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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玉响-第7部分

小说: 玉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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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幸子进了小学,老师讲的、教科书里有的,她都理解得特别清楚。幸子智力的发展是非常规的,不均衡的,比小学高年级的同学更具学习的能力。因此,上课时,她老发呆。每天去上学,身体一点点好起来,可学习的兴趣却日见消退。进了初中、高中,她平时更不注意考试前的复习,但考试却从不会拉下到二十名以后。父亲和哥哥并没下力气地推荐,她也就没去上大学。当妹妹秋子让女同学的情人爱上,处境尴尬的时候,幸子率先赞成妹妹大学中途退学。那时幸子已嫁到京都去了。

“国文科嘛,说到底还不是以日语,自己国家的语言为对象的吗?就是再古老、再难也……喜欢的话可以自学嘛。秋子假如想做教师,取得什么资格的话,那可是另一回事哟……”她满不在乎地说,“从小学到大学,学校嘛,不就是把人都拉平均的地方吗?就像院子里割草似的……”幸子说话恰如其人。尽管她不是神童,但连秋子也知道,让幸子上学,就像“千里马”与“驽马”一起慢慢地迈步一样出不了风头。如果是男生,可以在学校里找到自己一生的好朋友,或是可以找到一生的职业,“可女校友们却靠不住”,幸子对秋子说。

幸子在小学时,碰上了战争。初中、高中时正是战败之后,即使在镰仓这个战祸很少的城市里,今天回顾起来,也没让孩子们受过什么正经、安稳的教育。

社会荒芜,幸子自幼保持着自己的情操,还自己教育自己。从小她就不喜欢气喘吁吁地出去乱跑,她不仅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做各种手工,还练字、画画。奇怪的是,女孩子气十足的幸子,用毛笔写出的字却像男人手笔那样强有力。幸子对唐、宋或者更古的中国书法的欢喜,超过了“藤原的假名字帖”。也许在女孩子味儿十足的幸子身上,只有这些是有点儿男人气的东西。不用说,她喜欢做菜,自己还做些小研究。她在父亲身边时,总是处处留心照顾父亲。这种事情也许是长女自然的使命吧。幸子出嫁以后,母亲直到现在还能体会到幸子在家的好处。幸子的婚礼,全家会齐,两三天前就去了京都,不仅只有第一次嫁女儿的父亲才那么感伤。

“幸子离婚,再回到家里来才好呢。”直木说,“她怎么会有和那个叫宫本的小子结婚的念头呢?大概是她老是向往京都的关系吧。向往那琐琐碎碎,古都留下的传统手工工艺的缘故吧。她好几次问我,京都的家庭,用旅行者的眼光看和用居住者的眼光看是完全不一样的吧。”

“所谓老式风气就是这样的。就像京都古老的民房一样吧。”治彦也说,“可是,爸爸,你说什么盼望女儿返回娘家之类的话,那可是超过父爱之度,太离谱了,光顾自己不顾别人呀。幸子对父亲就是那么重要的女儿吗?这可是日本家庭的坏地方。”他把直木数落了一顿。

后来,治彦的妻子静子来了,对直木来说,她渐渐地代替了幸子的位置,看来,直木身边也许一定得有个年轻女孩子存在。可是,静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儿子的媳妇,直木也好、静子也好,多少总有点儿尴尬,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但在这种尴尬中,她又与亲生女儿不一样,尽挑好的话说。

无论怎么说,幸子不仅对于父亲,就是对母亲和妹妹,她也是个温柔的姑娘,但她心里却有着很坚定的主心骨。例如,出入直木家的美国占领军,都说幸子“可爱、可爱”的,可幸子却没有一点想亲近美国人的动静。让人叫到了,她就穿上漂亮的和服,跑到客厅来接待客人,把自己做的布娃娃送给别人,仅此而已。美国人就是一再邀请她去做客,她也不去。

这可与哥哥治彦完全不一样。哥哥曾经百般动员幸子,幸子就是不去教会学校。后来治彦死了心,只好带上小妹妹秋子去。治彦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好学生,幸子几乎从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成绩与哥哥比一比。二女儿秋子却很崇拜哥哥,受哥哥的学习劲头感染,自己也卖力学习。这在幸子可是没有的事。秋子学习上,样样都向哥哥请教;幸子则不然,从来就不问一声。

治彦对着小秋子说:

“真烦人呐。样样都让我教你,你太快活了。这样地依赖别人也该适可而止,自己去翻翻书嘛。我可不喜欢家里多一个随叫随到的家庭教师呀。”说归说,他还是最喜欢秋子。学校的成绩秋子要比幸子好,可治彦看来还是幸子聪明。这不单是治彦老是想起幸子小时候头脑灵敏的关系。

幸子是个柔和温顺的姑娘,哥哥就是硬拖她去教会学校她都不去。而且,治彦和美国占领军家属交往很深,幸子则完全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旁观态度,从不主动去亲近美国人。两人都是少男少女,治彦对幸子既不敬而远之,也没觉得碍事。虽时过境迁,但每当回首往事,他心底里还是觉得有些忌惮这个妹妹的。因为是在占领军统治时代,治彦心头不用说留下了伤痕,而幸子则一点没有受伤。这也许是治彦成年以后才有这样感觉的。幸子也许浑然不知。也许那是治彦的偏见。

可是,随着占领军统治的结束,日本独立的恢复,治彦从美国人喜欢过头的少年期,迎来了青年期,生活上、生理上,迷茫、失望、自我挫折、落魂,都让父亲直木看在眼里。直木曾经犹豫不决是否让儿子到美国去,后来,他又后悔了。形式是留学,当然不是自费的,一个喜欢治彦的波士顿人,回到了美国,要把治彦接到他家里去,强烈希望治彦在那里读高中,直到大学毕业。这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美国人式的善意,直木理解不了。直木犹豫不决。不用说,母亲藤子却很感兴趣。

波士顿的美国人赞成治彦在美国学习建筑。尽管这个人与建筑没有直接的关系,是个搞经济的,可是一到休息天,全家人带着靠不住的少年翻译治彦,从京都、奈良的古寺院,到地方上的老镇老街,去民房参观,一家人很喜欢日本建筑。他们考虑到:日本的风土、自然该与建筑物调和。而且,他们希望在所谓一片“焦土”的日本再建美丽的建筑。建国家,或者是建城市,他们觉得没有对建筑的关心是无法成立的。在烧焦的遗迹上崛起的小屋,木板棚屋即使逐渐把它们改建成所谓“永久性建筑”,也是偷工减料的廉价建筑。美丽自然的日本不断建筑着邋遢的市镇,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这虽然是不得已的事情,但毕竟让人悲伤、惋惜。这个美国人,具有意大利贵族的血统,他对欧洲各国的古都、市镇了如指掌,所以他更感到了惋惜。

少年时代的治彦,经常来往于教会,也就经常出入这个美国人的家庭。那美国人拿了许多欧洲古建筑的照片来给治彦看,治彦更是神往不已。另外,关于日本古建筑的美,他作为小翻译陪着美国人旅行,那美国人也教了他的许多东西,少年治彦当时还是一知半解的。看见实物的日本古建筑美,并不比照片上看西洋建筑的美更让治彦感动,他只限于旁观,大概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少年的关系。可是,美国人对于日本建筑的爱(或者叫兴趣),在治彦心里播下了种子,直到治彦大学毕业以后才生根发芽。

不,治彦进大学,选了建筑系,正是他心里那深藏的种子促使他选择了那个专业吧。治彦选了“西洋教会建筑”作为他毕业论文的题目。那不是广泛的史论,只是局部的小研究,但治彦无法用自己的目光去观察古代的教会,只是通过照片和研究书去查找资料。离西洋社会太远的日本,学生们常常采用这种调查方法,知道的事甚至比亲眼看到的东西还要详细得多。那时,正是日本政府对出国严加限制的时候。

那个美国人回到波士顿以后,多次写信来邀请治彦。波士顿方面来信说,美国大学的暑假很长,去欧洲考察古代教会,正是好机会。还说,有一个让学生在夏天出门旅行很便宜的做法,来了保证照顾好你。可父亲不同意儿子去美国留学,治彦激烈反驳道:

“爸爸,你可是一点不理解美国人呐。你可一点不体会美国人的亲切和好意呀。那不是贩卖恩情,也不需要报答呀。”他说着,“那是最直率、最透明、最单纯的好意哇。爸爸你肯定觉得,这是战胜国的国民要收买战败国国民儿子的心吧,或者什么先进国家的人施舍给后进国家子孙们的恩惠吧,这样想可是想偏了,大概就是这种劣等感让你反对的吧,对方可没有一点可怜我们的心思。”

“这我明白。”直本只是这样简单回答了一句。几年以后他才感到后悔,当时要是让儿子去就好了。那时候,比让治彦留学更让人担心的是,少年治彦和美国人太亲近,不仅引起周围日本人的反感,而且,治彦本身也和战败后日本的那些所谓“美国崽子”们差不多,从原本自然的日本少年变成了个品行失常的孩子,直木不久就知道了这事,他生怕让孩子留学会变得更不像话。治彦一副无国籍者、亡命者的样子,他变成个装腔作势的人,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人们都担忧他会不会成为与日本格格不入的日本人。作为战败国的国民,那想法里也许正潜藏着直木的屈辱感和自负心。

直木有时很懊悔,当时该让治彦去留学,他的才能和性格会更坦率地发展,现在可是为时已晚。那时虽然让美国人宠爱,过着享有“特权”的生活,可治彦的心里却留着他父亲无法想象的伤痕。家人们并没有在意,在感觉最敏感的年纪里,治彦心理异常。譬如和美国少女恋爱破裂,因对方是个大大咧咧的异国人种的少女,所以,家里人谁都没有深深感到过治彦的悲伤。

谁知,治彦却将那份深深的痛苦,第一个说给早早与之结婚的妻子静子听,这足以说明他心里的怪异。

静子把那个美国少女,想成是丈夫“永远的女性”。



直木虽然还没去,可他读过的导游手册告诉他:宫崎神宫的左手,往北登上小山坡,竖立着一座高塔,视野开阔的小山坡现在是个公园。今天,那座塔叫做“和平之塔”,公园叫做“和平台”,都是日本战败后改的名字。那塔模仿祭神驱邪幡,高三十七米,是作为纪念皇纪二千六百年的一项活动建造的。皇纪二千六百年是昭和十五年(1940年),那时,日本正陷入“支那事变”的泥潭而不能自拔;第二年,昭和十六年,美国、英国开始加入了那场穷途末路的战争。就在昭和十五年,“皇纪二千六百年”被认为是把日本尊为神国的极好机会,于是,举国上下进行了神圣的庆祝活动,为了让国民士气高涨,加强团结,于是,不管什么地方,都争相举行各种纪念活动。神武天皇东征前的皇宫,后来传下来成为宫崎神宫;宫崎神宫的所在地宫崎县,理所当然地把建造这个塔作为盛大庆祝活动的一环。

塔叫做“八炫之基柱”。日本战争的理想曾用“八炫一宇”这样的话来概括。说“八炫”就是“全世界”,“八炫之柱”就是“全世界支柱”的意思;作为“世界中心”的象征,建造了这个塔。不论是宫崎市还是宫崎县,被称为日本的支柱而令人精神振奋。塔的正面大门上,用浮雕刻出神武天皇的神话故事,那是用全国各地小学生那里募捐来的一分钱铜币,熔化后做成铜板刻出来的。造塔的石块,不用说也是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还有不少是住在中国、巴西、秘鲁、加拿大等国的日本人远涉重洋送来的。也有亲近日本的外国人捐献的石块。

塔的设计者是日名子实三,现在已经作古了。

大门表面上,本有关于“八柱炫之塔”的来历,塔的生命的文字,在日本战败后,被毫不留情地卸了下来。塔改名为“和平之塔”,小山坡更名为“和平台”。塔台上的四面都有一尊神像,军神之像让取了下来。可是,塔里面镶嵌的铜板上刻着的纪念“皇纪二千六百年”文字,却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块铜板。

“八炫之基柱”变为“和平之塔”,它所在的小山坡,作为和平公园,观光旅游车已把它作为一个景点。站在小山坡上能极目远眺,背后的树林也很美。

到了昭和三十九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时,国内“圣火接力”第二路线的起点,选在了宫崎。由冲绳用飞机载来的圣火,9月9日清晨抵达宫崎,傍晚时分到宫崎神宫,然后运抵“和平台”,点燃了和平之塔前的圣火台。在这儿举行了“圣火”国内传递出发的仪式。自从把“八炫之基柱”改成“和平之塔”之后,大概这次“传递”可以点燃起复苏之火吧。当时那个宽大的圣火盘,做成了绳文土器风格,那是由宫崎有名的陶瓷公司制造的。

这个培成为奥林匹克“圣火”的出发点,把它与某种毫不相干的“复苏”相提并论,也许有些牵强,但是近年来,否定提倡复活纪元节的理论,就是因为有复活论兴起,才会有反对议论的。随着这些论调的扩展,因与神武天皇的神话有关,所以在建造起了大塔的宫崎后,也有人声称应该将战败后卸下的“八炫之基柱”的文字板恢复原样挂到塔的外面来,直木是从宫崎的报纸上读到的。直木还没有看到那塔,但是,“八炫之基柱”的文字板卸下后,“和平之塔”的文字盘还没有镶嵌进去,该有塔名的地方,像是留下了一道伤痕。

“既然如此,就返回‘八炫之基柱’的名称嘛……”直木在一叶之滨,一个人嘀咕着。

“八炫”这个词的意思,直木知道得并不很确切。如果战争中,“八炫一字”中倡导的“八炫”是全世界的意思,那么,“八炫之基柱”是用来表彰宫崎的,现在看来实在是毫无道理的。假如把“八炫”狭意的理解为日本,那么把塔作为神话传说的纪念也未尝不可,但也许还是留下来,作为日本战败纪念塔更好一些吧。明亮的小山坡上,对高高耸立的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时引起人们发思古之幽情,有时让人回忆起塔名被卸下时的悲伤,也许还是只把它当成奇形怪状的塔来欣赏的好吧。一切都取决于欣赏古迹或观赏纪念建筑物人们的心理活动。不知战争的中小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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