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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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视现实,只要不是傻子,谁也该这样做。
用不着去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必须行动。立刻行动。于苏斯问自己:
“我应该做什么呢?”
格温普兰走了,于苏斯心里有两种恐惧;第一种恐惧是替格温普兰担心,要他跟着去看个究竟,第二种是替自己担心,要他留在原地。
于苏斯跟苍蝇一样勇敢,跟含羞草一样沉着。他那股浑身打哆嗦的劲儿真是笔墨难以形容。但是他还是像个英雄似地打定了主意,决心违反法律,尾随着铁棒官,他多么担心格温普兰的遭遇啊。
他真是害怕到了极点,才会拿出这股勇气来的。
恐惧能够使一只兔子做出多么英勇的行为!
受惊的羚羊能够跳越悬崖。受惊到奋不顾身的程度,是恐怖的表现形式之一。
与其说格温普兰被捕了,倒不如说他被人家抢走了。警察局的动作非常迅速,所以在市集上几乎没有引起什么骚动,不过话又说回来,早上市集上人是很少的。在泰林曹草地上的木头房子里,差不多可以说谁也没有疑心到铁棒官来找过笑面人。所以看热闹的人不多。
幸亏格温普兰的外衣和毡帽差不多把他的脸全部这起来了,因此过路的人都没有认出他。
于苏斯在出去跟踪格温普兰之前,先作了一番布置。他把尼克莱斯老板、伙计古维根、费毕和维纳斯叫到一边,嘱咐他们在蒂跟前绝对要保守秘密,什么也不让她知道;千万不要在言语中使她怀疑到已经发生的事情;并且对她说格温普兰和于苏斯出去料理“绿箱子”的事务去了。再说,过不了多久她就该睡中觉了,在她没有睡醒以前,他于苏斯就跟格温普兰一起回来了。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一个误会,照英国人的说法,不过是一个mistake①;格温普兰和他很容易让司法官和警察局把问题弄清楚,他们只要一伸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明白这是一个误会,而他们马上就会一起回来。大家千万不要告诉蒂。他嘱咐好以后才出去。
①英文:误会。
于苏斯能够尾随着格温普兰,而不让人家注意他。虽然他尽可能离得远远的,但是他能够使自己不至于望不见他。大胆钉梢,这正是胆小鬼表现自己英勇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个阵势好像很庄严,也许格温普兰不过是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违警事件,受一个普通的警官传唤罢了。
于苏斯对自己说,这个问题马上就可以解决。
只要亲眼看见那支带走格温普兰的队伍,走到泰林曹草地边上小河畔街入口处走什么方向,马上就能明白了。
如果向左转,他们就是把格温普兰带到萨斯瓦克的市政府。那就没有可怕了;充其量不过是触犯了市政法令,地方长官把格温普兰训斥一顿,罚两三个先令,就把他释放了,晚上《被征服的混沌》仍旧可以照常演出。谁也不会注意到发生过任何事情。
如果向右转,事情就严重了。
因为那边有几个可怕的去处。
在铁棒官带着两行司法警察,中间押着格温普兰,来到小河畔街转弯角上的时候,于苏斯屏着气望着他。人有时候整个的生存都会贯注到眼睛上去。
他们向哪边转弯呢?
他们向右转了。
于苏斯吓得站立不稳,赶紧扶住墙才没有摔倒。
我们常常说:“我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没有比这句话更虚伪的了。其实呢,我们心里根本不愿意看。我们已经害怕到极点。担惊受怕之中还有一种不愿意下结论的模糊的努力。虽然不承认,可是我们真巴不得马上退回去,如果向前走一步,我们心里总是埋怨自己。
于苏斯当时的情形正是如此。他浑身像筛糠似地想道:
“事情糟了。事情早就可以料到。我这样钉着格温普兰有什么意思呢?”
他想到这里却加快了步子,人总是个自相矛盾的东西。他压制住自己的忧伤,急急忙忙追那支队伍,生怕在萨斯瓦克的这些迷宫似的小巷中,失掉他和格温普兰之间的线索。
警察局的队伍因为庄严的关系,不可能走得很快。
铁棒官先行。
承法吏殿后。
这样的队形自然要走得相当慢。
官家全部的豪华气派简直都表现在这个承法吏身上了。他穿的衣服介乎牛津音乐博士华丽的怪装和剑桥神学博士朴素的黑色服饰之间。他穿一身绅士衣服,外面罩一件长长的“高德拜”,这是一种缀着挪威野兔皮的披风。他的打扮是半哥特式,半现代式,假发跟拉玛农的一样,肥大的袖子跟特里斯当·赖尔米特的一样。他那一对圆圆的大眼睛跟夜猫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格温普兰。他步伐整齐地走着。不可能看到比这个家伙更面目狰狞的人了。
于苏斯在那些跟一团乱丝似的小巷中间走错了路,可是过了一会儿,就又在圣玛利·奥弗一里赶上了他们。幸亏这一队人曾经在教堂前面的场地上被一群孩子和狗挡住了一会儿。这在伦敦街头是很常见的事。警察局的老档案里总是说:dogsandboys①,他们把狗放在孩子前面。
①英文:狗和孩子。
警察官带一个人到法官那儿去,在当时毕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而且各人有各人的事情,所以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因此只有于苏斯还尾随着格温普兰。
他们从两座面对面的教堂中间走过,一座是“欢乐教派”的,另一座是“阿利路亚联盟教派”的,这两个教派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接着,这支队伍顺着一条条小巷蜿蜒前进,他们特别喜欢拣没有盖房子的街、野草丛生的路和荒凉的胡同,曲折迂回地前进。
他们终于停下来了。
他们来到一条窄狭的街上。除了街口上的两三所小屋以外,街上没有房子。这条小街是由两堵墙夹起来的,左边的墙低,右边的墙高。高墙是黑色的撒克逊式建筑,有箭垛子和硬弩,窄狭的通风眼外面装着四方形的铁栅。没有窗子,只在这儿那儿间或有一道裂缝,那是古时石弹炮和火绳炮的炮眼。高大的墙脚底下能够看见一个半拱形的小门,仿佛是捕鼠机下面的小洞。
这个嵌在巨石建造的拱形下的小门,有一个装着铁栅的小洞,一只沉重的门锤。一把大锁,棱角突出的结实铰链,密密麻麻的铁钉,装着铁皮,涂着油漆;简直可以说门上的铁比木料还要多。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一家店铺,也没有一个过路人。但是能够听见一片连续不断的声音,仿佛这条街是跟一条急流平行着的。其实那是沸腾的人声和车马声。很可能这道黑墙的另外一边就是一条大街,萨斯瓦克的一条主要街道,大概一端通到坎特伯雷街,一端通到伦敦桥。
在这条长长的小街上,要是除了押格温普兰的这支队伍以外还有打埋伏的人的话,他就会除了于苏斯灰溜溜的侧影以外,看不见人类的影子了。于苏斯躲在墙角的阴影里,冒着危险慢慢地前进。他又想看,又怕看。他躲在街道上一个拐弯的角落里。
那支队伍围在小门前面。
格温普兰被他们围在当中,铁棒官和他的铁棒现在却在格温普兰身后了。
承法吏举起门锤,敲了三下。
小洞打开了。
承法吏说:
“是奉女王的命令来的。”
沉重的橡木铁门在它的铰链上转了一下,于是露出一个阴森森的青灰色的洞,仿佛一个山洞的洞口。阴影里出现了一条难看的拱形过道。
于苏斯看见格温普兰在门底下消失了。
第五章讨厌的地方
铁棒官跟着格温普兰走了进去。
随后是承法吏。
最后是那队兵士。
小门又关上了。
沉重的木门接着又严丝合缝地嵌在石头门框里,没有看见开门关门的人。仿佛门栓是自动跑进承栓洞里去似的。古时发明的这种吓人的机械,如今在很老的堡垒里还能够见到。只能看见大门,可是看不见看门的。使得监狱的门槛好像坟墓的门洞一样。
这个小门就是萨斯瓦克监狱的便门。
这座蛀痕斑驳的、粗糙的建筑物,一点也没有掩饰只有监狱才有的那种可憎的面貌。
古卡狄欧治兰人建造了一座供奉“摩共”的邪神庙,“摩共”是英国人古时信奉的神仙,后来这座庙宇改为艾赛伏尔伏①的宫殿,接着变成了圣爱德华的堡垒,到了一一九九年,“没有田产的”让才赐给它监狱的尊严。这就是萨斯瓦克监狱的由来。这座监狱以前不过是一个“盖特”,也就是说,一个郊区的城门,有一条街从下面穿过,正如治农叟有一条河从下面穿过一样,后来过了一二百年才把那条街堵死。英国有好几个这样的监狱,像伦敦的新门监狱,坎特伯雷的西门监狱,爱丁堡的伽农门监狱,都是如此。法国的巴斯底监狱起初也是一座城门。
①第九世纪的撒克逊国王。
差不多英国所有的监狱都是一副模样;外面是高墙,里面是蜂窝似的监房。在这种哥特式的监狱里,到处都是蜘蛛和法院的罗网,没有比强·豪华尔的光亮没有照到的这种地方更悲惨的了。所有的监狱都跟布鲁塞尔的“热艾纳①”一样,简直可以叫做“特洛兰倍”,也就是说,“痛哭流涕的地方”。
①“热艾纳”的意思是地狱。
一看见这种残酷野蛮的建筑物,我们就会跟古代的航海者看见了“奴隶地狱”一样,心忧如焚。普劳图斯谈到奴隶地狱时说,只要航海者走近这些ferricrepiditaeinsulae(铁器铮铮的海岛),就能够听见铁链子的响声。
萨斯瓦克监狱从前是个驱除妖术的场所,起初是一个专门处罚巫人的地方,所以在门洞上面的一块石头上刻着下面这两句字迹模糊的诗句:
Suntarreptitiivexatidoemonemulto.
Estenergumenusquemdocmonpossidetunus①.
①拉丁文;在通魔术的人身上有一个疯狂的地狱。谁跟一个普通的魔鬼在一起,自己也要变成附魔者。——原注
这两句诗把“通魔术的人”和“附魔者”很巧妙地区别开来。
在这个题辞上面的墙上,钉着一块梯形的石板,这是最高法院的标志。石板本来是一块木板,因为在芜本修道院附近一个叫做阿斯卜来一高维的地方的泥土(这地方的泥土有使埋葬物变成石头的功能)里埋了一些时候,所以变成了石板。
现在已经拆除了的萨斯瓦克监狱当时通两条街道。早先做城门用的时候,它有两个城门,两条街就从下面通过。大街上的是正门,专为官家使用,小街上的是“苦难门”,其他的人都可以使用。死者也是由这个门通过,因为监狱里死了囚犯,尸首也从这儿运出去。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释放。
死亡是无限期的释放。
格温普兰就是从“苦难门”被人押到监狱里去的。
我们已经交代过,这条小街是一条夹在两道面对面的墙壁中间的石于路。布鲁塞尔也有这样的小街,他们叫做“一人巷”。这两道墙不一样高,高的一边是监狱,低的一边是墓地。矮墙,也就是说监狱“霉尸处”的垣墙,比一个人的身材高不了多少。差不多就在监狱的小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一个小门。死者只要稍微麻烦一下,穿过街面就行了。只消沿着墙走上二十步就到墓地了。高墙上放着一个绞刑架;对面的矮墙上刻着一颗死人头。这道墙没有给另一道增添一点快乐的气氛。
第六章从前的几个戴假发的官僚
在这个当口,如果有人从监狱的另一面,也就是说从监狱的正面往外看,就能看见萨斯瓦克大街,看见监狱那个纪念门似的正门前面停着一辆轻旅行马车,从车篷的式样来说,就是我们现在叫作轻便马车的那一种。一群看热闹的人围着车子。车子上有纹章,刚看见一位大人物从车上下来走进监狱;大家猜想那人可能是司法官;英国的司法官时常由贵族担任,差不多都有“缴纳免役税的权利”。在法国,纹章和司法官的长袍差不多是互相排斥的;圣西蒙公爵提到司法官的时候总爱说:“这一流人物”。在英国,一位绅士并不因为当了司法官就有伤体面。
英国有一种流动的司法官,叫做“巡回法官”,如果说这是巡回法官的马车,没有比这更简单了。不过不大简单的是,这位假设的法官不是从车子里,而是从前面的车座上下来的,照一般的习惯,那儿不是主人的位子。另外还有个特别的地方:当时在英国有两种旅行的办法,要是坐“公共马车”,每走五英里路要付一个先令,骑马呢,每英里付三个铜板,每站还要付给驿站骑手四个铜板;如果坐自己的车子,一时兴起,使用驿站马匹,每一匹马,每一英里路,应该跟骑马的人付同样的价钱。停在萨斯瓦克监狱门口的那辆马车驾着四匹马,有两个驿站骑手,这真是亲王般的排场。最后呢,顶刺激人,顶使人猜不透的是,这辆马车是严丝合缝地关起来的,连护窗板也拉起来了。窗玻璃都被它们堵住了。凡是眼光能够钻进去的地方都这起来了。从外面一点也看不见里边,很可能里边也一点看不见外面。此外,车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萨斯瓦克属撤来州,所以萨斯瓦克监狱受撒来州州长管辖。这种裁判权的划分在英国是屡见不鲜的。比方说伦敦塔吧,它不在任何一州的地区里,也就是说它在法律上好像是腾空的。伦敦塔除了自己的警察官。ustostur-ns①以外,不承认任何司法长官。伦敦塔与众不同,它有自己的裁判权,自己的教堂,自己的行政机构。custos或者警察官的职权范围伸展到伦敦城外二十一个hamlet的地方,读者把hamlet译为“小村庄”得了。大不列颠的裁判权是互相重叠交错的,“炮官”的职务是属于伦敦塔的。
①拉丁文:守塔官。
另外有一些法律习惯似乎还要古怪。如海军法庭必须参考并且应用罗得和奥来龙的法律,就是一个例子。奥来龙是法国的海岛,曾一度属于英国。
一个州的州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州长通常都是绅士,有的时候是骑士。在古宪章里称为spectabilis“值得一看的人物”。他的官衔介乎illustlis①和Clarimus②之间,比前者小一点,比后者大一点。州长本来是老百姓选出来的,但是爱德华二世和以后的亨利六世改由国王任命,于是州长就变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