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的友谊-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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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可这两只眼睛也会保持沉默的。”麦尔尚插了一句。
第二天,列尼看到玛格丽特在试着阅读乔叟的作品。
“他的语言太陈腐了。”他说,“让我们读读莎士比亚好吗?可以选一个剧本,按剧中的角色分别来朗读。”
“可他口吃啊。”
“他读起来从不口吃。我在没听到他朗读之前,从未想到英国诗会这样有味道!”
范里斯来后,玛格丽特建议朗读莎士比亚的作品。
“既然我命中注定要学英国诗,那我就想听听您的意见,从中该学些什么东西。列尼认为您连最差的诗也能朗读得很出色,这是实话。记得在默瑙斯的时候,您曾用密尔顿的作品折磨过列尼,他并不爱读他的作品。我是一个顺从的小女学生,但我先讲明——我不想读密尔顿的作品。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那次当列尼发疟疾的时候,我曾用《力士参孙》来为他解闷。我想他是喜欢这个作品的,但不管怎样,这些诗我是感到十分可贵的,不值得在一个没有鉴赏诗歌能力的轻率少女身上浪费时间。应该给您一部《亨利六世》,共有三卷,这是对您不尊重密尔顿的惩罚。”
“您饶恕她吧!”列尼反驳说,“这太残酷了。让我们读读《理查三世》吧,读这本书,起三不会打瞌睡。”
“不,我不能让我的女学生学那种下流的语言!”
“您叫她学密尔顿的作品,就不担心她会用那些下流话吗?”
“是的,譬如,‘鼓肚子的蜘蛛’能算下流话吗?当然,我敢断言,一……一只眼睛的讨厌的癞蛤蟆也可能是最多情的。不,我们提到的《亨利五世》作英语课本,只此而已。您,小姐,可以扮演凯瑟琳公主,她也不大喜欢英语。而列尼则扮演弗鲁爱林。”
列尼看了看范里斯不禁笑了起来。
“‘兹请诸君多多海涵’,恐怕连您都无法海涵了。罗玛什卡,你别着急,《亨利五世》这剧本是完全可以读下去的。”
“我有点不大相信。”玛格丽特嘟哝着回答。
她和范里斯的内心都充满着一种疯狂的喜悦。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俩都抢着模仿对方的言谈笑貌。收拾完餐桌后,他们立刻打开书,简直无法平静下来。在朗读序言和两个红衣主教的对话时,他们的表情活象两个调皮的孩子,相互挑逗着,提出各种愚蠢可笑的问题。玛格丽特第一次使范里斯感到她能有声有色地扮演各种角色。她扮演了道貌岸然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刻划约瑟夫神父的形象时是那样富有讽刺味道。台词说:
愿上帝和天使
守护着皇上的圣位……
听到这里,列尼哈哈大笑起来。当读到“舍拉继承法”那段议论时,她使用了庄严的腔调,有意提高了嗓门。
玛格丽特虽然有时并未摆脱法语的制约,但她的英语发音也很漂亮,那轻微的法国腔调只是使她在红衣主教的结束语中增加了夸张的气氛。
赞美您,
君主,大不列颠的勇士们!……
这行诗还没读完,玛格丽特就放下了书本。
“这难不住我,还不是:
他的幼狮
在法兰西贵族的血泊里
横冲直撞。
对此,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令人感到枯燥。莎士比亚的作品都是这样吗?”
“不完全是,让我们再翻两三页看看。”
玛格丽特喜欢毕斯托尔和尼姆这两个人物。后来又出现了国王。她便显出一副忧伤的面孔。
“我的上帝呀,又是长篇大论!”
过了一会儿,她再顾不上逗趣了。范里斯朗读了国王对洛尔德…斯科鲁普…麦谢姆的一段台词:
啊!叫我对你说什么好呢,斯科鲁普勋爵!
范里斯读这几句话的声音是那样深沉,使玛格丽特不禁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的一切决策全掌握在你手里,
我的灵魂都让你一直看到了底,
“莫非他想起了某个女人?”玛格丽特看了看哥哥。列尼在屏气静听着,一动不动。他被那优美的诗句和变幻莫测的动听的音调吸引住了。他没有注意到范里斯的眼神。
你用怀疑的毒药
危害了“信任”这世上最美好的情操,
假如说有人没有被出卖的话,
那这个人就是你,
你学识渊博,机敏过人;
谁生来就如此光明正大?
当然还是你,虔诚而温顺。
她边听着,边吓得浑身发冷。不,这不是一个女人。在他的心灵上隐藏着一个难以愈合的创伤。但这个创伤并不是一个女人给他造成的。她深信这一点。
你就象是
这样十全十美的人;
而你的变节
听所有才德兼备的君子
蒙上了嫌疑的污点。
“怀疑……怀疑……”玛格丽特颤抖着自言自语地复诵,好象一个幻影走进了房间。
“罗玛什卡!”列尼朝她大喊一声:“你忘了,该你接了。你不是爱克塞特公爵吗。”
玛格丽特急忙读起来:
我以严重的叛国罪状逮捕你……
当念到快嘴桂嫂一段台词的时候,范里斯又产生了玩世不恭的情绪。但玛格丽特这天晚上一直是很忧伤的,透过低垂的眼睫心神不定地看着范里斯。
“她的情绪怎么变得这样快呀。”他想到,“好在列尼还是那么沉着。”
玛格丽特很快就让英国诗歌迷住了。范里斯每周到她这里来两个晚上,而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声朗读。假如列尼在家,他们三个人就分别读剧本台词。列尼若不在家,范里斯和玛格丽特就学抒情诗。她很快就熟悉了英国诗歌的优秀代表作——从伊丽莎白时代的叙事诗和剧本,直到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的代表作。范里斯虽然无法用自己对密尔顿作品的热情来感染她,但雪莱的作品一下就使她神魂颠倒。
有一天,当他们俩单独在一起时,玛格丽特说:
“我希望您把这首诗读给我听听。这些诗我不知读了多少遍,恐怕都可以背下来。这些诗句一直在我心中萦绕,但我弄不懂诗里的意境。”
她选出一首:《祝你幸福……》
“对这类东西我不感兴趣。”他直率地回答,“让我们学点别的吧!”
第二十章
玛格丽特吃惊地看着范里斯,平素他的态度并不这么生硬。后来,她一下明白过来,急忙说:
“好吧,就随您的便吧!”
“学一首歌谣,好吗?”
“不,您读读《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场吧,今天,我想听些高昂的诗句。”
在读头几行宏伟壮丽的诗句时,范里斯就忘掉了玛格丽特的存在。他的声音吞没了她,使她陷入那诗境的奔腾咆哮的瀑布之中。这些诗,她过去只是觉得不错,但现在仿佛有一股充满复仇的巨大力量使她深受震动。
好吧,
你尽情发泄愤怒吧!
你是无所不能的……
“您知道吗,”玛格丽特看他放下书以后说,“剧中最使我害怕的是复仇女神,她是‘空心’的。这种恐惧心理是难以形容的。我不明白,雪莱为什么下决心写这种作品呢。每次听了我都吓得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他朝她转过身去。他那两只闪亮的眼睛张得很大。
“他在这里表达了他满腔的同情。难道你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吗?要知道复仇女神本是妖魔,他知道这些以后,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您并不是妖魔呀,”她看着他的脸说,“您为什么也这样充满仇恨呢?”
他骤然向后倒退两步,默默地看了看玛格丽特,然后微微一笑,在他眼睛里燃烧起可怕的火光。
“您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无心鬼呢?我的亲爱的,我一般是不会仇……仇恨别人的。您就无法使我仇恨,不信您就试试,那是办不到的。”
“可是上帝试验过没有呢?”
他眯起了眼睛。
“我向您暴露一个……秘密吧。他不是什么复仇女神。他只是一个魔鬼。但他却很了解这一点。”
“这比什么都可怕!”他暗自念叨说。
从这天晚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喜剧、闹剧或战争叙事诗外,就再没有读别的作品。有一天,列尼请范里斯给读一首华兹华斯的颂歌,名字叫《理解无畏的真谛》。但他读得那样单调无味,使玛格丽特直打瞌睡。她说,这位以写《告琼斯书》十四行诗而显露头角的诗人的颂歌,对她毫无吸引力。
范里斯看了看玛格丽特,眼睛里又流露出可怕的火花。他丢开那卷华兹华斯,带着重音有节奏阴郁地朗读起来。
彼得重又感到苦闷,
过去是苦闷的,
将也依然苦闷。
“问题在于,”列尼婉转地表示,“我看不出来华兹华斯有什么苦闷的地方。”
玛格丽特笑出了眼泪。
“哎,列尼!您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
列尼微微一笑。我看到妹妹笑了很高兴,虽然一时还弄不清她为什么笑。
“请原谅,列尼,您的责备是有道理的。”范里斯骤然收敛了笑容说。
他拿起书又读了一遍颂歌。这次他朗读时表达了虔诚的感情,甚至使玛格丽特也格外地严肃起来。
“这回怎么样?”范里斯读完后把书一合,“列尼,您不觉得我该受到褒奖吗?给我唱一支《佩戴马约兰的朋友们》吧。明天,我就要去伦敦,而在这样天气里航渡难说是件愉快的事,我希望讨个吉利,解解忧愁。”
“您要走吗?”玛格丽特问。
他耸耸肩膀。
“叫我怎么说呢,十有八九吧……”
他时常借口记者工作来去匆匆,不知去向。列尼和玛格丽特作出相信他的表情,但是当他不在的时候,总是为他担惊受怕。记得春天有一次,他只留一个纸条:“我要马上离开。”一走就是三个星期杳无音信。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一直在巴黎——他的旧病复发了。开始,玛格丽特一直没提这件事。几个月后,她才想起这件事来:
“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吗?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而叫我们从别人那里了解这件事呢?”
“可……可是我不希望您们知道。如果不是贝蒂容干的傻事,您们是不会知道的。更不能叫列尼知道,因为他对这事太往心里去了。”
“那您就没有感到,我们……他对您的几次意外失踪,不留下地址总是放心不下,他不免又要认为您可能回意大利去了呢?”
“回意大利?”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是列尼跟您说的?”他看着玛格丽特。
“列尼?没有。莫非是您叫他告诉我?”
范里斯无法设想列尼会对她讲这些事情,若不是他本人要他讲的话。
“究竟是谁告诉您的呢?”范里斯追问道。
“就是您自己!您不是说过,在阿平宁山区‘搞垮’了自己的身体吗?而且在这些暴动之后,脸上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从那里回来的吗。我就知道您是反教权派分子……啊,难道您不明白,我早就是成年女子嘛!”
玛格丽特抱怨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使她伤心的词‘可怜的小姑娘’,至今使她记忆犹新。随后她看了看范里斯。他的沉默使她感到惊讶。
“你完全可以当一名出色的密探。”最后,他说了一句,并顺手拿起莎士比亚那本书。
这次他确实去了英国。这一个月里,列尼和玛格丽特每礼拜都能收到两封寄给他俩的信。这简直是一本地道的日记。在这些信里,他愉快地描写着伦敦的社会情况,各种怪现象,天气情况,政治事件和他自己对这一切的认识。到了十二月份,那里下起雾来。
“我受到了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污染。”范里斯写道,“这里以为,人们离开小扁豆汤和木炭的化合物就无法维持生命。因而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尘埃,我身上没有一块洁净的地方(这仅指我的身体和装束而言。这里格外黑暗,无法看清我有无灵魂。至于我那一点点理智,也在惠斯敏斯特陈列馆里丢失了)。今天我在大不列颠博物馆里找到了避难所,想躲藏在奥斯曼王中之王的庇护和手掌之中。国王的名字我不熟悉,但没有更好的地方了,这是无关紧要的。他本人就是卡纳克人。他有一项花岗石王冠,看来,这王冠并未压得他头疼——他脸上带着微笑,石雕似的微笑,永恒的不变的微笑。但他对肮脏是从不介意的。凡是伟人和巨人都能含垢纳辱的。对他来说肮脏并不可怕。他知道时间能洗刷掉一切。在这个年龄,人人都可以成为哲学家。也许我到两千年后也不纠缠这些琐事了。可惜,正象我给您们解释的一样,我的年龄是屈指可数了。我不是一个世袭的君主和一块宝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跛子。怎能要求我不在泥泞中滑倒,或‘凌驾’尘埃之上呢?可惜它对我是不会怜惜的。这些带着一颗铁石心肠的不朽人物身上令人最厌恶的,就是他们那种泰然处事的傲慢态度。”
整个圣诞节那一周,一封信也没有。沉默十天后,指名给玛格丽特寄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用小小金钩镶嵌着五光十色贝壳的项链和一封长信。抬头没有称呼,只写着:“一千零一夜。酒醉的马车夫和外国跛子的故事。”
几天后,列尼来到了他朋友在伦敦的寓所。范里斯正躺在沙发床里,面色苍白而消瘦。
“列尼!”他叫了一声,一面吃力地抬起身来。
“快躺下!”列尼沉着地说,“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范里斯不胜惊讶地看着列尼,尔后又躺到沙发床里。他身子虚弱得挺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谁告诉您的?”他带着颤抖的声音问。
“玛格丽特。”
“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不知道。我有一个星期没和她见面了。我在亚眠讲课呢。她写信告诉我,说您病了,叫了立刻到伦敦来照顾您。我还以为是您写信告诉她的呢。”
“可能又是那个愚蠢的贝蒂容透露出动的。”范里斯答道,“他是到这里来参加军事演习的。他真是头蠢驴!我还专门嘱咐他要保密,要守口如瓶。您真是为我才来的吗?这太荒唐啦!我完全可以挺得住,只是稍有一点虚弱罢了。
当范里斯能走动的时候,他们俩一同回到了巴黎。列尼把这个初愈的病人送到家里,为他安置好床铺,他才回到自己家中。
“这件事是不是贝蒂容告诉你的?”他晚上向玛格丽特问道。