风是魔鬼打这儿经过的声音,是一群恶鬼在我们头上颠颠倒倒的旋转,奔腾跳跃的闹声。云里的恶鬼,这一个长一条尾巴,那一个长两只角,这一个有条火舌头,另外的一个翅膀上长着爪子,有的跟大法官一样大腹便便,有的跟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一样长着一颗大脑袋;你能从每一个声音里看到一种形象。不同的风,不同的魔鬼;耳听,眼看,哗啦一声,又出现了一个面孔。暖呀!很显然,海里有人。朋友们,尽量想办法摆脱风暴吧,我呢,我为了摆脱生活中的苦恼,也够苦的了。喂,难道我是客栈的掌柜吗?旅客干吗到我这儿来?普遍的贫困的污泥居然溅到我这穷汉身上来了。我的小屋里掉下来两滴人类泥沼的可怕的污水。我听候贪婪的旅客的摆布。我是牺牲品。快饿死的人的牺牲品。冬天,夜,一个纸盒似的小屋,外面车底下的倒楣的朋友,风暴,一个土豆,拳头大的火炉,寄生虫,罅缝里吹进来的风,一个铜板也没有,大叫大嚷的包裹。你打开包裹,看见里面有个臭要饭的。这是什么命啊!再说,这是触犯法律呀!啊!你这个浪荡鬼,还有你这个女要饭的,坏心眼的扒手,不怀好意的矮子,哈!宵禁以后你还在街上溜达!要是我们的好皇上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客气地把你打进地牢,教训你一顿!先生带着小姐在夜里散步,零下十五度的天气,光着头,赤着脚,要知道这是法律禁止的。有王法,有法律,你这无法无天的乱党。流浪的人必须受到惩罚,有房屋的正人君子必须受到保护,皇上是百姓的父亲。我可是在自己家里!你要是凑巧碰上他们,便会在广场上吃一顿鞭子,这也是罪有应得。礼让之邦不能没有秩序。我刚才不该不到警察那儿去告你。不过,我这个人真没有办法,我懂得道理,可是尽做错事。啊,坏蛋!把我这儿弄成这个样子!他们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他们身上的雪,可是现在雪已经化了。这所房子全湿了。我家里闹起水灾来了。不知道得烧多少煤才能烘干这个水池子。一斛煤要十二个铜板。车子里怎能容得下三个人呢?我现在可完了,我变成奶妈了。我的家变成英国叫化子的育婴所了。我今后的职务和使命就是教养贫困这个婊子养下来的先天不足的胎儿,使小无赖鬼变得更加丑陋,并且使小偷儿从小就学会哲学家的风度。熊的舌头就是老天爷的凿子。如果我在过去三十年中间没有被这类家伙吃光,我早就发财了,奥莫也会养得肥肥胖胖的,我也会有一个诊所,里面摆满古董,跟国王亨利八世的外科医生林那克尔博士一样的外科手术用具,各种动物,埃及的木乃伊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了!我也会变成医学院的博士,得到使用名医贺浮在一六五二年建筑的图书馆藏书的权利,并且可以到那个俯瞰伦敦全城的圆塔里工作了!我也可以继续观察太阳上的黑斑,证明这个天体上逸出的是一种朦胧的气体。这是约翰·开普勒①的意见,他是圣巴托罗缪节大屠杀②前一年出生的。他是皇帝御用的数学家。太阳好像一个壁炉,有时候也会冒烟。我的炉子也是这样。我的炉子比不过太阳。我本来很可以发财,我也会做一个跟现在大不相同的人物,不会这样无声无臭,在路口上贬低科学价值了。因为老百姓不配听什么学说,他们不过是一群疯子,一个包括各种年龄、性别、脾气和社会条件的人的大杂拌儿,从古到今,所有的有智之士都看不起他们,即使是最温和的哲人也厌恶他们的狂暴。唉!我对世上存在的一切都厌透了。常此以往,人是活不长久的。人生瞬息即逝。但是也不能这样说,人生也是很长的。为了不让我们太消极,为了使我们肯拿出活下去的傻劲儿,为了使我们不去利用钉子和绳子给我们的大好机会去上吊,大自然有的时候好像还在顾惜人类。不过不是今天晚上。大自然这个阴险的家伙,照样会让小麦成长,葡萄成熟,黄莺唱歌。有时也能得到一道曙光,一杯杜松子酒,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幸福。一条细细的镶边围绕着一块巨大的灾难的殓尸布。魔鬼织布,老天爷在布上滚一圈镶边,这就是我们的命运。现在呢,你把我的晚饭吃掉了,小偷儿!”

①约翰·开普勒(1571—1630),德国天文学家。

②指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圣巴托罗缪节那天,法王查理九世下令屠杀新教徒。

在骂街的时候,他一直轻轻地抱着那个婴儿,她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这是心满意足的表示。于苏斯看看瓶子,埋怨道:

“他喝完了,这个厚脸皮的小妞儿!”

他站起身来,左臂抱住婴儿,右手掀开箱盖,拿出一张熊皮,读者还记得,这就是他叫作“真正的皮”的那一张。

在他办这件事的时候,他听见另外的那个孩子吃东西的声音,就白了他一眼。

“如果需要养活这个正在发育的贪吃鬼的话,可就够忙的了!这是一条啃我的劳动收入的蛔虫。”

他还是用一只手和肘弯,尽可能地把熊皮摊在箱子上,同时极力减轻动作,免得把刚刚入睡的小女孩惊醒。随后他把她放在皮上离火炉最近的地方。

放好以后,他把空瓶子放在炉子上,大声说:

“我渴死了!”

他向小锅里瞧了瞧。里面还有几口牛奶;他把锅子凑近嘴唇。正在要喝的时候,他的视线又落在小女孩身上。他重新把小锅放在炉子上,拿起瓶子,打开瓶塞,把剩下的牛奶都灌在里面,正好把瓶于装满,放上海绵,包上布片,再把瓶口扎起来。

“我是又饿又渴,”他说。

他接着又说:

“要是没有面包吃;就只好喝水。”

炉子后面有一个破了口的罐子。

他拿起来递给那个孩子:

“你喝水吗?”

男孩子喝了一点水,又继续吃东西。

于苏斯拿起罐子,凑近嘴边。罐子对着火炉的地方水热,背着火炉的地方水冷,温度不一样。他喝了几口,皱了一下眉头。

“水啊,你的纯洁原来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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