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的友谊-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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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您瞧,我好象还能宣读那些冗长的布道词似的。可怜的队长早就等着我去玩别吉克牌呢!热带地区可真把上年纪的男人折磨苦了。呶,再见吧,我的孩子们。”
列瓦雷士目送着医生的背影,吃惊地皱了皱眉头。
“我什么都不明白,”他开口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麦尔尚竟会因炎热而精神不振。奇怪,他可能碰到什么伤心的事啦?”
“可能。”列尼简单地回答了一声,眼睛一直没离开图,“近来,我们营地发生了不少风波……有二十五起半吧……”
他们俩都沉默了。麦尔尚的话充满着如此紧张的气氛,以至在他走后很难接着说话。而这种沉默更加深了感情阴郁的气氛。
“您怎么看呢,居住在河上游的土人也可怕吗?”列尼一边在图上作标记一边问了一声:“是个好斗的民族?”
“我想不一定。只要我们不触犯他们。但是应该保持警惕呀!”
“洛尔蒂已经吸取了教训。但也难保不再发生什么问题。比如,他们一旦出现流行病,那巫师不又要赖我们吗?”
“那就糟透啦。”
“您认为您能否还使他们平息下来呢?”
“那就说不定啦。再说,事先也难于预料呀。我本来也没想到能平息这件神鹰的风波呢。”列尼手中的笔尖在纸上乱涂了一阵,然后停住了。
“您是否想说,您到野人那里去的时候,心里也并没有成功的把握?”
“是的,我当时确实没的把握,甚至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
“您到他们那里去的时候,没想到会发生什么意外吗?”
“呶,我……我尽量不去想那些。至于……他们会对我怎么样……也就是说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万一我遭到了比上星期二还坏的处境,那……那也就是完……完结得更早一点而已。”
列尼用嘴咬着笔杆头。
“我明白,那么当时又是什么东西使您得救了呢?是不是因为您毫无恐惧而且使他们也看到了这一点呢?”
“可惜,我也有点害……害怕了。”
“就是说,他们认为您并不害怕,是不是?”
“有一点。但是,我主要的是使他们自己感到害怕。”
“他们感到害怕了吗?”
“没有。他们丝毫没有害怕,但是却产生了恐惧心理。即使这样也很好。”
“是否也可以说不好哪?”
“不,不能这么说!想到了恐惧…这比死掉强。而真正恐惧那就比死还坏。”
“那就是说,您认为所谓无畏就是您深信自己可以不用害怕,而实际上不等于不存在恐惧?”
“可能。我们首先应该很好地弄清楚这个概念…您所说的无畏是指什么呢?”
“您应该更了解。”
“但我并不了解。假如这只是指思想上不存在的恐惧,那并不妨碍我们认识事物的本来面目。”
“这对我来说太奥妙啦。”
“真是这样吗?您要知道在当马戏班小丑之前,我研究过哲学。这是复杂的,不是这样吗?现在让我举个例子吧!麦尔尚认为我上星期二的表现是勇敢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安静地躺着,没有一声抱怨。可假如他也疼得那么厉害,甚至痉挛,他不也会安静地躺着吗。当高烧在熬煎着你,那你还谈到什么抱怨呢?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有两种选择:或是象挨刀的猪那样刺耳的尖叫,或是完全安静地躺在那里。在第二种情况下,却可赢得勇敢者的美名。”
列尼向他转过身去。
“您知道吗,列瓦雷士,我想问您一件事。关于我妹妹的事,我已经告诉过您。若是您处在那种处境,您认为怎么办好些:是终身卧床不起呢,还是到处求医,七折腾八折腾,最后有可能医好呢?我强调的只是‘有可能’这个词。”
列尼只顾全神贯注地谈他自己的问题,并没有注意到对话者脸部的表情,他急促地继续说:
“现在我内心中充满着疑虑。玛格丽特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直到上星期我也是相信的。应该说,星期二那一夜,对我的影响太大了……从前,我从未见过这类情况。我怎能忍心使她受那样的罪呢,天知道!她还那样年轻呢。”
列瓦雷士终于开了口,他慢吞吞地带着一种紧张的心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问题是痛苦在折磨我们意识中的‘我’,从两个相辅相成的对立方面:其中一方面是理智能够理解的某种现象的真实性,而另一方面凭感觉认为这种真实性是虚假的。如果再过一个月,您向我提出这个问题,那我就会回答您:‘选择任何一种可能都可以!’若是星期二我还有气力回答您问题的话,我就会说,为了彻底治好病,不管付出多么高昂的代价也要尝试。现在我完全可以对我的话负责任,要知道,我对那些话本不该负责任。”
“我不该向您提这个问题。”列尼不好意思地说。
“不,为什么不该呢?这都是些感情上的错觉。我觉得,我无法熬过象星期二那样的第二个夜晚了。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四年前,当这个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象星期二那样,一连几个星期都是那样。然而,您瞧,我并没有失去理智或去寻短见。当然,我一直有那种想法,但并没有那样做。”
接着他又口吃地急促地补充说:
“我……我们移居他国的侨民,看……看来都是挺有生命力的。”
“呶,那您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列尼情不自禁地说,“您为什么总不对我说真话呢?我本来从不向您提任何事情!……”他沉默了,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后悔。
“就是说,就……就是说,我说过胡话啦?”
“是的,要告诉您…说了些什么吗?”
“若是您不难为情的话……。不!噢,不必说啦!别说了,不需要!”
列瓦雷士浑身颤栗起来,双手捂住眼睛。然后抬起头安静地说:
“马泰尔先生,对于您所了解的或猜测到的一切,不管什么我都不能向您作任何解释。如果有可能,请您忘掉这一切吧!如果您不愿意的话,那么关于我就随您便想吧,不过希望您永远不要向我询问任何问题。不管怎么样,那只是我个人的生活经历,这副生活的重担应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我只知道一点:我是爱您的!”列尼回答得很简单。
“爱…这是一个有分量的词儿呀。”
“我知道。”
“虽然我对您说了谎话,而您不仅热爱我,并且还信赖我,是吗?”
“这没有什么,您为了保守秘密才说谎的。可您却不知道,我为此是感到多么痛心啊。”
“我不知道。不过以后我再不对您说谎了。”
他俩都沉默了,但列尼并没有回到他的图桌旁。当菲利浦来喊他吃晚饭的时候,他正陷入深思中。列尼哆嗦了一下,立刻把菲利浦打发回去,说等麦尔尚来换他。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菲利浦在我身边就可以啦。我恳求您,马泰尔先生,快去吃晚饭吧!”
“您管我叫列尼吧!”
列瓦雷士兴奋得容光焕发了。
“如果您愿意,我就这样叫。那么您将来怎样称呼我呢?叫范里斯吗?这个名字对我来说,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和列瓦雷士一样。这些名字我都是从基多招牌上取的。一个人总该有个名字吧。”
他的脸色又苍白起来。
“自从我来到南美洲以后,我多半用的是绰号。在这方面,混血儿真……真会出点子。”
“我看范里斯这个名字蛮好。好吧,我去把菲利浦叫来。祝您晚安,我的朋友。”
第七章
麦尔尚和队长玩别吉克牌,整整玩了两个小时。他赢了五法郎十四个苏。他把赢得的钱数都认真地记在小帐本里。
“你总是那样漫不经心的,阿尔曼,”医生提了一句,“上次你输了三个法郎,就是因为这个毛病。祝你晚安!我到营地转转就回去睡觉了。”
麦尔尚一个又一个地绕遍了每堆放哨的篝火,然后不慌不忙地沿着小河向下游走去。后来,他坐在一块岩石上,周围矗立的岩石陡壁都披满了月光。他呆呆地凝视着河水。
急什么!甚至是现在,当把带枪套的手枪放在膝盖上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为队长写的简要记事。多年来的分析、考察,使他养成了冷静布沉着地考虑问题的习惯,仿佛是给就医的病人选择恰当的治疗方案。
自杀嘛,倒是摆脱绝境的最明智的办法。
早在一周前,他曾下过决心摆脱酒的引诱,最起码也要竭力做到只使自个儿受酒的毒害。假如一个病人,由于害怕说出内心的秘密,不顾异常的病痛,而拒绝求医的话,那只好等死了。
他进行了长时间的内心斗争。他对动物进行过活体解剖,取得了一些经验,也获得了荣誉,但那是残忍的。而他对付自己嗜好的办法也是残忍的。他企图用繁重的工作,过度劳累的办法,来抑制自己酗酒的嗜好。他不知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晚,把一瓶白兰地放在枕边,而在杯子边上涂上酸类的的东西,但也是徒劳无益。直到老年…一个胡言乱语的酒鬼的老年,就这样悄悄地来到了。
他就这样越来越走下坡路了。是啊!最好的结局就是向脑袋打一颗子弹。
那么,探险队又该怎么办呢?这些年纪轻轻的孩子们没有医生,怎能越过这些泥泞不堪的沼泽地呢?他们这些人,除了阿尔曼外,谁也不熟悉赤道回归线哪。阿尔曼经常闹病,而且头脑又不那么清醒。马泰尔并不蠢,但他没有经验,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洛尔蒂和吉奥梅的。而列瓦雷士,目前又死活难测,他就是摆脱了死亡,也离不开医生…即使是他不想信赖医生也不行。这一点是清清楚楚的,不该抛弃这些孩子们。想自杀,什么时候都不晚。
不,不该迟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过三年,这些孩子们没有他才能过得去,可到那个时候也就晚了。对一个嗜酒如命的老酒鬼来说,将没有自杀的勇气了,甚至他将认为没有自杀的必要了。他心中将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喝酒。
“不管怎么样,决不该临阵脱逃!再忍耐一下吧!”麦尔尚放下手枪,伸开了仿佛冻结了的四肢。现在,他的头脑总算还能很好地听使唤,清醒地展望了自己的将来。遗憾的是,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却又丝毫不能加快这个死亡的速度。病情发展得很缓慢,他能背诵出所有病状。事先就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这对一个神经病学家来说,这种处境比什么都糟糕。好象通过一面放大镜,照出引你走向无底深渊的每个阶梯。什么时候到你的终点,你是知道的,也知道通过什么步骤,将是什么下场。
你已经堕落到什么程度了,还将继续堕落到什么地步呢?是不是快到了万事皆休的状态呢?他从他的职业观点上,走马观花地回顾了他的全部病史。
年龄…五十四岁;职业…是称心如意的,但是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只好忍受折磨人的炎热的赤道气候;双亲方面的遗传都是很好的。本人未患过任何疾病,健康状况良好,但是过分疲劳的时候,肝部稍有隐疼。一生都是勤奋工作的。有几次以酒精、麻醉剂进行试验。不,他的病可能就是酒精试验引起的。这几次试验究竟造成多大的后果呢?
四十四岁以前的生活是有节制的、有规律的,后来心灵上蒙受了沉重的创伤。无度狂饮了九个礼拜;后来到了国外,离开法国时,曾不断提醒自己,要把酒瘾留在那里…留在彼岸,结果克制了十四个月;及至看到天竺葵的花坛,又旧病复发,只得采取最严厉的措施;重新到国外去,几乎六年过得都很好;后来,在发生新的创伤后,危险的旧病又复发了…酗酒六个礼拜;第三次出国时,自我克制已不起作用,严厉措施也无济于事;时时想起雏菊;喝酒的欲念不断产生。十三个月来,两次犯忌,一次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新症状…时常想酒…这是不断加剧的慢性酒精中毒的最初症状。除此之外,还伴有经常性和恐惧……
这一切仿佛在头上猛然一击,使他思想的火花四处飞溅。
“这哪里是什么酒精中毒!这是恐惧。一切不过是没有来由的恐惧。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紧紧靠着岩石,好象怕它摇晃似的;月亮在天上飞舞起来。不!这只是神经错乱!他闭目养神,直到胸中象锤子一样敲击的感觉停止后,才继续分析他的病情。
当他的自持力停止起作用和他不再去分析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这种恐惧才控制了他。总之,在整整十三个月当中,恐惧只迫使他喝醉了两次。难道这就是那种不可救药的恶习,而他对这种恶习的斗争竟如此悲观失望吗?
“你并没有这种恶习呀!”他喊了一声,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里产生了回音。
“你呀,简直是头蠢驴,你没能作出正确的诊断!你是被自己臆造的幻影吓坏了!被空虚吓坏了!”
他弯下腰去,捡起手枪,小心翼翼地降下扳机,并把它插在腰间。和酗酒诀别了,他再不惧怕这个东西啦。简直愚蠢到可笑程度!于是,麦尔尚添满烟斗,苦笑了一下。真是出尽了洋相…他还是一个著名的神经病学家呢!
“可这毕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错误。为什么当初我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喃喃自语着返回了营地。
探险队按规定时间返回欧洲时,却失掉了两个队员。在热带的沼泽地里,赤痢夺走了施切格尔的生命,而德…范在一次和土人的格斗中被打死。那是在探险队员深入乌卡雅尔河河谷时发生的。吉奥梅当时已经不和他们在一起了,根据大家的意见把他留在亚马逊河传教团里了,当他们返回欧洲时,他才回到探险队来。
三年多来,跋山涉水,历尽艰险的战斗生活,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杜普雷变成了龙钟老人。他勇敢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只有一个夙愿:回到法国后能安然地度过自己的晚年。他那妄自尊大的派头,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就京戏得谦虚了。这使他在暮年时更受人尊重。这正是他一贯追求的。最后两年,实际上是麦尔尚主持了探险队的工作,列尼和范里斯是他的助手。他们三个人尽量维护了杜普雷的自尊心,坚持了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